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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唱戲 文 / 田言密語

    端雲回到霜院時酉時已過,正是彩霞滿天之際。

    霞光中,眼前這個雅致有餘疏朗不足的庭院,正如詩如畫,靜美,怡然,令人觀之即心嚮往之……令端雲觀之,即想毀之。

    「青石,那樹壞了這院子的風水,馬上砍了。」

    那樹,是西花廳前的合歡樹。少說也是三十多年的老樹了,樹冠已高出屋頂數尺,綠蔭如傘,紅花成簇,香風淡送,可謂是這個庭院內極為賞心悅目的景致之一了。

    「公子,您才砍了人家的荷塘,又砍樹……您先歇口氣成不?」

    「爺這不是讓你去砍麼,爺在邊上看著,歇著。」

    「公子……」青石垮了臉。

    「等著爺給你搬斧子麼?」端雲陰陰地道。

    青石一溜煙地遠離端雲蹭往樹下。

    合歡樹下,白衣公子溫顏微垂,修腕輕移,正專注地作畫;碧衣佳人嬌顏微側,皓腕輕旋,一邊磨墨一邊看畫……

    多美的風景啊!

    就衝著這人這景,也不能在這時候砍樹啊,真是太煞風景了!青石不由腹誹了自家公子一句。

    青石蹭上前:「小的見過秋公子!」

    「嗯,你家公子何時會看風水了?」秋夜畫完最後一筆,落了款,放下畫筆,一邊看著畫,一邊說道。

    「小的也不知是何時,大約是方纔那陣風起的時候罷。」青石低眉順眼作答。

    秋夜輕笑,又道:「勞駕,稍等片刻。」

    「啊?」青石眨巴著眼。

    「你不是要砍樹麼,待我們收拾一下,很快便好。」

    秋夜將畫幅輕輕地拿起,小心地展開著,等待墨跡乾透。

    蘭兮將用剩的墨汁收於瓶中,墨硯也用盒子裝了,一併放入布袋之中,收得極為細緻用心。

    一切收拾停當,二人相視一笑,秋夜將畫幅遞於秋林,道:「速去裱好。」橫中忽地伸過來一隻手將畫幅奪了過去,卻是端雲,「千尋兄不好生在離院養傷,倒跑我這兒來作畫勞神,回頭舊傷發作了,可再沒有救命藥吃了。」

    「我倒是不想,可你不許蘭丫頭出這院子,為兄只好親自過來了。」秋夜笑意溫然,「你回來得正好,祖母要蘭丫頭和我過去陪她說說話,我們這就去了。」

    端雲將畫幅丟回給秋林,冷眼看著站在秋夜身邊,狀若小鳥依人的蘭兮,道:「我許你出去了麼?過來!」

    蘭兮站著未動,「你也沒說不許我出去。你走之前讓我別出這個院子,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不能出去的話自然失效了。」

    「那你聽好,我現在,不許你出去。」端雲咬著牙道。

    秋夜皺了皺眉,看著端雲道:「端雲,別鬧了。」

    「誰有閒工夫跟你鬧啊!」端雲捉住蘭兮的手腕把她往身邊拉,蘭兮剛想動,另一隻手腕卻被秋夜握住,這下有辦法掙脫也變成沒辦法了,只得轉眸去看端雲,卻見他陰沉的鳳眸內除了怒氣霸道之外,還有一絲受傷的情緒,不由怔了怔,便柔聲道:「你先鬆手,回來我再同你解釋好嗎?」

    蘭兮自己也未曾察覺,她的神情、語氣以及這句話,透出一種別樣的親近感,那意思是她同端雲是自家人,而秋夜是外人,眼下他們先一致對外,回頭關上門再說自家話。

    端雲卻是這麼感覺的,心裡便一點點舒坦了,卻又一聲不吭,只死盯著秋夜握在蘭兮皓腕上的那隻手,直到那隻手鬆開,退回了它原本的位置,這才緩緩鬆開了自己捉在蘭兮腕處的手,傲然地點一點頭:「行。」又道,「我隨你們一同去,回來的路上,你便可以同我解釋了。」

    「你也去?不合適吧?」秋夜直視端雲,「我們進去談談?」

    「不必!我怎麼不合適了,她去得,我為何去不得?」端雲道。

    秋夜定定看了端雲好一會兒,知他是打定主意了,便不再多言。

    行了不多遠,秋夜忽然笑道:「端雲這一去,或者正好也說不定。」

    這話明顯話裡有話。

    「你什麼意思呢?」端雲冷眼丟過去。

    「宛兒表妹也在呢,你細想去。」秋夜便道。

    秋老夫人喚孫輩承歡膝下。

    秋夜與蘭兮,蒼宛兒與……端雲。

    端雲平生最恨人將他跟誰誰送作一堆了!

    何況,這次還不止送了他!

    「秋、千、尋!」端雲刷一下拔出了青石腰間的短刀,指著秋夜的背影,「什麼時候,你說?」一張俊臉幾乎可以呵氣成冰了,旁邊的青石本想奪回自己的兵器勸和勸和,一見這架勢,忠字還未來得及上腦雙腿已自主地彈跳到丈許之外。

    秋夜腳步未停,「宛兒有什麼不好?出身名門,蘭心蕙質,姿容秀雅,哪處配你不上?」

    「有這麼好,你何不自己娶了來?!」端雲出聲譏道,那股子想要咆哮的氣焰弱下去不少,心裡更覺憋悶,鞦韆尋這個人,總讓人吵嚷不起來。

    「你覺得,若是可以,我還會是如今這般形容麼?」秋夜的聲音中帶著絲絲縷縷的孤寂與黯然。

    蒼宛兒的母親未嫁之前,被秋老夫人捧在手心真珠般呵養著,她遠嫁雲城之後,母女難得一聚,秋老夫人便將一腔愛女之心悉數轉到外孫女身上,蒼宛兒十歲之前,倒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秋水莊過的,十歲以後才慢慢長住將軍府,但每年仍會回梧州小住一陣。因為多年相伴,蒼宛兒可以說是取代其母,成了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試問,以秋老夫人對秋夜那種令人費解的祖孫之情,怎麼可能會給他自己的心肝寶貝?

    說到秋老夫人愛女之深,端雲還知道更震憾的內幕。十多年前,秋老夫人暗中以六成銀礦股份,與當今聖上換一紙賜婚,讓女兒成了鎮北將軍夫人。當時,蒼將軍元配夫人新逝,屍骨未寒。再說這銀礦,本是先帝秘密御賜給秋家,並附有恩旨,除非秋家自願,便是皇家亦不可有一絲一毫染指。當時聖上還只是皇子,六成銀礦的收益如贈他一翼,豈有不允之理,因此設法從先帝那裡求到了賜婚聖旨。至於先帝,是否知道他御賜給秋家的銀礦已大半流回自家皇兒手中,並助其問鼎了帝位,便不得而知了。

    思及此,端雲更覺意興闌珊,隨手將短刀甩了回去,默默地行至秋夜身旁。

    他們後腳到,蒼宛兒前腳已離開。

    端雲覺得走了更好,是以,他臉色雖然依舊不咋地,但心裡邊倒痛快些了。

    秋夜卻面有憾色,低聲對身邊的佳人道:「我還想著今兒可以讓你見見宛兒表妹,誰知竟晚了一步。」

    端雲聞言便在心裡大翻白眼。

    明知秋夜這麼說未嘗不是故意在做戲,但心裡就是感覺不是滋味。更何況,那領座的忒不長眼,竟把他一個人安排在右首,卻讓蘭兮與秋夜同坐左邊,讓他看著十分地刺眼。端起杯子喝口茶,竟是苦的,氣得他直接吐回杯裡了,拈個葡萄來吃,竟是酸的!

    看端雲在對面折騰,秋夜眼底閃過些笑意,還有絲莫名的情緒。

    「這是百草園新出的葡萄,可能有點酸,你嘗嘗,要覺得不好,回頭就搗碎了釀酒,那樣就不酸了。」秋夜取了粒葡萄,去皮去籽,置於小碟之中,推至蘭兮面前,一邊溫柔地說著話。

    蘭兮夾了果肉放入口中。

    她吃相清雅,眉目間帶著淡淡的悅然。

    「酸?」秋夜的眼神未離,並未漏看初入口時她蝶翼般的睫羽曾快速地顫了幾顫。

    蘭兮笑了笑:「無妨。」

    秋夜便揮手令人將葡萄撤了下去。

    「蘭丫頭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些什麼人呢?」秋老夫人慈愛地望著下首的一對年輕人,和煦地問道。

    「回老夫人,我原來住在宣城西邊的大山裡,家中只有一個弟弟。」蘭兮起身答道。

    秋老夫人笑搖著頭:「哎喲,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坐著說話便是……我還盼著你能早日叫我一聲——」

    「光當」一聲脆音打斷了秋老夫人的話,眾人都朝發聲地望去,只見端雲捏著手無辜道:「碗太燙了,一時失手。」正跪在桌邊面帶惶色收拾殘局的婢女聞言,膽顫辯白道:「這綠豆水是用井水鎮過的……」

    「那便是太涼了。」端雲面不改色地道。

    婢女再不敢吭聲,抖著指尖將桌面收拾停當,再請示過這位爺的意思,又上了杯溫水,才喏喏退下,這位可是動不動便斷人肋骨的主,她這算是沒惹怒他吧?哎喲,明天得拜拜菩薩去!

    「祖母,孫兒會努力的!」秋夜美玉般光彩奪目的臉上,泛著柔柔的清輝,如月般皎兮,如日般曜兮。

    「哈哈,好,好!」秋老夫人大笑出聲。

    蘭兮清眸半垂,狀若害羞,一角餘光卻鎖在秋老夫人身上,將她臉上笑容將起之時那抹翳昧收入眼內。

    「端雲倒覺得,老夫人高興得未免有些過早了。說不定人家姑娘已經有意中人了呢!總不能因為人家現在暫居秋水莊,就罔顧她的意願罷?」端雲沉著臉逼視秋老夫人,他雖坐於下首,卻一身凜然威儀,竟令秋老夫人剎時胸悶難言。

    忽然一道清柔的語聲響起:「我沒有意中人。」正是蘭兮。

    端雲猛然扭過頭去,恰看到秋夜柔情滿斛地低首對著蘭兮一笑:「傻丫頭,應該加上『以前』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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