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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閒話 文 / 田言密語

    「小九?」煥卿有些不確定地叫道,嗓音暗啞。

    蘭兮「嗯」了聲。

    忽然心中一跳想起小玄,忙扭轉頭,卻是驀地一怔。

    兩臂之外,小玄展臂半浮於水中,水波輕輕蕩漾,他亦隨之輕顫,這些,蘭兮卻不曾看見,吸引了她全部心神的是小玄的眼睛,那雙眼,猶如暗夜裡海上的孤燈,面對夜的黑風的冷,顯得這般孤清和無助,而那黑夜冷風之中,這孤燈的光華,卻又如此鮮明如此熾烈,又如此隱忍……燈影之下,隱著淡淡的傷,淡淡的盼,淡淡地縈迴成某種莫名的讓人心疼的情緒。

    只一眼,折煞千言。

    小玄從不言說,不表示他不痛,不嗔,不求;可他不說,她幾乎都忘了,他也會痛、會嗔、會求。

    小玄……

    「姐姐!」

    小玄游魚般地飛撲過來,抱著蘭兮倒入水中。

    「姐姐別怕,小玄馬上拉你起來。」

    水波晃晃悠悠,蘭兮頭有點暈,呼一下被小玄拉起,水花四濺中,入眼的小玄的臉,她又愣了。

    彎彎的眼,彎彎的唇,分明還是原來那個小玄。

    「小玄,剛才……」蘭兮皺了皺眉,方才莫非竟是她的錯覺?

    小玄突然高興地伸手一指,「姐姐你快看,咱們的木筏在那兒呢!」說著小玄把身上挎的包襖往蘭兮跟前一推,傾身劃開手腳便朝前游去,「姐姐在這等會兒,我去把它弄過來。」

    小玄游得不快,若不是知道他腿有疾,可能會覺得他游成那樣,是姿態舒緩有度而非手腳乏力在強支著。

    坐回木筏之後,小玄整理了行李,張羅著喝水吃乾糧,查看煥卿的傷處,間或地向她撒撒嬌,煥卿依然坐在後面,不聲不響,蘭兮當著活動衣架,晾著打濕了的衣衫和唯一的一床薄被,水流較平緩,水面也寬了些,木筏自駕無虞,乘客很方便心不在焉。

    從前在山上的時候,蘭兮的腦子幾乎沒一刻閒著的,不是在琢磨藥性想方子,就是在謀劃出逃的方案,她心上的那根弦基本是繃著的,鮮少能鬆下來奏奏閒章。小玄一直很擔心,怕她因為夙的離去太過傷心,其實,除了最初的幾日,夙幾乎不曾在她腦子裡出現過,她能做到讓自己不想他。聽說毒尊擄了個小道士上山,拘在蛇室,那一剎那,夙的樣子便浮現在眼前,幾乎就在瞬間她做了決定,當晚便離開,帶上那個小道士,反正該準備的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這樣,算得上對夙有所交待了麼?

    無論如何,她也該放下了,就算為了小玄,也該心無旁騖。

    「想什麼呢,姐姐?」

    望著小玄的笑顏,蘭兮也笑了,「想你。」

    「真的嗎?」聽的人兩眼放光,「小玄就在姐姐身邊,也能讓姐姐這麼般掛念呀!」兩眼彎了又彎,膩過來抱了蘭兮的手臂,臉頰貼著她的肩窩蹭啊蹭,口中緩緩地悅聲道:「小玄答應姐姐,永遠不會離開姐姐,讓姐姐飽受思念之苦!姐姐也要答應小玄,小玄在姐姐身邊的時候,姐姐不要自苦,想小玄了,就拉著小玄,跟小玄說話談天,讓小玄陪你笑,也讓小玄為你分憂。」

    小玄的這張嘴呀,麻花也能說直溜了,偏偏他還抬起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無辜地望著她,眨了眨:「姐姐竟不願意麼?」

    這樣的小玄,蘭兮又能說什麼?說起來,小玄從來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在小玄面前,蘭兮一向言拙,無論正著來反著來她都說不過他,他是舌燦蓮花,她就訥於言,好在後頭還能跟一句敏於行,總算讓她時時被小玄吃定之餘有點把可慰心之處。

    想到那會兒在水上她看到的他的眼神,蘭兮眼神黯了黯,抬起手臂緩緩地將小玄環擁。

    懷中的小玄,那樣纖細,十三歲的他,比起五年前似乎沒有長多少,還是那樣,她一抱著他,心就會疼,就會想,有朝一日,她要讓他吃好睡好,讓他身體好,再陪著他慢慢地快樂地長大,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無病無憂。

    「姐姐當然願意,姐姐總是要小玄陪著的!」

    「嗯,好!」

    「小玄,我幫你按按腿。」

    小玄答應著直起腰,身子挪了挪,將雙腿擺到蘭兮面前,然後半邊身子依過去,仍舊抱了蘭兮的右臂,頭枕著她的肩窩,感覺到腿上傳來的熱力和微痛,舒服地瞇了眼睛。

    流水潺潺,木筏悠然而行,意悠悠蕩悠悠,恰似催眠。

    小玄醒來時,天色已晚,眼前灰濛濛的,還漫著一層水汽似的。

    蘭兮如有感應一般,原本側著身低頭划水,卻驀然回首,衝他展顏一笑。

    小玄一下子不知是不是身在夢中,在夢裡,他也曾如此這般與姐姐共享著這樣的靜謐,安然,時光被拉得很長很長彷彿永遠不會有夢醒的那一刻。

    忽然心裡就慌了,急聲就問:「姐姐,我們這是在做夢嗎?」

    蘭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後邊。

    小玄扭過頭去,眉慢慢皺起又散開,末了揚眉一笑,是了,這定然不是夢,管這個看不清楚長相的男人是誰,他絕無可能讓其他人出現在他與姐姐的夢裡,就算人形背景也不可能!

    「姐姐,你說山上這會兒發現咱們的事了沒?」小玄翻身撐著下巴,回頭望望來時路,再眼巴巴地瞅著蘭兮問道。

    「大概還不曾,除非宮主出關,又想起了要替你療毒。」

    之前數日她都會半夜去查看青曇,次日午後方回藥塢,有一回酉時過了才去露了個臉,不過得了幾句輕淡的詢問罷了,這次一日不見,大約都會以為她夜守青曇乏了,到明日還不見她出現,可能就會派人查看了。

    小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道:「那些人發現咱們和道長這兩票失蹤案,不知會不會聯繫在一起呢?」

    蘭兮點點頭。

    關入蛇室,沒有三日是不會有人去理的。待人發現蘭兮和小玄失蹤,應該不至於聯想到要去蛇室看看,待到蛇室那邊的事出了,應該馬上會跟前面這單掛上鉤,焰宮那些人可不笨。

    「那時候他們就該使勁找地道了吧。」小玄抿抿嘴,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姐姐,咱們這主意真好,就算人猜到咱們是從九死澗走的,也絕不敢跳下來追。」

    「你都尋死了,人家跳下來拉你啊?」

    九死澗在焰宮的認知裡,就是死路一條。當初選這條路,也是賭事發之後,焰宮多半不會窮追,畢竟他們這一跳跟積極尋死差不多,說不定那些人會以為小玄毒發難捱情願一死,蘭兮情義蓋天縱身相陪。這事說道兩天也就過去了,不過是宮主的牙根估計會癢上一陣子,但她折磨小玄夠久的了,應該不至於急怒攻心嘔血三升罷。

    「哈哈,姐姐說得對!」

    「小玄,蘭婆婆那時候告訴我,絕處逢生,九死澗下未必沒有生路……婆婆在天有靈,定然在保佑我們,還有你娘,她看到我們離開焰宮,一定很開心,以後,等你身上的毒解了,她就能放心了。」

    「姐姐,你不記得了嗎,我娘,她的心早就放下了,自她把小玄交託到姐姐手中的那一刻,她就放心了……」放不下的,只有姐姐自己的心。

    蘭兮呵呵地一笑,點點頭:「是呀,小玄說得有道理。」

    小玄暗暗歎氣,姐姐每次對他言不由衷時,就會笑得很假。

    「姐姐,等我們以後安定下來,就為婆婆立個牌位,我們有生之年都好好供奉她,待百年之後,也由我們的子孫後代供奉,世世代代,保她香火不斷。姐姐說可好?」

    「你有這份心,婆婆就很歡喜了。婆婆去得早,沒能見到你,不然她一定會很疼你的。你沒見過婆婆,有些事你並不清楚,其實婆婆並不注重你剛才說的那些,她不覺得葉落要歸根,她常說『吾心安處是故鄉』,她也常教我,既然機緣巧合上了焰宮,又有藥塢一隅安身,與其想些有的沒的徒增煩惱,倒不如放開心懷度日,退一步說,若果真與山下的緣份未盡,更不必多思多慮,時機到了,那條出路自會擺在你的面前……如今想來,婆婆竟看得這樣透徹。」蘭兮輕歎一聲,「婆婆身故後,讓我將她……與數十種藥草一起火化,骨灰,就撒在九死澗,也正因為如此,我每每才能光明正大地過來這邊,別人不疑有他。小玄,你說有沒有可能,婆婆她早就看破了我的內心,比我自己更早知道我其實是想下山的,所以有意無意地費心思幫我鋪了這條路出來……」

    夜已至,月斜掛在山峰後,谷中照不著清輝,只餘青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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