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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傷情 文 / 田言密語

    「那頓慶生宴我吃得索然無味,我夫君和蘭蘭大約見我情緒低落,加上蘭蘭已定了次日一早便啟程,又有些離情別緒在裡頭,因此氣氛一直有些低迷。後來,蘭蘭忽然說,她作了一首曲子送給我,這時我夫君道,他們一起演給我聽。」

    「他們一人撫琴,一人吹簫,琴音與簫聲相繼而起至相合的一瞬間,我便聽出,那本就是一支需二人合奏的曲子,我並沒有多想,連我夫君為何會吹蘭蘭為我作的這支曲子,我也以為是他們為了給我慶生,特地練過的。」

    「可越往後聽,我越心驚,曲音落地,我的心也墜了地。」

    「我與夫君十年夫妻,我被寵得像個孩子,他卻心機深沉,他的每一步算計,我或者不知,但他心裡的喜怒哀樂,我卻能感知得分毫不差。他也為我吹過簫,我們也琴簫合奏過,那份纏綿相依的情感,那份相近而不得相親的隱忍,那樣分明,我如何聽不出來?他們哪裡是在為聽的人而奏,他們是為他們自己的心而奏。」

    「蘭蘭說,姐姐,這曲子名為相隨,我祝願你和姐夫恩愛到白頭,永遠幸福。」

    自秋老夫人一說起那姑娘的輕功,蘭兮已知,她便是蘭婆婆。

    蘭蘭便是蘭婆婆。

    秋老夫人說到這裡,停了許久。

    她坐在那兒,彷彿被濃濃的疲倦緊緊包裹,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除了厚重的疲倦,再無其它。

    故事進行到這裡,她並沒有做錯什麼,縱然如她自己所說,她不可遏制地生了那些可恥的妄念,但她尚未付諸行動,卻在這時,心口上被她最親的人深深地插了一刀。

    後面的事,結局蘭兮已知,過程如何或許已不那麼重要了。

    秋老夫人咳了聲,嘶啞的嗓音衝破了那倦意深深的濃霧,也穿透了早已逝去的滄桑歲月,恍似又站到了當年,無論是痛是悔,亦再見一見那事、那人。

    「我端起桌上的冷酒,飲了口,將壺砸了,我笑出了眼淚,『好曲!好曲!』,蘭蘭也紅了眼眶,她有些擔憂地望著我,沒有說話。我心如刀割,指甲扎到肉裡,卻感覺不到疼。我看向夫君,他坐在離我不過三步之遙的地方,可為何我感覺離得那麼遠,遠得我牽不了他的手,連他的視線也捉不到,羈絆不了。第一次,夫君明知我在看他,卻沒有回眸看我。他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垂著眼眸,他的面容如玉般溫潤俊美,神情如水般溫柔深沉,我一直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樣子,我看著他,卻又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我心裡一遍一遍地問,那還是我的夫君麼,那個人還是我的夫君麼?他始終,不曾抬眸。」

    「我取了珍藏的梨花釀出來,加入了有幻情效果的迷藥,不過幾杯下肚,他們已醉得迷迷糊糊,我將他們扶回房間,給我夫君餵了一粒『花開』,我為求子,費盡心機得了五粒『花開』,試了四試仍未有孕,剩下的一粒便一直留著……想不到還是用在了夫君身上。蘭蘭武功極高,穩妥起見,我又給她餵了軟筋散,這樣她若鬧起來,也拗不過我去。做完這一切,我除了他們的衣衫,熏上了合歡香。」

    「我就坐在簾子外頭,聽著裡邊的動靜。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的心不會再痛了,我不會再痛了,還有什麼,能讓我覺得疼痛的呢,沒有了,沒有了……」

    「事畢,我將蘭蘭弄走。待夫君醒來時,已是日上三桿,我告訴他蘭蘭已經離開了,他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我又告訴他,我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我說,先假裝有孕,臨產時從外面抱個孩子回來,這樣世人都以為那孩子是秋家的子孫,是我們親生的,他應了,並且允了我這事由我自行安排。一個多月後,蘭蘭診出有了身孕,我們便對外宣佈了孕訊。」

    「我們仍是旁人眼中的恩愛夫妻,他待我依然好,可我看著他,卻再也看不到他對我的溫情,看不到他對我的疼惜,時時刻刻刺般紮在我眼裡的,總是他偶爾的心不在焉,偶爾的莫名感傷……我不願意這樣,我試著去忘記蘭蘭的存在,我告訴自己,我們只是缺少一個孩子,等我有了那個孩子,我們就圓滿了。」

    「十月懷胎,蘭蘭產下了一個男嬰。嗯,就在這個山洞了,我親手給她接的生。當我把那個嬰孩抱給夫君時,他只看了一眼,便說,『那晚,是她。』他猜到了,卻沒有問我一個字。他抱著孩子坐了一夜,第二天,滿頭青絲變成了白髮。」

    「我說過,我夫君是很體貼很會照顧人的男子,從前我便是被他當孩子一般疼護著,現在,真的有了個嬰兒,那麼小小的,軟軟的,連我看了心裡都像被填進了什麼東西似的,何況是他?他事事親力親為地照顧著這個嬰孩,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時時不離那孩子左右,連睡覺都親自帶著。」

    「那日,夫君有事走開了,孩子拉了便便,恰巧黃媽媽也不在,我見他皺著小鼻子直哼哼,知他必是兜在那裡不舒服,便拉開襁褓準備給他換塊乾淨的尿布,誰知一不小心,就把手給弄髒了,我有點生氣,就喝斥了他一句,哪知他像聽得懂似的,突然哇哇大哭了起來,我越發惱了,就舉起了巴掌,想給他點教訓,這時,我夫君忽然闖了進來,他飛快地將孩子抱了過去,然後,看了我一眼,便走了……那一眼,裡面帶著滿滿的失望。」

    「我就來這裡見蘭蘭,那時候密道還沒有通到松頤院,它的出入口在草園那邊。夫君,他怎麼能想得到,我就把蘭蘭藏在他的眼皮底下。我把剛才的事說給蘭蘭聽,我說,我把那孩子當親兒,夫君竟然不信我!我又罵她,罵她不知羞恥奪人所愛豬狗不如,那個無媒苟合的孽種也會遭天譴,不得好死……」

    「蘭蘭始終不發一言,我越發氣得發瘋,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見蘭蘭躺在那裡,滿身滿臉的傷,她大概以為自己要死了,睜眼對我說了一句話,自出事後,她不曾看我一眼,也不曾開過口,連生產時都沒有叫過一聲。她說,『你沒有為娘的心』。我一聽頓時明白過來,往日也曾聽家中的僕婦講過,貧苦人家都是自己帶孩子,家中地方又小,常常是一邊吃著飯一邊給孩子端尿把尿,照樣吃得噴香。因為是自己的骨肉,才不會嫌惡。」

    「夫君另外整理了居室,帶了那孩子一起住,外面的人,卻以為是我產後體虛,夫君體貼地讓我獨居以靜養,還父兼母職,親自撫育這個得來不易的兒子,以寬愛妻之心。大概因為孕期我喂蘭蘭吃了太多藥,那孩子生下來身上就帶了毒,開始我們並不知道是毒,只以為是他體弱,等看出了一些端倪,也來不及了。那天晚上,夫君突然派人請我過去,我一進屋,看他躺在床上,面若金紙,我尚未來得及發問,他忽地對我一笑,『水兒,我要走了。』我心中大慟,看到那孩子躺在他枕邊,也是小臉蒼白無一絲血色,一想到是夫君用自己的命換了這孩子的命,我便殺意滔天,卻聽夫君又說,『水兒,你答應為夫兩件事,保我秋氏百年基業,和一滴血脈延續。」

    「夫君走了,我一日日活了下來。保秋氏百年基業和一滴血脈延續,我答應了他,在我有生之年,絕不違諾。」

    秋老夫人斷斷續續地說完,神色中恍似添了份輕鬆。

    蘭兮卻不好過,只覺得心裡悶得不行,有種很想拿把鑽子鑽一鑽讓那裡透透氣的感覺。

    「蘭蘭最後怎樣了呢?」過了一會兒,蘭兮滋味莫名地問。

    「我將她丟出去的時候,她容貌盡毀武功盡失奄奄一息,大概不久便死了罷。」

    蘭兮滯了滯,又問:「那秋夜的父母親,是怎麼過世的呢?」

    秋老夫人彷彿忽然情緒很好似的,她瞟了蘭兮一眼,帶著打趣的口吻道:「你是想問,他們是不是我弄死的罷?」

    「是你嗎?」

    「是意外,我答應過夫君,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的性命。」

    她說是意外,蘭兮相信那便是意外,只是,心中仍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不過,他死了之後,我的感覺竟然很不壞。」秋老夫人笑起來,「你瞧,那孩子死了,可他又留下了孩子,秋氏的血脈沒有斷,我沒有對夫君食言,可他的兒子也只來得及看自己的兒子幾眼,卻沒有辦法看他長大,哈哈,多有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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