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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將計 文 / 田言密語

    秋夜這近乎幸福滿足的模樣,令蘭兮心酸之餘,又有些迷惘,她第一次在心裡隱隱約約浮出一絲念頭,她的爹娘,會是什麼樣子的,她會像他們其中一個麼?才這麼一想,她不由泛出絲淺淡的笑,心中微感澀然,她怎麼可能會像他們呢,即便天生是像的,即便從前像,如今也不可能再像了。

    我爹,我娘,這樣的字句於她而言,可能終究是無緣的罷。

    蘭兮將視線從秋夜身上移開,腦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秋老夫人適才的話,心中一動不由問道:「你方才說『你們一家人』?莫非秋夜的爹娘也在這裡?」話一出口,蘭兮立刻便後悔了,秋老夫人對秋夜的娘怎麼樣她不清楚,但她對秋夜的爹爹可謂恨之入骨,他若在這裡,在她手裡,只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眼下翻了出來,秋夜也不知會如何難過。

    秋夜聞言,果然激靈靈地反轉身,兩眼熠熠生輝,看看蘭兮,又轉向秋老夫人,急聲問:「她說的可是真的?我的爹娘當真也在這裡?全都在這裡?」說至此處,他嗓子忽地一啞,可能想到了祖父現今的情形,面上那股躍然之情便又裹上了一層澀然,卻見他咬咬牙,有些艱難但極堅定地接著往下說,「我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世了,我也,不敢奢求他們能……如今,能這樣,見一見,我於願已足了。」

    他是以為,他父母親也如祖父一般,這般被保存了下來。

    秋老夫人如看戲一般,面對秋夜期許的神情,竟自怡然不語

    蘭兮心中暗暗著急,只得道:「秋夜,我隨便說說的,你別當真,能保留你祖父一人已是極不易的了,你,別想太多了。」

    「蘭,你不善於說謊。」秋夜眼睛仍望著秋老夫人,說話的口吻輕而堅決。

    蘭兮懊惱地閉了嘴。

    「說吧,您有什麼條件。」秋夜緩緩地道,方才神色之中的那片溫情柔軟一點點為毅然所替代。

    秋老夫人這才道:「我要一個重孫。」

    秋夜苦笑,聽到這樣的條件他倒是一點也意外。

    「哪裡有這樣快……」

    「不需要孩子生下來,待你們圓了房,我便帶你去見你爹娘,新媳婦也可順便給翁姑斟杯茶。」

    「在這裡?」秋夜瞪大眼睛,溫潤的氣質迅速被破壞,白玉般的肌膚倏地透出陣陣紅暈來。

    相比之下,被要求圓房的另一當事人淡定得多,蘭兮知道秋老夫人在秋氏血脈一事上的執念,自然十分清楚這看似荒誕的要求背後,秋老夫人那絕對認真的態度,她既事在必行,蘭兮也便姑且看之。

    「自然不是此間。」秋老夫人臉上忽然堆上笑容,聲音中也透出古怪的曖昧,「我給你們準備了『洞房』。」

    秋夜的臉終於紅了個透,他垂下眼眸不再看秋夫人,更不敢扭頭去看蘭兮,也沒能出聲表個態,儘管他心裡已有了決定,或者,早在他點頭隨祖母來到此間時,他已做了決定,為了求得那個答案,他不惜傾盡所有!只是,這當中卻還扯入別的人,不知她是否……

    忽聽蘭兮道:「老夫人不會食言麼?」

    「我可以發誓,你們如約圓房之後,若我不守諾坦陳過往所有,請天作證,讓水氏死後不得與夫君相見,不可再續前緣,永生永世孤苦無依。」

    這誓言真狠!

    「行,什麼時候?」蘭兮也爽快。

    就算是作戲,蘭兮這般作派也算是大方得近乎大膽,秋夜見了,心底的感覺十分複雜,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開口道:「我們本已兩心相許,只是如此倉促,太過委屈蘭了!」

    「不會委屈,那些凡俗之禮我並不在意。」蘭兮清柔的聲音隨即響起。

    秋夜遲疑了下,轉過頭去飛快地看了蘭兮一眼,紅著臉微點了下頭,忙又轉回來,面帶微笑地對秋老夫人道:「如此,便有勞祖母代為操持了!還有,請祖母,先替蘭解了穴道。」

    好一副憐香惜玉的情腸,真不愧是他的種。

    秋老夫人心中冷笑,卻也依言解了蘭兮的穴道,不為旁的,眼下正是她這副身子當用之際,也不能太虧了,禁錮了一整日,也該給她活活血了。

    「還好吧?」秋夜展臂攬住蘭兮的腰,後者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一旦能動,第一個動作便成了僵著身子仆倒,卻幾乎在同一時間跌入秋夜清涼溫柔的懷中。

    「嗯,扶我坐下。」蘭兮牽唇笑笑,木頭人般無知無覺立了這麼久,當四肢百骸的感覺重新回來,全都匯聚成了一個字,累。

    秋夜便彎了腰,輕輕地將她打橫抱起,眼睛則四下打量,欲尋一處可安歇之地,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秋老夫人身上。秋老夫人眸色晦沉地同秋夜對視片刻,神情漠然地起了身,秋夜便不緊不慢地跟過去,一邊低聲同蘭兮說話,「肚子餓麼,我給你帶了荷葉糕,八寶樓新出的,司愈今兒下午特意去買回來的,我嘗了一塊,覺得還好,就是味兒稍濃了些,你等下試試可好。」蘭兮愛吃糕點,司愈大概是小玄說的,然後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在霜院,逢餐必有點心,蘭兮的房裡更是時常放著不下五種,都是端雲送過來的。

    蘭兮確實餓了,之前秋老夫送來的那些東西,她本是沒胃口吃,另一個卻也沒誠意給,連穴都沒給她解便走了。

    這山洞裡面竟又有一道石階隱在角落裡。從石階下去,不過十來級的樣子,便又有一個洞,秋老夫人劃亮了火折子,將一對圓鼓鼓的長蠟燭點燃。

    眼前,兩邊石壁上貼著大大的喜字,中間的大床上,鋪著榴花百子被,被子上撒著花生紅棗蓮子等寓意早生貴子的吉祥物,左首的桌子上,便是那對火光跳躍著的長蠟燭,雖然有所簡化,但這一應陳設佈置,真真切切是喜房裡的標準配備。只不過,原本應該紅彤彤的喜字被子蠟燭等等,全都被做成了白色,這是一個入眼皆白的「洞房」,除了保持著青褐本色的石壁,地面,其它所有的物事都是潔白的,連擺放蠟燭的桌子,都上了白漆。

    「這便是我特意為你們準備的喜房,可還滿意?」秋老夫人木然的表情加上陰冷的眼神,襯著滿室素白,再配以「喜房」二字,著實透出幾分詭異之感。

    蘭兮卻點點頭,這一番佈置當真用心良苦。

    「還行。」

    整間房,姑且稱作房吧,連一張椅子都無,這一點讓秋夜很是鬱結,蘭兮需要找個地方坐下歇歇,他只能將她抱上床,咳,是抱過去放到床上……

    「現在好些了麼?」在床角找了塊乾淨地兒給蘭兮坐下,秋夜輕聲問詢,視線仍有些不敢觸及眼前的少女,而是有幾分恍惚地越過她的髮鬢,投到那對垂淚的蠟燭上,燭光搖曳中,他的心竟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安寧,還有一縷淡淡的欣悅。

    蘭兮好似沒聽到秋夜的問話一般,眼望著那白燭發呆。

    「你們若有何話說趕緊的,我一會兒再來。」秋老夫人說完便離開了。

    「怎麼了,是那蠟燭有什麼不妥嗎?」秋夜的眸光終於輕輕地落在蘭兮臉上,他的眼底如春日一般溫煦柔和,只覺眼前這張泛著柔光的小臉如中天之明月,清輝皎皎直透到了他心間。

    蘭兮微微搖了搖頭,笑著朝秋夜攤開手。

    秋夜一愣,險些沒伸出手將那只纖柔的小手包在掌心,他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一聲,遲疑著目帶詢問地望向蘭兮清靈靈的水眸。

    「荷葉糕呀。」蘭兮翹了翹指尖,莞爾。

    「噢……」秋夜俊臉微微一熱,忙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粉綠色的布包,輕輕展開捧到蘭兮面前,蘭兮先拈了一塊吃了,笑瞇瞇地點頭讚好,乾脆自秋夜手中接過荷葉糕,一連吃了四五塊,才將剩下的那一半送回給他,笑道:「這些是你的。」秋夜常年吃藥,藥後必食蜜餞和點心之類的去味,早對這些小食沒甚興趣了,這時見蘭兮吃得香甜有味,他竟也有了胃口,不由拿了塊,不知不覺在蘭兮柔和的注視下將那一半荷葉糕吃了個精光,末了,二人相視而笑,秋夜只覺得,再沒有哪一次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

    待蘭兮將來此處之後的所見所聞細細地說了一遍,而尚未來得及寬慰秋夜幾句,秋老夫人蕭索的身影即已悄然無聲地出現了。她手上端著一個小巧的托盤,上面放著兩隻銀質的酒杯,杯裡盛的酒應有些年份了,散出醇醇的香味。「喝了交杯酒,早點歇了罷。」秋老夫人面如枯井,眼光不知看向了何處。

    蘭兮本來靠在桌邊,聞言便向著秋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聽著隔壁似有水聲,不知老夫人能否讓蘭兮稍加梳洗?」

    秋老夫人倏然轉過臉,冷冷地看了蘭兮一眼,「耳朵倒靈。」

    她未置可否,蘭兮便當她是默認了,笑了笑便循著聲音而去。

    蘭兮本意是想拖延時間而已,梳洗倒在其次,不過,當這個飄著淡淡白霧,如月窟裡的月清池一般的池子出現在眼前時,蘭兮仍是驚喜得幾乎想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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