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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風起 文 / 田言密語

    霜院端雲的書房。

    端雲站在書案前身姿微傾,手握紫毫筆運筆如飛,筆下白色的上品宣紙上,字走險峰,如削如矗,蒼挺恣美,力透紙背。

    青石蹲在牆角,有條不紊地孜孜不倦地,將寫滿了字的宣紙一頁一頁丟進面前的火盆裡,臉上的表情如怨似訴。

    公子已經寫了兩日了!昨兒不讓人進書房,飯菜就別指望了,只勉強讓送進來些糕點茶水。今早好不容易開恩,叫了他進來侍候,他那個歡喜喲,可進門的第一眼,老天爺哎,眼前的情景真真讓他心肝兒肉顫——這哪是書房,這是狂風剛剛過境的庫房罷!滿屋子的寫滿了字的紙啊,凌亂橫屍,生生將他隔在這頭,將公子阻在那頭……公子竟像是要將自個兒埋在這字堆裡,他心酸得直想大哭,可公子沒事人似的,揚手將剛剛寫滿的紙揮開,眼不抬手不停地吩咐他:「將字焚了。」

    公子一不高興就會寫字,不停地寫。

    所寫的內容,都是他練過的內功心法,字,寫完即焚。

    可這要焚到什麼時候啊!公子買了二車的紙,要都寫完了才罷手嗎?!

    大熱的天,他都快烤成人肉乾了。

    還有那個心火如焚!

    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小石頭求您了,您讓公子尋的那位姑娘趕緊現身吧現身吧,小石頭願意齋戒十日,不,齋戒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以彰顯您的佛心!求您了,地藏王菩薩……

    「傳信給風五,令他不走八音樓的線,再查一遍,爺給他三日時間。」端雲扔下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馬上「撲」一聲噴了出來,「這什麼東西!青石!」

    「是!公子!」青石一躍而起,拉開了書房的門,精神抖擻地啞著嗓音一迭聲吩咐,「馬上上壺熱茶,還有細點,來三種口味的……」身後傳來端雲的聲音:「用膳吧。」青石頃刻間喜上眉梢,「聽到了?還不趕緊地快去!」又招過長勝耳語一番,才掖著喜氣回到書案前侍候著。

    「有話就說。」

    「是。」青石偷眼瞧了瞧端雲的神色,眼觀鼻鼻觀心地道,「秋水莊這幾日可熱鬧了,秋公子身子骨眼見的就要大好了,老夫人高興地去蒼梧寺還了神,下人們都在傳,說秋水莊很快就要辦喜事了,就算公子不娶少夫人,納個如夫人定是跑不掉的。」

    端雲挑了挑眉。

    等了半天,青石的聲音沒再響起。

    「青石,你皮癢了是不是?」端雲淡道。

    他不過是想製造點氣氛整點懸念嘛。

    公子總是這般地無趣。

    青石一時有些洩氣,也不賣關子了,也不醞釀措辭了,也不講語境格調了,以自暴自棄般地乾巴巴的情緒道:「莊上群情激湧,想與秋公子曖昧一二有點什麼的人不計其數,可秋公子想與其曖昧一二有點什麼的人,只有一個——」後面那一句他多不想這麼快就說出來啊,多想打個頓,清個咳,挑個眉……哎唷,他就只拖了個長音,公子的眼刀子就招呼過來了,得,他賤說,賤說!「就是咱們蘭丫頭。」

    蘭丫頭?咱們?

    端雲唇角抖抖了,再看看身邊哀怨地裝著恭順,興奮地裝著淡定的某只,嫌棄地撇開眼,懶得同這貨計較。

    「公子……」青石期艾。

    「怎麼還沒來?」端雲道。

    青石一震,彈身往門口,「去催催!」是喲,公子正餓著,渴著,除了揍人,怕不會有旁的興致!「先上壺清茶,快!蠢東西,公子宣用膳,是說點心不要了,不是說茶水也不要!」

    用了膳。

    青石恨不得將自己化作一股子婉約的清風,給自家公子散個悶兒解個乏兒,讓自家公子神清氣又爽……終於等到了端雲天簌般的垂問:「那丫頭在做甚?」

    「回公子,蘭丫頭這幾日餵馬之餘,都在房內看書,那書……是秋公子日前所贈。」

    端雲聽而未語。

    「虧得公子有先見之明禁了蘭丫頭的足,她才得以離了這些事非。離院倒又來過人,叫秋雪的,因公子有令,奴才不敢擅違,就攔著沒讓見。」

    「躲著就沒事非了?」

    「公子英明!」青石恭順垂首,假裝沒感覺到陰風拂面。

    「臭小子,拿公子我當槍使呢?」端雲抬腳踹過去,「爺是禁了她的足,可沒說不讓她見人。死小子,長出息了?敢拿話給爺設套子了!」

    青石笑嘻嘻地躲開端雲這一腳,事非靠關起門來當然躲不過,可公子要是肯出手那就能躲過了。

    「這些她也知道?」端雲又問。

    「是,她那個同伴,每天在莊裡各處亂竄,給蘭丫頭帶回各種消息。」想了想,又道,「那瘋丫頭,竟不輸風五手下那些人。」端雲驚訝地挑起眉,青石雖跳脫了些,但觀人極準,也不會拿這等有礙自家人臉面的話開玩笑。「只怕還要強上幾分,她明裡暗裡都來,卻都不著痕跡。」

    端雲抬眼看向青石,俊顏帶了幾分正色,青石衝他點了點頭。

    「滄山那邊有消息麼?」端雲撇開眼。

    「沒。倒是這邊,秋老夫人身邊的黃媽媽突然染恙,送去別院休養了。」青石頓了頓,「當晚,便出了別院,悄悄往滄山方向去了。」

    「離院那邊呢?」

    「很靜。」青石忽然想起一事,「離院送了張帖子來,請公子後日去賞荷。公子若不想去,奴才這就派人去回話。」

    「後邊那個荷塘?」

    「是。」

    那個荷塘倒比秋水莊其它地方看著都順眼些。

    端雲沉吟片刻,忽地一笑。

    灼灼其華,不過如是。

    青石忙搖搖頭,扯開目光……他真是太久沒看到公子笑了。

    端雲又一笑:「秋兄一把年紀了,好容易動心一回,你說咱們是不是得幫上一幫?」

    「是,公子英明!」公子笑得美則美矣,可也太陰險了,青石的心興奮地抖了抖,又有一絲小忐忑,「公子,那蘭丫頭她……」

    端雲淡定地翻個白眼:「誰讓秋公子選中她了呢。」

    青石頓時奉上一張苦瓜臉。

    端雲取了本書過來看,仿若心情不錯,閒閒地翻看。

    青石慢慢挪回牆角,繼續未完之大業,焚字。

    「那些字跟你有仇麼。」

    「沒有。」

    端雲扔下書,「你小子給我過來。」斜了那個不情不願蹭回來的人一眼,「我問你,蘭丫頭跟著秋公子不好麼?」

    「不好。」

    「怎麼不好?」

    「被當成棋子有什麼好!」

    端雲甩了本書過去:「你又知道?」

    青石眉未動眼未抬,探手接了書,嘟噥道:「瞎子也看出來了。」

    「那你還看出什麼了?嗯?」

    大男人欺負弱女子唄。

    這知話青石沒說,卻生動達意地寫到了臉上。

    端雲軒眉直跳,指著青石:「你,趕緊給青木、青平和青安各送二百兩過去。」

    「憑啥啊?」青石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來。

    「憑啥?就憑你根本沒那個心眼揣摩爺的心思,這賭資麼,自然得雙倍奉還。」端雲涼涼地道。

    半年前,青石他們貼身小廝四人組打了個賭,賭誰最知公子的心思,結果青石勝出,其餘那三個一人輸給了他一百兩。

    青石結舌,這事兒公子竟然知道!

    端雲簡直沒話說了,那些試題都在他身上「做」的,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地排著隊過來試,他想不知道都難!

    「公子……」青石眼巴巴地。

    端雲無力地靠到椅背上,認命地給他解釋:「你以為秋公子跟你似的,是個沒心眼、沒能耐、沒原則的,嗯?他若當真看上的人,即便不得已充了棋子,他也會護個周全;若沒看上,即便作了棋子,也不會真拿她怎麼樣,不過借些勢,事了了就路橋各歸,斷委屈不了自己,也委屈不了別人!」

    「噢……」青石微張著嘴若有所思。

    「噢什麼噢,你個混帳!剛才又在心裡罵爺了是吧?!為了個才認識沒幾天小丫頭,就心裡眼裡的沒有爺了,哼!」

    「奴才是覺得,這事怎麼就攤到她身上了,多可憐啊……」

    「你還說!」

    「好,好,奴才不說,不說了,奴才這就焚字兒去,公子您歇會兒,這兒有茶,奴才給您滿上一杯,您邊喝邊歇……」

    端雲眼神冷了冷,秋夜這邊倒無事,小丫頭那邊可就說不好了,畢竟,秋夜那樣的人才家世,她便是受得飛上枝頭的誘惑,恐怕也難以躲過那些明裡暗裡的推手,要想全身而退,難……這丫頭!那雙眼睛倒還罷了……腦中忽然浮出一道清柔的聲音,還有一道模糊的青影,她,會不會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眸,眼波清如泉柔如風……他一定會再遇上她!

    蘭兮沉浸在百草紀的世界裡。

    這幾日,麥冬將莊上那一份熱鬧,繪聲繪色地帶到了她面前。

    歸根結底只有一句話,好戲要開場了。

    還有條新消息,後日表小姐蒼宛兒要去賞荷。

    對這位天香國色的宛兒小姐,麥冬可是好奇得緊。

    看麥冬眉飛色舞摩拳擦掌的樣子,蘭兮有些羨慕,卻不知是在羨慕她有戲可看,還是羨慕她不在戲中,亦或單純只是羨慕她那一臉的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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