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章 文 / 楓隨絮飄
沐秀兒這一天過得不好,她鼓足了勇氣答了那樣一句,原以還有會後話,偏偏沈夫人聽完了,只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不問她為什麼,也不再說這事,換了話由和封三娘聊了其它,人被晾在了一邊,這下,可真的實實在在地做了陪客。
接著又曬了一會兒太陽,沈夫人說乏了,和封三娘回屋休息,沐秀兒不好跟著去,想到自己駁了沈夫人的意思,見她如此態度,心中認定自己這是惹人生氣了,這可不得了,得罪了未來婆婆,這可怎麼是好,惶惶不安地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胡思亂想了一陣,心裡半點主意沒有,到底還是甩了甩頭,去了廚房躲著了。
滿是心事,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等到張逸興沖沖地回來,剛想開口同她說,那人卻先笑著撒嬌:「秀兒,我餓了呢。」只這一句,就打住了她的話頭,心上人在外頭忙了大半天,下午還得過去幹活,哪忍心在這個時候,給她添堵,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張逸並不曉得她家媳婦這會兒心裡難受著呢,美滋滋地吃了飯,店裡盤貨清賬,還有好多事,她想著晚上能夠早些回家,填飽了肚子,也沒顧得上多說幾句,就又離開了。
這麼著,沐秀兒在人走後又開始提心吊膽,可憐她,整整一個下午都神不守舍,滿是心事,做點活計都不成,直到給張逸煎藥,方才慢慢定下心來。
坐在矮凳上,手裡拿著蒲扇,這熬藥頂頂重要的就是份量和火候,她專心致志地看著火。身邊的光線忽地一暗,沐秀兒下意識地抬頭,便瞧見封三娘走了進來,剛想開口招呼,這平日裡總是笑意盈盈慈謁的婦人卻目不斜視地走到了灶邊,打開鍋蓋取出早早煲好,用小火捂著的燕窩粥,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手上的動作頓住,沐秀兒看著她離開,只覺得喉嚨口梗得厲害,這種被徹底的無視的感覺讓她心中升出一股子難言的委曲。
一邊要盤點清賬,一邊又要兼顧店裡頭的生意。直到打洋時,張逸才鬆了口氣。
和夥計們道別,張逸出來時看了看天,暮色已近,這使得她步子加快了許多,只是,她並沒有往家走,而是趕著去了鄰街,在那兒有一間鎮子上很是有名的小食鋪子,秀兒獨自在家,若在以前,她那閒不住的性子,種個菜,做些針線活,總有事能讓她打發時間,可現在在自家娘親眼皮子底下,怕是不敢亂動,想必,她在家中時,必是無聊無趣得緊,買些零嘴總能讓她快活些。
進鋪子,四下看了看,先讓夥計包了些最有名的核桃酥,再包了些果脯,眼兒看到了一旁的酸梅子,想到秀兒愛吃,又要了些,夥計見打洋了還有生意,笑呵呵,剛包了一半,只聽鋪子門口傳來了男子的叫聲:「張逸哥。」
張逸回過頭,見是二柱,微有些意外,於是笑應道:「二柱,好巧。」
二柱抓了抓頭,眼兒彎彎道:「我是來給嫂子買酸梅子的。」
因為先前騙子的事,許家人對張逸極為感激,兩家本是同鄉,又都在鎮子上,往來也就多了,張逸心中有事,怕回去晚了讓她家媳婦等著著急,也沒心思多聊,點頭表示知道,吩咐小夥計結賬。
二柱向來佩服張逸,每每見著總喜歡多說些話,眼尖看到他買的也是酸梅,想到嫂子想吃的原由,竟福至心靈自作聰明地問道:「張逸哥,你買這酸梅子,是不是秀兒姐她,她也有喜了?」
「啊?」張逸乍聽到這話,一時怔愣,待看到二柱一臉歡喜地模樣,想著他說的話,慢一拍回過味來,隱隱猜到了些原由,於是反問道:「二柱,你家是不是有喜事了?」眼下是男兒身份,她可不像這傻小子,問得極是婉轉。
用力點了點頭,二柱想到自家老娘叮囑過的話,嫂子這胎才兩個月不到,還是不穩的時候,不能到處聲張以免損了胎運,可眼前這人在他心中不是外人,便嘿嘿笑道:「我,我快當叔叔了呢。」
果然如此,這是好事,張逸自然要恭喜一聲,「這可是大好事,代我向你哥你嫂子說一聲恭喜。」
「嗯,一定帶到。」二柱笑著應下,偏腦子還沒轉過彎,還有問:「張逸哥,那,秀兒姐她?」
張逸被這麼個愣頭青盯著追問,微有些尷尬,只好答道:「沒呢,我只是想買些,放在家裡,閒時吃著解解饞。」
二柱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失言了,面上訕訕,不知如何挽回才好。
知這是個實誠的孩子,張逸當然知道他的好意的,正好那小夥計結完了賬,付了錢,伸手拍了拍小子的肩膀笑道:「天也不早了,我還得趕著回去,改天得了空,我請你吃酒。」
二柱見他神色並不見異,忙笑著答應了。
張逸提著幾包吃食,快步走在街道上,遇上二柱本是一個小小插曲,但他的話,到底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一件心事兒。
匆匆忙忙到了家,如先前一般,進院前繞到小灶找她家媳婦,還沒進門就遠遠聞到了淡淡的藥香,再探頭,卻沒能如願地看到人。
算了算時辰,她比平時略晚了些,這會兒已經到了飯點兒。
剛要轉身走人,卻見封三娘端了碗盤走了過來,忙打招呼:「封姨。」目光在那碗筷上看了看。
封三娘見她打量面上笑容依舊,不等她說話,先說開口問道道:「回來了,今兒,頭有沒有疼過?」
「沒呢,好得很。」張逸實話實說,注意力還是放在托盤上。
封三娘點了點頭,單手托盤,右手伸了過來,示意。
張逸早已習慣了她的舉動,想都沒想忙抬了腕。
兩指一按,細診了診,封三娘鬆開手,不忘叮囑道:「氣血暢了不少,藥還是要再喝幾日。」
張逸點頭,開口便問道:「封姨,這碗筷是?」
裡頭的廚娘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已經走了出來,封三娘將手上東西遞給了她,才答道:「你娘今兒晚上想喝粥。」
張逸心頭一緊,今天她雖然回來晚了,可到底沒有遲太久,若只是想喝粥,娘也會等她回來一塊吃,這一想,自然而然地想到許是母親胃疼又犯了,急忙詢問:「封姨,我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封三娘卻很是淡定地搖了搖頭:「你娘只是累了,就沒等你,單獨吃了先歇了。」
「累?」張逸對這話半信半疑,心裡盤算著還是親自去看看的好。
封三娘似猜出她心事般又說道,「你娘已經睡下了,你就莫要去吵她了,別擔心,封姨何時拿這事哄騙過你?」
張逸見她神色平靜,細想,封三娘確實從不會拿母親身子來扯謊,若真有事,更不會離了娘親身邊,跑來送空碗,果然是關心則亂,臉上露出一抹笑。
「好了,你也在外頭忙一天,想來是累了,別站著了,快回屋洗洗」封三娘為她解圍。
張逸嘿嘿一笑,將手中的一包糕點遞了過去:「那我不吵我娘休息,這是給娘買的果脯,封姨幫我帶給娘吧。」
「行了,交給我吧,」封三娘接過,卻在此時似玩笑又似有所指般添了句:「你快去吧,怕是有人著急了呢。」說完,瞥她一眼,邁步離去。
張逸有些發怔,她極少被封三娘這樣對待,等慢一拍想到其中根結,好一陣心虛,若在從前,就算聽到母親歇了,她仍會悄悄去看上一眼才安心,可現在,即便不是故意,到底是因心中的另一人而一時疏忽,大抵,這番舉動含著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意味吧。
抓了抓脖子,聳肩暗暗自我寬慰幾句,就捧了好吃的,找媳婦去了。
沐秀兒站在窗邊,眼偷著往外看了好幾回,原本她是想去門外等人的,可當聽到,沈夫人決定要單獨喝粥的時候,伸出去的腳就有些邁不開了。
湊著看了好幾回,瞧著封三娘端了粥進屋,又看著她出來,想著一整個下午她的態度,心裡沒個底,衣角都揉皺了,也沒能等到那人回來,再次聽到院裡動靜,她忙隔著窗縫朝外張望,見仍是封三娘,兩肩不由得一塌,指尖摳著窗沿長歎一口氣,轉過身,坐在了窗邊。
張逸刻意慢了封三娘一些,見她進了屋,這才快步直衝向秀兒的房,剛踏進屋,就興沖沖地叫道:「秀兒,我回來啦。」
聽到這聲音,微帶暗沉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忙回頭。
目光相接,三兩下快步走到自家媳婦跟前,咧了嘴,「回來晚了,等急了吧,」接著,手直接從紙包裡摸出一塊果脯,往這人半張的嘴中一塞:「這是補償。」
果脯味美,甜中帶著淡淡的酸,沐秀兒將它含在嘴中,眼怔怔地瞧著盼了一天的人,眸心裡這人的笑,舌尖傳來的滋味,衝去了心中一直殘留的小小苦澀。
見她含著果脯腮幫子微鼓,這小模樣誘得張逸湊過去,就在心上人臉上吧唧了口。
整整一天的委屈與彷徨,頃刻間消散了,沐秀兒伸手在愛人退開時將她拉回,雙手將人環住抱緊,下巴靠在那消瘦的肩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向來享受溫情時不注意其他的粗心人,只道這親密舉動是因為自己買回來的小食,樂呵呵地回抱,嘴上不停:「好吃吧,是前街那家老鋪子買的,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嗯」應了聲,沐秀兒偏了偏頭,臉朝她貼近了些,埋首在頸脖間。
張逸心裡美滋滋的,把她擁在懷中,安慰道:「等我明我把鋪子裡的事都處置完,結了賬目工錢,就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裡了,你再忍一天。」
聽這話,沐秀兒立馬明白她買小食的用意,心頭微暖,嚥下果脯,鼻尖有些酸,輕輕吸了下。
張逸耳尖,聽到了這細小的動靜,心裡有些小得意,轉念兒又想,這好好的可別把人感動得哭鼻子了,於是親了親她的發,慢慢鬆開了懷抱,扶人站好,細打量了下她的臉,果然如她所料那樣寫滿了動容,指不定自己要再煽情些,真能讓她掉金豆子,忙笑著將話題扯開去:「這果脯慢慢吃,差些忘記了還有件事兒,我在老鋪子裡遇上二柱了,他同我說了一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麼。」
沐秀兒拿眼兒瞅著她,這話頭轉得生硬,哪會不知她想法,也因為這份體貼,存著的心事暫被扔到了後頭,小聲假意抱怨道:「這天下好事那麼多,我哪猜得到是什麼,」嘴上這樣說,還是認真想了想:「莫不是順子哥又做成大買賣了?」
張逸直搖頭,眼兒彎彎,側頭眨眨眼:「給你提個醒,他是去鋪子給他嫂子買酸梅的。」
這提示那般的明顯,聽完後,沐秀兒哪還有想不到的:「是嫂子有喜了,順子哥要當爹了?」話語中帶著驚訝。
「咱們秀兒真聰明,猜對了。」張逸略帶誇張地稱讚,馬屁拍得響響的。
沐秀兒被她引得唇畔微揚,這確實是個大大的好消息:「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有喜信了呢,」眉微一皺,那小管家婆的模樣又出來了:「嬸子平日沒少幫咱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消息,咱們也該備份禮,送過去,正式道個賀才是。」
「嗯,我也這麼想,是該走一趟,」說到正經事,張逸神色也認真了幾分,在路上她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禮物我已經想過了,咱們拿些銀子,去鎮北那家金器鋪子找師傅打個實心的長命鎖,這玩意吉利,將來孩子生了,無論男女都能戴。」
「實心的長命鎖兒?這是不是太貴重了。」心裡估算了一下需要用的銀子,沐秀兒有些猶豫,倒也不是吝嗇,只是這樣的禮,對於一般人家已是極為貴重,似二柱娘那般財物上不肯佔人便宜的性子,怕是不會收。
這一點張逸也是考慮過的,不過,她也有她的想法兒:「就送這個,你想想,咱們頂多再過一月就要去南邊了,我先前和你說過的,這一去想回來,怕也要一段時日,等到那會兒,只怕順子家孩子都生了,指不定娃娃滿月百日都過了,你也說了,嬸子幫我們不少,這禮看著重了些,但若真算起來,也不過將後頭的禮提前一塊送了。」
沐秀兒聽她說得很是有理,也就不再反對,倒是,聽這人說到一月後去江南,不由得又讓她想到今日的事,她眼下惹了沈夫人生氣,會不會有變數也說不定,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張逸的眼沒離開過她媳婦的臉,直到這會兒才察覺到這人臉上的小小異樣,她是不知道原由的,只當沐秀兒還在考慮這送禮的事,略思忖了下,想想那些擔心的問題也有道理,如今四五兩銀子在她眼中已不是什麼大錢,可在別人眼裡就不同了,確實有些思慮不周:「你說的也有理,這一下子送這樣的一份禮是扎眼了些,要不,咱們不打實心大鎖,打個小鎖片,或是小木魚兒?」
沐秀兒知她想差了,忙搖了搖頭:「你這主意挺好的。」
張逸見她雖然答應,可這會兒明顯不似先前那般有興致,隱隱覺得有些兒不對勁,「怎麼了秀兒?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問話的語氣是帶著肯定的。
沐秀兒知道瞞不過,她本是打算等吃過了飯,再慢慢把事說給她聽,好找她討個主意,現在既然被看出端倪,也就無意隱瞞,抬起頭對上她的眼兒,略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道:「承霜,我,我今天怕是把,把娘給惹生氣了。」
生氣?張逸全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你把娘給惹氣了?」
沐秀兒輕點了點頭,臉上很是忐忑。
張逸的腦子倒也轉得快,確認聽到的話後,很快聯想到了,剛才封三娘那似有所指的話,再往深處一想,娘沒有犯胃病,卻早早獨自喝粥歇下,必是故意這樣做的,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能肯定,她娘是對秀兒有所不滿了,這下心不由得重重往下沉了沉,她與秀兒的事,娘還沒有點頭答應,若不得母親的認可,將來就算堅持守在一起,也必定會橫生出許多波折,秀兒她不會放手,可對娘親的孝道也不可捨棄,這關口出了岔子可不是好事。
心思百轉,總得弄清事情再好做出對策,張逸嚥了一下強穩定心緒,努力做出沉著樣,拉過沐秀兒的一隻手,小聲勸慰道:「秀兒,你別擔心也別多想,先和我說說,你怎麼惹到我娘了?為的是什麼事?」
沐秀兒手被她握著,心也定了幾分,用力抿了下唇,這才慢慢把今兒早上所有的對話一一複述:「娘說,認我做女兒,明面上咱們兄妹相稱,暗地裡做夫妻。」一口氣直講到了最後。
張逸邊聽邊思量著母親每一句話的用意,待聽完了這一句,突地插嘴,急急追問:「你是怎麼答的?」
沐秀兒見她這樣,咬了下唇,公佈答案:「我說,我不願。」先前聲音不大,說到後頭那三字,卻是字字鏗鏘。
即便早就料到了答案,在親耳聽到沐秀兒的話後,張逸才如釋重負般長長鬆了口氣兒,懸著的心落回了原處。
沐秀兒能看出那一瞬間的放鬆,心也為她的這一絲變化而定了些。
張逸再次將前前後後所有一切細想了想,待想通了所有的關鍵,思及那最後極為堅定的不願意時,心間霍地竄起了一股子歡喜勁兒,「傻秀兒。」帶著愛憐的別樣稱乎脫口而出,眼中帶笑,說的卻是其它:「晌午,我回來時,你怎不對我說。」
沐秀兒已從這人的語氣中感覺到了無礙,可想到沈夫人同封三娘對自己突然轉變的態度,又有些不確定,她不明白這人何以如此篤定,她不明就理開口問道:「你不擔心?」
「擔心?」張逸聲音中的笑意越發的深烈:「秀兒,你若答應了,我才該擔心呢。」
「為何?」乍聽她這樣說,沐秀兒好不驚訝。
張逸這會兒倒是不急著解釋,只一味地盯著追問:「那你先告訴我,為何說不願。」將心上人兩手握住輕搖。
沐秀兒心中著急,可這人擺著一副你不說我也不說的模樣,鬧她不過,只好老實說道:「我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只是不願意那樣和你在一起。」不是不曉得那是權宜之策,可就是不願意點頭,對上那越發明亮的眼,將心中的想法全盤托出:「我不能答應,我曉得,你也不會願意的。」剛說完,手被人用力拉過,人撞入了溫暖的懷中,被人緊緊抱住。
作者有話要說:算是過渡章吧,突然發現,我寫的很多細節,讀者們都沒有明白用意,看來是太含蓄了,正在考慮要不要寫得直白些,汗。本月最後一天,大家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