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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長憂 文 / 田言密語

    有疾衝蘭兮抱一抱拳,聲音清冷無波地道:「我家公子抱恙在身,勞煩二位上前敘話。」

    蘭兮猶豫片刻,沖小玄點一點頭,獨自走到馬車跟前。

    方才人家替他們解了圍,於情於理總該給人道個謝才是。

    站在車前,只略望了一眼,蘭兮即對這馬車有了十分的好感,只見車內有軟榻有小桌,可坐可躺,可飲茶可讀書,看著相當的舒適雅致,若有一輛這樣的馬車,行再遠的路,也不怕了。

    車內的長憂公子,靠坐在軟墊上,十**歲的年紀,蔚然笑意,卻不掩懨然之態,醺然倦容,亦不掩天人之姿,只不知,他是因這懨然而成就了絕色,還是因絕色而提攜了懨然。

    原來病態也是一種美……

    蘭兮不由想起小玄,想起他那些柔弱懨然的樣子,想了又想,然後果斷地搖搖頭,那樣的小玄,不能讓她覺得美,她看著只覺得心疼心傷心慟,卻獨獨沒有欣賞……儘管小玄生得極好,比眼前這公子只強不弱。

    蘭兮的神情似乎取悅了長憂,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略欠起身向蘭兮微微頜首,這一動作,不禁令他起了幾聲輕咳,末了,方歉意地笑笑,道:「抱歉,長憂失禮了!長憂身子骨弱,如今舟車勞頓越發地禁不住了,失禮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蘭兮笑了笑:「公子言重了。方纔之事,還要多謝公子援手,為我們姐弟解圍,只是那人似乎頗有些來頭,不知是否給公子惹麻煩了?」

    長憂端起茶盞緩緩飲了口茶,掀唇道:「不會。」

    蘭兮點了點頭,輕施一禮,「那蘭兮就不擾公子了,請公子多珍重,後會有期!」說完又向有疾點一點頭,便轉身欲走,卻被長憂聲音所阻。

    「蘭姑娘請留步!」

    蘭兮轉過身,「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長憂久病,雖未成良醫,於醫理倒也略知一二。請恕長憂唐突,不知令弟是否也有舊疾在身?」長憂緩緩道。

    「是。」

    長憂微微一笑,「蘭姑娘這是要去梧州?」

    這條官道一邊往宣城,一邊往梧州。

    蘭兮點點頭,淡和的神色之中帶一點疑惑,不知長憂說這些所為何來。

    「柴神醫現今正在梧州,蘭姑娘可願帶令弟前往一診?你帶著此物去八音樓,只說找柴神醫,自有人帶你們前去。」說著自袖中掏出一物,遞予有疾,有疾接過奉於蘭兮跟前,卻是一枚小小的玉竹。

    蘭兮低頭想了想,道了聲「多謝」取了玉竹放入袋中。

    如此乾脆,倒不是她以為這玉竹有多大用處,也不是怕人家盛情之下她卻之不恭,她不惜欠了長憂的人情收下此物,純粹是因為她覺得,這長憂公子看著溫文,其實卻執拗得很,不若如他所願好各走各路。

    道了別,兩馬車擦身而過。

    被長憂一行這麼一打岔,方纔那出鬧劇帶來的陰雲散去了多半,小玄的臉上又逸出了笑意,他扯著蘭兮的袖子道:「那長憂公子是個病殃子?老遠都聞得到一股子藥味!」

    蘭兮笑著搖搖頭。

    「反正他現在是病著的,一點兒『舟車勞頓』就要累病,可見身子骨不是多好!我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不也好好兒的嗎,我還餐風露宿呢!再說了,他不也說自己身子骨弱嘛,這種事可不是該拿來自謙的事,你說是吧,姐姐?」

    蘭兮若有所思道:「不會有人希望自己有病的,是吧?」

    「那當然了,誰希望自己有病啊,那還真的是有病!」

    「若是為了某些原因要裝病呢?」

    「那自然另當別論了。」像他,不也要靠留著身上的毒,才能在焰宮活命麼。

    不得已而為之,多少總該有幾分無奈罷。可那人,分明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的樣子。

    「姐姐,到底怎麼了嘛?那人,不會真是在裝病吧?」小玄瞇起眼睛。

    「是的。他的那股藥味是刻意熏出來的,與長年服藥的人,身上自然散出的那種味是不同的。」蘭兮咬了咬唇,那種感覺能意會,難言傳,總之呢,長憂的倦容病態藥香交相輝映天衣無縫,可她就在那纏綿的藥味之間聞不到一絲「病」味。

    小玄一愣,「這也能辨得出?兩者有差嗎?喝藥的人衣物會帶些藥味,也是熏上去的呀!」說著,他支起鼻子嗅了嗅,點一點頭。

    「這兩者自然不一樣,藥味熏染到衣物上,同人喝了藥進去,由身上透出的藥味,就算來自相同配方的藥,出來的味道也會不一樣,因為……前者是死的,飄浮無根,後者是活的,綿長有息。」

    小玄若有所思地閉上眼,去體會那無根與有息之味境。

    後來,這番話傳至某人耳中,某人如醍醐灌頂,默然對月枯坐良久,而後,身邊負責熏香的人減了半,負責煎藥的人翻了倍,還有,浴池翻修擴建……

    卻說長憂,此刻歪在軟榻上,惆悵得緊。

    「有疾你說,他怎麼可以,那一手一腳一顰一息,那全身上下纖毫畢現的病態,美得如此的高貴無華,如此的渾然天成,如此的扣人心弦,如此的淋漓盡致……為何本公子比起來,竟差了那麼一丁點兒?」

    那是因為,人家是真病,您是假病,不,您是真有病,但您的病顯不在這兒……有疾在心裡道。

    長憂舉起鏡子,左右照了照,隨手丟出去,那鏡子從車窗飛出去,飛了好久方才落入雜草叢裡。

    有疾座下的馬蹄聲亂了兩下。

    「有疾有話說?」長憂懨懨地道。

    「若是那少年,這鏡子必扔不了這麼遠……」公子扔這一手,換作是他,也未必能硬接下來。

    長憂赧然一笑,「一時忘情,手勁兒大了些……咳咳,下次公子我一定注意,這麼發力挺傷身的,公子我身子弱,擱不住……」

    馬蹄聲又亂了亂。

    有疾面色發青,他還是適應不了公子這麼裝,為啥每次公子都要留他在身邊,為啥公子總愛跟他討論什麼病啊弱啊,為啥啊——

    「不知他們會不會去找柴老頭呢……」長憂念道,「真希望他能去,讓柴老頭給他治好了,那他就不會那麼好看……又礙眼了……」

    「有疾啊,你說柴老頭應該能治好他的病吧?哼,要是治不好,本公子非砸了他那些寶貝不可!還有,拔了他的鬍子,醫術不怎麼樣,留什麼鬍子!」

    「有疾,你那是什麼表情?」

    有疾只得道:「柴神醫那身功夫不比醫術差,公子要砸他的寶貝,隱秘點行事倒也罷了,要拔鬍子,只怕很難。」

    「公子我的功夫很差麼?」

    「公子不是病弱麼?」

    「事急從權,我不可以暫時康復一下下麼?」

    「……公子英明。」

    長憂優雅地咳了咳,撈起了榻上的書,「派妥當的人跟好了,有何消息隨時報來。」

    有疾精神一振,高聲道:「是。」

    攤開紙筆,在馬上就寫起信來:積弱,公子路遇一少年,言其病態渾然天成高貴淋漓,公子所不及也,甚卒。令著人好生跟著……務令其不得離開梧州,不得與公子所識之人接觸,不得,奪盡長憂公子之風采……

    有疾寫完最後一筆,長長舒出一口氣,頓覺心情晴爽了不少。

    他與積弱是公子的貼身小廝,可是貼身跟隨受盡荼毒的總是他,在外跑腿盡享自在的總是積弱,只因公子說,有疾這名字他叫著順口……說到名字,有疾悲憤之餘,也深感慶幸,雖說有疾這名字天災得很,可比起積弱,就顯得有良心了太多,他苦悶的時候,只要積弱積弱叫上幾聲,心情就會好很多……哦對了,有疾再次提筆,加上一行字:積弱,此信閱之即焚,切記切記!

    蘭兮二人乘著馬車,不緊不慢地往梧州而來,一路上倒也順利得很。

    在第三日的午後,梧州的城門出現在眼前。

    車伕洛大叔送了他們到客棧門口,才結了銀子離開。

    當晚,小玄坐在燈下與蘭兮商量,「姐姐,咱們就在梧州城盤桓些時日,如何?這梧州城可有不少值得一玩的去處,小玄陪著姐姐一處一處都玩遍了,再去下一個地方,在那裡呢,有好玩的就停一停,不然就接著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看風景,吃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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