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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竹哨 文 / 田言密語

    秋水莊靠山而建,百草園是最靠近後山的地方,它佔了秋水莊近一半的面積,非常大,裡面又分成三個園子,花園、果園和草園,其中草園毗鄰後山,花園與果園則一左一右環著松頤院和棠園。

    司愈一副瞭然的神情,跟著蘭兮悠悠然地越過花、果園直往北走。

    「聽說草園的管事是桂伯?」

    「什麼管事不管事的,整個草園就只有桂伯一個人。」

    「桂伯能讓我們進去麼?」

    「能吧,裡面又不是什麼稀罕物。」

    那可不一定,她在赤峰時,是極不願意有人去藥塢轉悠的,不想被人擾了清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心裡總有幾分不情願,不想將自己所鍾愛之物示於並不懂得或不願意欣賞它的人面前,不想因此而看它受到哪怕一星半點冷眼或錯待。桂伯於草園獨處幾十年,而安於草園,那他要麼是樂於避世,要麼是真喜此園,無論哪一種,恐怕都極為可能不歡迎訪客。

    草園的大門卻是敞開的,或者說,草園根本就沒有門。

    腳下的小徑從斷開的籬笆缺口延伸而入,兩旁的籬笆則蜿蜿蜒蜒各自向前,似呈合抱之勢圈住草園。

    「進去看看。」司愈邁動長腿率先往籬笆內走,那神情倒真跟進自家菜園子沒什麼兩樣。

    走進草園,只一眼,蘭兮的心便軟軟的了。

    那一塊塊或大或小的藥田,看起來簡直比一塊塊香甜可口的糕點還要誘人幾分,那一株株或高或矮的藥草,那一粒粒花蕾一朵朵花兒,那淡淡的草味兒藥味兒花香味兒,直讓她心曠神怡。

    頃刻間,對桂伯便充滿了崇敬和羨慕。

    要是她也能有這樣的一塊地,有這樣的一個藥草飄香的園子,那該有多好……

    「這些,很難得?」司愈遲疑道,這會兒,蘭兮眼眸中的亮度堪比公子催開了極品蘭花,更堪比秋雪看到天上掉下來一箱金光閃閃的元寶,堪比他……唔,他從來就不是個玩物喪志的人!

    「對,很難得。」

    不知她哪一天才能擁有。

    「噢!」司愈矜持地點點頭,心中卻道,莊上的藥庫,改日得去認認門。

    蘭兮忽地眼睛一亮,匆匆地朝一塊菱形的藥田小跑過去。

    「真的是凌宵呢!」她蹲在藥田邊對著藥草看了看,欣喜地回頭道。

    瘦瘦矮矮的紫莖小草,葉子看著又老又糙的樣子,還有股淡淡的草腥味,實在不怎麼讓人看得上眼,司愈在心中略帶嫌棄地點評,恐怕牛看了也會繞過不吃。「這草有何用處?」他不甚熱心地問道。

    「無極丸你聽過沒?」蘭兮道。

    「什麼?」司愈依舊淡定,嗯,嚥了下口水。

    「可以提升內力的,或者山下叫法不一樣?」

    他當然知道無極丸。哪個練武之人會不知道?自然,他是不屑於這般偷懶走捷徑的啦,但是,偶爾瓶頸的時候吃吃還是無傷大雅的嘛!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丑草,無極丸?「這草真能製成無極丸?」他問。

    「要不,你拔些回去,我給你做一粒?」蘭兮笑著建議。

    司愈從善如流,點頭道:「我看行。」又道,「不麻煩麼?」

    「還行。」

    「那便如此,回頭我也好跟公子稟報。這麼好的東西竟埋沒了這麼多年,嗯,也許是今年才種上的也說不定。」

    「誰說的?老夫在這裡種這凌霄草的時候,小娃兒你怕是連開襠褲都沒穿上哩。」忽然有人道。

    說話之人是位六十多歲的老者,短褐裝扮,中等個子,面色紅潤,聲音中氣十足,正是草園的桂伯。

    司愈未理會桂伯話中的取笑之意,而是認真之中帶著深深的詫異道:「種了這麼久,都沒發現這草的好處?」

    「什麼好處?」桂伯鬍子一翹,「不好好苦練,惦記著怎麼投機取巧,害不害臊哇?」

    「又不是說吃了就不練了。」司愈極為理直氣壯。

    「走慣捷徑的人還會老老實實走路麼?」桂伯哼道。

    「就是把這整塊地的草都煉來吃了,也『慣』不了吧?」司愈不緊不慢地道。

    「胡說,凌霄草老夫多的是。」桂伯兩眼望天。

    蘭兮已慢慢走開。

    如凌霄那般,能引她駐足一觀的藥草畢竟只是少數。

    鼻端卻傳來一種淺淡的有幾分熟悉的花香。

    蘭兮忙循香而去,行至近前,不禁呆了呆。

    長生花,喜陰,懼光,長於背陰之山間,承天地雨露而開。《百草紀》裡是這麼記載的。她在藥塢亦辟了一處種過,費了很多心思,也只收了半隻荷包的花,長生花雖多長於山間,卻嬌氣得很,自生自長倒罷了,若是添上一點人力,便會生出這樣那樣的問題,得再投入十倍百倍的人力去看護才行。可眼前,陽光充沛的平地上,種著大概半畝地的長生花,粉瓣紫蕊,葉綠莖翠,長勢不知有多好。

    一排長生花,一排數倍於它高的竹籬,兩相緊挨,再一排長生花,一排竹籬,便是正午時分的此刻,陽光也能被竹籬悉數擋掉。

    這法子不僅巧妙,也大膽。

    「老夫試了三年方成,如今一年比一年長得好。」桂伯已走了過來,不無欣慰得意地道。

    蘭兮若有所思,低語:「或許長生花慢慢也適應了……」心中忽然一動,驀地轉眸望向桂伯,他似是明瞭她心中所想,露出讚賞的神情。「可以嗎?」蘭兮綻出悅然的笑意。「去吧,仔細些,別傷了我的花。」桂伯擺擺手。蘭兮便蹲下身子,幾乎半跪在地上,左手小心地撥動花葉,找出隱在花簇後已成熟的花蒂,右手指尖輕捻之,再以左手掌心接住那一粒半圓的紫紅色的花籽,如此,慢慢收了十幾粒,都攏在掌心內,看著差不多了,便掏了荷包出來,將花籽放入其內,燦然一笑,正待將荷包口繫好,忽然一隻粗糙的大手迅速伸過來,一把奪走了荷包,凌厲的來勢令蘭兮身子一晃直跪到地上,驚道:「桂伯?」

    桂伯手如閃電,已揪著荷包邊際一根細繩從荷包內拉出一個小竹哨,他迅速看了一眼,低頭喝問:「這是哪來的?」

    眼底波濤翻滾暗黑一片。

    蘭兮心中駭然,一時也忘了起身,極快地思索過後,她淡然回視:「是長輩給的。」下一瞬,她的脖子已被扼住。「說,她在哪裡?」桂伯手臂上揚將蘭兮拖至跟前,狠狠逼視著她,滿眼滔天的殺意噴薄而出。

    司愈在那邊拔凌霄草耽擱了點功夫,這時才飛撲而來,又不敢貿然動手,只硬生生停在三步外,緊盯著扼著蘭兮脖子的那一隻手,平聲道:「桂伯,有什麼事何不說清楚了再動手!」

    「她在哪裡?」

    蘭兮眼中浮出一絲水霧,她使勁眨眨眼,仍舊望著桂伯近在咫尺的臉,啟唇:「她死了……」

    桂伯猛地收緊手指。

    蘭兮醒來時,已躺回了霜院她自己的床上。

    睜眼,看到端雲坐在床邊,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

    「是……咳,咳……」

    「先別說話!」端雲低吼道,伸手扶起蘭兮,又端了杯子送到她唇邊,「先喝了,是蜂蜜水。」蘭兮捧起杯子,端雲也不收手,就那麼執著杯,看她喝得一滴不剩,才將空杯子放回去,低首問,「現在好些了?」蘭兮輕點了下頭,低聲道:「是你救了我?」

    「你為何不早點出手?」端雲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桂伯現在怎麼樣了?」她的確可以早些出手,可是她又想聽聽看桂伯與蘭婆婆之間有何淵源,便忍了一忍,直到桂伯下了殺手才對他用了毒。

    「暫時死不了。」端雲趕到的時候,正看到蘭兮與桂伯同時軟倒,他一手攬了蘭兮入懷,另一手劈了桂伯一掌,一不小心用了八成力道,若不是擔心她留他有用,他非一掌劈到他死透不可!「你到底知不知道,再晚上一分你就沒命了?」萬一要是她下的那毒晚一下下再發作,那可怎麼辦?

    「我算好了的。」鬼使神差的,蘭兮又補了一句,「下次會再早些。」

    端雲盯了蘭兮半晌,終是喟然一歎,「你呀!」臭臭的臉色終是緩了下來。

    蘭兮宛然一笑,忽然扭頭四顧。

    「找這個?」端雲舉起手,手中捏著一個淡青色的荷包。

    蘭兮拉出竹哨,還好,完好無缺。

    「一個破哨子有什麼好緊張的!」端雲不以為然地道,眼神卻很柔和。

    這個哨子,是蘭婆婆留給她的唯一的遺物。

    蘭兮輕輕摩挲著竹哨,這個哨子她看過無數次,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樣式,真要說有什麼特別的,一是很舊,竹子顏色已變得極深,二是哨子頂端刻著一個小小的圖案,像是一朵花,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稱得上記號的東西了。

    「給我看看。」端雲伸出手,指如修竹,掌心瑩白,蘭兮看著不覺呆了呆,端雲悄悄勾唇,自她手中取過竹哨,細看幾眼,視線便落在那個花形圖案上,眉頭不覺蹙了蹙,「這個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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