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6新界百年·記憶空白 文 / 司晨客
對於蠻荒境的所有人來說,那段漫長難熬的黑暗,是他們神魂深處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在黑暗之中,無數人因為天空的毒水、隕石、地上突然噴薄而出的岩漿、荒野中肆虐的暴風雪而喪生,有大大小小十幾個界因為離奇的原因神秘崩潰,從前的繁華盛景瞬間血流成河,終成一片死寂。
此事導致整個蠻荒境元氣大傷,各勢力高手折損過半。史稱「暗夜之殤」。
在「暗夜之殤」事件後,各勢力忙於災後重建,而一個叫做「桃花源」的小界便趁機發展起來,數十年來,生機勃勃,竟成為許多人嚮往進入的地方。
聽說桃花源的靈修個個都是俊男美女,修為不凡;聽說桃花源裡煉器、煉丹、陣法、戰陣諸術都有不凡之處;聽說桃花源裡靈氣濃郁,竟能和崑崙仙境、婆娑世界等並駕齊驅;聽說桃花源是一個處處有奇遇,遍地是靈石、樹上結著千年碧桃,地裡長著萬年人參的好地方……
因為傳聞的關係,許多有名的盜賊匪類都對桃花源垂涎三尺,打算從中分得一杯羹;因為對新勢力天生的排擠心理,無數好容易從浩劫中恢復了元氣的大小勢力都磨刀霍霍,想給桃花源中人一個下馬威。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到不久後的桃花源鑒寶大會上,而按照天地法則,這次的鑒寶大會,桃花源所展示的寶物只有一樣,那就是界寶。
在界石初立,新界成立的頭一百年中,新界處於天地法則的保護之中。在一百年滿的時候,新界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生成界寶,而與此同時,天地法則的保護隨即撤去。這一時刻的界無疑是最脆弱的時刻,無數戰爭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爆發。
而對於毫無野心的芸芸眾生來說,新界的各種捕風捉影的八卦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譬如說,那個傳說中美貌和實力並重、名氣值和冷霜楓、明月心不相上下的桃花源界主夏飛飛,又譬如說,那個傳說中從百蠱界開始就拜倒在夏飛飛裙下的界主正夫林卓雅,以及圍繞在夏飛飛身旁的那些美男之間的爭風吃醋,情感糾葛……
一時之間,連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都能如數家珍、信誓旦旦的說出桃花源界主的感情史:最鋒利的劍沈墨、最能賺錢的財政總管程若謙、以及那個總在沉睡中、但是據說被喚醒後足以毀天滅地的九尾靈貓姬小白……
傳聞自然只是傳聞。桃花源的泥土雖然肥沃,卻也長不出千年碧桃和萬年人參來;靈氣固然濃郁,卻也有資質平平的人始終不能突破金丹期;程若謙再能賺錢,寶庫中的靈石也不可能鋪滿桃花源的每一寸土地;沈墨的劍再鋒利,遇到夏飛飛的時候也只能春風化雨……
激情之後,無限滿足,卻又無限空虛,好像只有在被充滿和被緊緊擁抱的時候,才能什麼都不去想,忘情和專注的歡愉。
沈墨像往常一樣,將夏飛飛抱得很緊很緊,甚至他都擔心她會喘不過氣來了。然而她就那樣將頭靜靜的靠在他的胸前,一副很滿足的樣子,面上帶了些慵懶和倦怠,還帶了些迷茫的水汽。
每當這個時候,沈墨的心中就會忍不住隱隱作痛。而這次他終於脫口而出:「你是不是還想著蘇越?你是不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他了?」
夏飛飛很鎮定的回了他一個笑容,一臉茫然的問道:「蘇越?蘇越是誰啊?我怎麼不記得這個人了?」
沈墨的笑容裡隱隱約約有幾分苦澀:「飛飛,別騙自己了。你的修為甚至比我還高,我都記得的東西,你沒道理不記得的。更何況,那是蘇越。」
自「暗夜之殤」以後,蠻荒境人們的腦子裡便隱隱約約少了些記憶。就彷彿大片大片連續的色彩突然間中間出現一片空白,這片空白是那麼觸目驚心,彷彿被人憑空挖掉一塊那樣,但是當所有人的記憶中都顯示這片空白是最初就存在的,亙古如是,天荒地老那般,漸漸的,懷疑的聲音也就低下去了。
蠻荒境中的許多靈修,無論是妖魔或者人修,都已經忘記了二重天淪陷的起因;哪怕是無名劍宗出身的人,在提及宗門的時候,也總想不起蘇越的名字,就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儘管,他是那麼的重要,曾經是宗門裡的司刑人和唯一的高階丹師,然而無名劍宗的人在提及這段歷史的時候,總能無意識中將蘇越的印象模糊遺忘,而絲毫不覺得違和。
修為越低的人,記憶缺失和模糊的越多。是以桃花源中人紛紛認定,自林卓雅逃出百蠱界,到逍遙窟投奔夏飛飛後,他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夏飛飛的主夫。兩人恩愛甚篤,且林卓雅行為大度,對界主收沈墨、納楚陽等一系列的行為都贊成的很,後宅之中,其樂融融,雖有爭風,也不過是小醋怡情。
還記得蘇越這個人的,桃花源之中,不超過十個。而沈墨作為返虛後期的修為,自然是其中之一。剩下的幾個人則分別是蘇澈、楚陽、胡興、蘇紅依、染香、林卓雅。至於夏飛飛,她的修為在幾乎無節制的採補之下,已經進入了大乘期,更何況是蘇越,她自然沒有遺忘的道理。
事實上,據蘇澈說,夏飛飛才是見到蘇越的最後一人。此後蘇越的遺體在浩劫之中神秘失蹤,夏飛飛的額頭上也不知道被誰烙上了一個醜陋的疤痕。
事後,蘇澈曾經發瘋般的詢問蘇越遺體的去向,幾乎都要懷疑是夏飛飛偷偷背著他將遺體火化了,然而一向受不得委屈的夏飛飛面對著歇斯底里一般的蘇澈,竟然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至於那個難看的疤痕,是夏飛飛更加諱莫如深的事情。她為此開始梳起了劉海,掩飾那個疤痕的存在,她還曾經異想天開,要楚陽用手掌的魔火將那個疤痕融掉,但這麼危險的事情自然是被楚陽拒絕了,任她怎麼威逼利誘都沒有用。
而沈墨更不明白的是夏飛飛對待蘇澈的態度。蘇澈在「暗夜之殤」以後,很沉默的留在桃花源中修煉,哪怕是青玄山來人叫他回去,他也不肯應承。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甚至不得不大度的正室夫君林卓雅還很是賢惠的給他創造了幾次機會,結果,他直到一百年後的今天,還是元陽未失。
若是姬小白這種性子單純的笨貓醒過來,定然會沾沾自喜於自己少了一個爭寵的對手,但是心思縝密的林卓雅,卻從這一不尋常的事件中論證出一個結論:夏飛飛對蘇越是真愛。
因為是真愛,所以不願意提起他;因為是真愛,所以不願意把和他長得相像的蘇澈當做替身。因為,那樣是對真愛的一種褻瀆。
「我當年還在百蠱界當王孫公子時,做過同樣的事情。」林卓雅淡淡說道。在場諸人在感念林卓雅對夏飛飛癡情之餘,心中又開始深深的擔憂:她若總活在過去裡,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時候的他們,自然想不到,夏飛飛之所以不去碰蘇澈,不去提蘇越,是因為那個人高不可攀,真正不可碰,不可說。她生怕不小心碰了蘇澈,反倒惹惱了他,降下災禍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身為花妖的林卓雅最為痛苦的時候。儘管隨著一次次的進階,他的妖身不復從前的醜陋驚悚,然而月圓之夜的變身,始終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尤其是對自視甚高、喜歡孤芳自賞的他來說。
當身體自腰以下的部分漸漸變成無數如同樹根一樣的枝蔓分叉,當每一個枝蔓都生出像蛇一般冰冷的鱗片的時候,他滿臉厭棄的摀住自己的臉,心中祈禱這樣的醜陋早點離自己遠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是謝明驚慌的聲音傳來:「公子!她來看你了!」
每次夏飛飛過來林卓雅都恨不得倒履相迎,然而,這個每次卻絕對不包含月圓之夜。
「快攔住她!」林卓雅驚慌的說道。
但是謝明的聲音卻更顯得驚慌失措:「攔不住,她闖進來了!」
夏飛飛破門而入的時候,林卓雅正驚慌的跳上床去,想拿雲錦被遮住自己的□,然而那些如毒蛇般無意識亂動的枝蔓卻不服他管教,從雲錦被中探出頭來。
「別擋了,我都看見了。」夏飛飛的聲音傳了過來,林卓雅滿心的不是滋味。
「來前怎麼也不打個招呼。」林卓雅強行鎮定了心神,裝作淡然的樣子,「怎麼?又和沈墨鬧翻了?怎麼不去找楚陽?」
夏飛飛看到那些像毒蛇一樣遊走的枝蔓,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已經不是那個當年嚇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親近林卓雅的她了,連蘇越她都那般折辱過了,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敢做的嗎?
「我今天是特意過來的。」夏飛飛微笑著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再有一刻鐘,花妖變身就要結束了。算起來,你這一個多月來忙於備戰,於敦倫之禮方面,未免有所疏忽……」
林卓雅訝然望著她,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
「當然,你若覺得太過疲累,我們只彈琴聊天,也是可以的。」夏飛飛垂首說道,神情宛如林卓雅在荒月山寨中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畢竟,三日後各方勢力都要來我們桃花源中做客了,要想好好招待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