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3夢中夢 文 / 司晨客
夏飛飛最後來到一座寺廟前——[無彈窗空寂的大殿上一個白衣僧人正在蒲團上打坐,聽到她的腳步聲才轉過身來。月光定定照在他的臉上,他有一張極好看的臉,容顏如冰雪,不惹塵埃。他自然是胡興。
「你來了。」胡興微笑著招呼夏飛飛。
夏飛飛於是也開始笑:「我的腳步聲太重,打擾你修行了。」
胡興笑笑,沒有說話。以夏飛飛的修為,若非有意,怎能發出腳步聲?
一時之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彷彿一個對望,他們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
「說不定到了明日,我們就歸於虛無了,被抹殺了所有存在過的證明,就好似沒有來過一遭那樣。」夏飛飛喃喃說道,很自然的撲到胡興懷裡。
「是啊。但是至少我們現在仍然存在。」胡興溫柔的拍著她的背,撫摸著她的如雲長髮,以示安慰。他的動作那麼的輕柔,他的眼中充滿了溫情,但是夏飛飛卻感覺,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扇門,她再也推不開了。
她輕咳一聲,從胡興懷裡爬起來,問道:「那只臭貓呢?我想見它。」
胡興引夏飛飛來到後殿,一隻雪白的貓咪正在溫暖的小窩裡酣睡,那模樣看起來愜意極了,誰也未曾料到,它居然這麼一睡就是一百多年,而且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如果它能醒過來就好了。」夏飛飛歎了一口氣,「我現在急需提升實力,我需要幫手。」她的眼睛不住往胡興身上看,目光飄忽躲閃。
胡興終於歎了一口氣:「你我之間,何必吞吞吐吐?你想做什麼,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說就是。」
夏飛飛猶豫了一下子,說道:「不錯,我心中實在有一件很為難的事情,需要你的幫助。可是細想起來,的確有幾分對不住你,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胡興微笑:「是嗎?」
夏飛飛道:「我需要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嘗試著劈開這個夢境。你應該也知道我唯一能夠奪取別人力量的方法。對於這件事情本身,我沒有任何的遲疑,哪怕是因此把他們吸成乾屍,也是為了圖謀大事,不得不做出的犧牲。可是,對你來說,情況要嚴重的多。我實在不知道,強行採補大乘期的禪修,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你可能喪失修為,淪為一個普通人,也可能就此神魂俱滅。」
胡興點了點頭:「明白了。來吧,無論怎樣,我都心甘情願,飲之若怡。」
夏飛飛的眼睛一下子流了出來,她含淚說道:「是,我也覺得我太過矯情,太過自私,明明是為此事而來,卻非要你承擔後果,還不願背上害了你的罪名。我……」
胡興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說道:「我明白。你的壓力太大了,一個人的心靈縱使再強大,也是有脆弱的時候的。為你分擔,我很樂意。你知道不知道,當年我發的棄佛死願是什麼?就是守護你啊。」
胡興一邊說著,一邊脫去了身上的白色僧衣。月光如匹練似的照在他身上,神聖,莊嚴,宛如一場純潔羔羊的獻祭。然而他唇邊掛著的笑容,卻讓夏飛飛想起了昔年荒月山寨中的那個純真少年。她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那扇門,已經被胡興輕輕從裡面拉開了。他們重新抱在了一起。
正在這時候,突然間地動山搖,無數的隕石從桃花源的上空砸了下來,緊接著,一聲充滿怒氣的貓叫聲傳來,是妖妖,妖妖終於在最後關頭,醒過來了。
風霽夜只覺得渾身像要爆裂了一般,他被人定在半空中,身上那身紅衣早已經被炸成飛灰,他渾身**,無數五顏六色、來源不明的能量從他的毛孔、他的七竅向他體內飛快的鑽了過去,那種又痛又癢的感覺,如同被螞蟻吞噬一般,難受得他恨不得立時死去。
「這就是敢於違抗我的代價。」在他體內,那個神秘的聲音不斷的響起,「你本是螻蟻都不如的東西,我能選中你,讓你代為執行我的旨意,便是你無上的光榮。你怎敢違抗我,怎能違抗我。」
「跟我念!」那個聲音嚴厲的說,風霽夜本來是咬緊牙關不肯開口的,天地間卻有他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那是一道晦澀難明的咒語,那是妖魔界故老相傳、足以毀天滅地的獻祭之禮!風霽夜知道,一旦完成獻祭之禮,他信奉了幾百年的神明——永歡娘娘就能以他的軀體君臨大地,獲得這蠻荒境內的所有法力,然後,被掠奪一空的蠻荒境就會歸於混沌,再無存在過的痕跡。
「荒蠻境縱然要毀滅,也不該毀於你手!你違反了天規!必遭天譴!」風霽夜不斷掙扎著,他的內心深處在大聲疾呼,卻沒有人聽得見。
而九天之上的癡情司中,一場針對碌碌無名小吏的審訊正在進行。
面無表情的明昊天神君蘇越坐在最高處,他的兩旁,分別坐著雲夢仙子和她排名第七的夫君——癡情司之主。
「這是我夫君手下的一個小仙吏,是煉金術士出身,名叫司晨。」雲夢仙子指著階下跪著的那人,向著蘇越慇勤說道。
「神君也該知道,癡情司中雜物無數,我一個小小仙使,哪裡忙得過來,少不得請些仙吏幫忙。這個叫司晨的小仙吏並非我癡情司中的固定編製,只是有時事情太忙,才從隔壁借調過來。不意她竟如此大膽,敢在神君歷劫的夢境之中動手腳,這才有了夏飛飛之事。」癡情司之主,那個矮胖男子忙補充說明。
「為什麼?」蘇越看也不看跪在階下的女子,冷冷說道。
於是甜美而冷漠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呢?因為仙使們根本沒有腦子,他們從來不去想事情的可行性,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只是拍腦袋或者拍屁股決定了一項東西,就要底下的人忙得要死要活,精疲力盡,想法設法去實現。這樣的蠢材,自然是沒有精力仔細檢查我們小吏們做好的東西的。他們只會自以為權威的一笑:做的不錯,下次繼續努力,就將小吏們拼盡全力、倉促做成的半成品投入使用,而不顧其可能出現的風險隱患。」
雲夢仙子心中一動,不由得向那名叫司晨的小仙吏望過去。一望之下,卻不由得失望的歎了口氣。原本她以為有著這樣甜美而冷漠的聲音的女子,無論如何,也應該是清麗脫俗的絕代佳人,細看之下,卻發現她除了聲音甜美外,別無所成,外表平平,氣質平平,風骨平平,怪不得夾在數千小吏之中,許多年也不得出頭。
「譬如說那顆造化輪迴丹,司主自以為是精妙的設定,但卻不為底下人想想。若是想達到司主所設定的功效,造化輪迴丹非得同時蘊含時間法則、空間法則、能量轉換法則不可。而我們區區小小仙吏,怎有能力將這些法則烙印同時打到一顆小小丹藥上,更何況還是虛幻夢境當中?」司晨平平說道,聲音裡似乎有些抱怨,又好像在嘲笑著什麼。
「我抽調來癡情司,已有多日。同僚皆知我法力平平,卻一向有捷才,於投機取巧上頗有心得。於是,他們就將造化輪迴丹的相關工作交給了我,我才有了從中動手腳的機會。而這些手腳,他們自然是看不出來的,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看。」
「我讀了一遍司主擬定的情劫玉冊之後,只覺得除了男主角外,別的人物都是傻子一般,為他生,為他死,為他受委屈,為他奉獻,竟然連抱怨都不懂得,更不要說什麼和主角唱反調了。這些沒有自我意識,不懂得為自己而活的,怎麼能稱得上是靈修?簡直是太小看人了。」司晨說道。
「是嗎?」雲夢仙子冷笑道,「我倒忘了,你是從人間界而來。是以直到如今,還野性難馴,沒有神性,只有人性!」
「既然你沒有能力造出真正的造化輪迴丹,那蠻荒境妖神殿之中的,難道是贗品不成?」矮胖男子怒道。
「是不是贗品,各人心證啦!總之在想辦法搞定造化輪迴丹之後,司裡的小吏們對我都佩服的很。所以,我才趁機參與了幾個配角的人設,從中小小的動了些手腳。」
「原本我選中的人也不是夏飛飛一個。我利用夢中夢的手段,不斷試圖喚醒蠻荒境靈修的自主意識,可惜,被我寄予厚望的徐長易為情所困,渾渾噩噩數百年,錯過了最佳的時機,蘇澈更是個只知道崇拜他哥哥的笨蛋,而風霽夜卻被永歡娘娘寄身,似乎另有圖謀。」
「我無奈之下,只得廣撒漁網,通過夢境的方式不斷暗示未來的結局走向。許多庸俗之眾,即使晚上做了夢,第二天醒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還有人雖然記得,卻認為這只是夢,不去想其中的合理性和更深層次的隱喻,簡直是白瞎了我的工夫。唯有夏飛飛一人,最為自私,最為貪生怕死,反而讀懂了我的夢中示警。」
「所以說,她所以為的前世遭遇,其實根本只是一場夢中夢?」雲夢仙子皺眉說道。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是夢,還是現實的經歷,又有什麼區別呢?」司晨說道,聲音裡終於忍不住,透出一絲得意來,似乎她自己也陶醉在她自己的偉大構想之中。
「你沒有能力做出真正的造化輪迴丹,所以就用夢中夢的方式,讓當事人以為自己重生過一次,讓她以為,她夢裡的那些遭遇,都是真實的經歷,讓她以為,在夢中,我是那般惡劣的待她。是以她處處對我有提防之心,縱使我對她再好,也不敢放手去愛。是你,讓我的歷劫道路變得如此艱辛,可是,你這樣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蘇越冷冷說道,他整個人都瀰漫在危險的霧氣裡,只要他一伸手,眼前的始作俑者就能魂飛魄散。
「為了看一看,這樣子覺醒的她,能不能破夢而出啊。」司晨滿臉無辜的說道。
矮胖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整個蠻荒境都要崩潰了,她會有能力破夢而出?你簡直太搞笑了。你就是九天九司有史以來最大的笑話!」
「我覺得,諸位最好還是希望她能夠破境夢而出的好。」司晨慢吞吞的說道,「我特意給她的兵器取名碎夢刀,是有深意的。如果她能夠破夢而出,也許,九天九司的人們,才有破夢而出的希望?」
整個癡情司靜默了一陣子。
「你說什麼?」蘇越率先反應過來。
「我是說,如果九天九司,也不過是比我們更加高級的存在,做夢時候的背景板呢?如果我們也是存在於某人的夢境當中呢?你是想渾渾噩噩的消逝,被抹殺,還是想奮力一搏,看一看夢境外的世界?」司晨說道。
「不可能……」雲夢仙子失聲叫道。
「什麼叫做不可能?蠻荒境的萬億生靈,在神明降臨,揭曉謎底之前,也是這麼認為的。九天九司為什麼會存在,我們從何處來,到何處去,這些問題,你們想過了嗎?解決了嗎?在沒有揭曉謎底之前,一切便皆有可能。」司晨說道。
「如果是做夢,我不可能沒有感覺……」矮胖男子喃喃說道。
「是嗎?蠻荒境的夢,雖然是司主您擬定的框架,卻是我們這些法力平平的小仙吏合力打造出來的。處於夢境之中的人們,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做夢。」司晨淡淡說道。
於是矮胖男子的臉色變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