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高考復招 文 / 急凍人
「……我們走在大路上……」
音樂聲迴盪在在播音室裡,薛珍頭戴著耳機,將準備好的錄音帶放進了播放設備卡座,將手指放在播放鍵上,等待過場歌曲結束。
她由於是非戰鬥兵種,只經過了一個月的短期軍訓,然後因為普通話標準,嗓音甜潤,而被分到播音站。播音站不是廣播電台,沒有無線電發射裝置,採用的是有線廣播,每天從早上六點正式開始播音,一直到晚上九點結束,時間長達十七個小時。
好在分為兩班輪換,每天也就八個半小時,工作並不很辛苦。
播音站不光有播音員,還有二十幾個工作人員。軍分區訂閱了如《人民日報》《工人日報》等國內各主要報紙,從上面選出重要新聞,就作為當天廣播素材。另有人員利用收錄一體機,將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錄製下來,節選出其中的新聞、評書等大家關心的內容,單獨錄製,然後對外廣播。
薛珍手頭這卷錄音帶,就是今天的《晚間新聞報道》。
歌曲的最後一絲餘韻也結束,她立即摁下播放鍵,耳機裡隨即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晚間新聞報道時間……」。
她舒了一口氣,新聞報道有半個小時,這意味著接下來半小時,她只要照看好設備就行,不用再辛苦地念稿子。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點水潤了潤喉嚨。要不是大量節目採用了錄音帶播放形式,全靠她口述念稿,喉嚨實在是受不了。當初在公社聽到播音員的聲音,覺得這工作很輕鬆,但實際工作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難處。
播音員也就是外表光鮮罷了。
她的搭檔也將話筒關閉,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總算可以喘口氣了。小珍,你先幫我看著,我去趟洗手間。」
「好的。」薛珍怯怯地應了一聲,她的性子還是那麼柔弱。工作時間還短,她對於這個新同事,還很不熟悉。兩人雖然在同一間播音室內工作,可平時很少說話。
她拿出初中三年級語文課本,慢慢地翻閱起來。
……
魯漢坐在靠窗的書桌前,一會兒看看面前的書本,一會兒望向外面。從這裡隔著一條水泥路,就是籃球場,此刻在燈光照明下,幾十個學員分成了兩組,正在進行著一場籃球賽。不時有叫好聲、加油聲從那邊傳來,鬧得他心裡也癢癢的,靜不下心來看書。
這裡就是理工大。
理工大是在九月底正式竣工的,隨後學校就來個集體大搬家。所有的教師、學生都離開了龍康臨時學校,搬進了條件極為優越的李工大校園。他們終於不用住在濕氣很重的木板房,而分配到了學生公寓。
這裡雖然遠離龍康,但一萬五千名學生、八百多名教師集中在一所校園內,人氣並沒有降低多少。
而且這裡的條件比起臨時校舍好太多了。
草坪、假山、人工湖泊,優美的校園環境什麼就不說了,學校還從國內、香港購買了十幾萬本圖書,建起了圖書館、閱覽室。許多學生都非常喜歡閱覽室寧靜、舒適的環境,每到晚上就跑到圖書館去夜自習。也有些人是喜歡去那裡找國內的大眾電影之類的期刊,作為學習之外的調劑。
理工大雖然遠離龍康,可校園裡也設置了小賣部,可以買到各種基本生活用品。銀行、郵局什麼的,都有駐點,從各方面來說,都遠勝於龍康臨時校舍。
這裡不光學習條件好,娛樂設施也比龍康強多了。
校園內有正規的露天籃球場、足球場,也有室內運動館,可以供他們打排球、羽毛球、乒乓球。各種文體娛樂設施,和龍康相比,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宿舍門外,走廊裡隱約響著播音員渾厚的嗓音,這是每天晚上七點錄播的晚間新聞。
每間宿舍門框上方,都有一個廣播盒子,只是寢室裡幾個學生都嫌它太吵,把它關閉了。其他寢室裡倒有不少每天堅持收聽廣播的學生,不過大家也主要是收聽晚上七點時段的晚間新聞,瞭解一下國際國內大事,之後多數就會將它關閉,集中精力學習。
雖然僅有半個多月時間,魯漢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這裡,對於盡力給他們創造更好學習、生活條件的軍分區,也充滿了感激。
「……越南方面向越柬邊境大局集結兵力,雙邊又爆發大規模衝突的可能。我國外交部向越南方面提出嚴正警告,敦促越方盡快解散兵力集結,不要試圖挑起武裝衝突……」
走廊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魯漢側著耳朵聽了幾句,心中暗罵越南人真是侵略成性。剛剛才從美國人鐵蹄下解放不久,就仗著有蘇聯撐腰,不斷跟鄰國發生武力摩擦,企圖擴張其勢力。
關於越柬衝突的報道,最近幾乎天天都可以聽到,不是越方又向對面開槍開炮,就是雙方發生武裝對峙等等。
照這事態發展下去,說不定越南還真有可能向柬埔寨發動攻擊。
不過他也不擔心,畢竟柬埔寨也不是吃素的,五月份越方派了數千人侵入越柬邊境,就被柬軍擊退。再說越南背後有蘇聯撐腰,柬埔寨也有國內支持。即便雙方爆發大規模武裝衝突,最終也會在各方調解下平息下來。
「……下面播報另一條消息,在八月結束的全國科教文衛會議上,有專家表示在國家即將轉入經濟建設的時候,缺乏足夠的高校人才,原有的各工礦企業推薦上大學的工農兵學員制度,已無法滿足國內對經濟建設的需要。經過國家多部委反覆徵詢,決定取消原有的工農兵學員制度,重新恢復高考……」
魯漢人一下就愣住了。
這時,同寢室幾名正在專心看書的學生,也一起放下了書,呆呆地望著對面的人。
「開大聲點!」走廊裡,有人在叫。
魯漢一個激靈,也跳起來,跑到門口,打開了廣播,並一下將聲音旋鈕,扭到最大。
「……經研究決定,第一次高考將預定於十二月舉行,考試對像面向全國各工礦企業、應屆畢業生、往屆畢業生、知識青年……」
巨大的廣播聲驟然迴響在寢室內。
恢復高考!
他們知情也可以參加!
魯漢人完全懵了,耳朵裡迴響的全是剛剛聽到的新聞,整個人失魂落魄,不知道改怎麼辦好。
「我們可以參加嗎?我們也是知青!」走廊裡,不知道哪個寢室的人在高聲叫喊。
「閉嘴!我們已經出國了,怎麼有資格參加高考?」另有一個人大聲訓斥著,聽聲音和剛才那人不是在同一個寢室,而是是在其他寢室大聲駁斥他的問題。
魯漢的腦子仍舊很混亂,他原本愉快的心情,被這個剛剛聽到的新聞,給徹底搞亂了。
他們這些人,有沒有資格參加高考?
如果有資格的話,那他參不參加?軍分區又是什麼個態度,會不會攔著不讓他們去考試,甚至把他們都抓起來?
他的心裡七上八下,亂成了一團。
「我說你們是不是有病啊,參加高考,就算考中了又怎麼樣?無非是可以上大學,上了大學出來國家包分配。那和這裡又有啥不同?同樣是可以上大學,同樣是包分配,有什麼區別嗎?」走廊裡人似乎越來越多了,學生們不再滿足於隔空對話,都聚到了走廊,相互發生著激烈的爭論。
好像對哦。
魯漢的腦子慢慢有些清醒過來。
他剛聽到新聞,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就被打懵了,從心裡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個大機會,而根本沒反應到,這個機會其實他們早已得到了。
「國內的大學和這裡是一回事嗎?國內那是正規院校,這裡算什麼,自己辦的草台班子?」又有學生質問道。
「放你媽的屁!誰告訴你這是草台班子?難道這些老師不是從國內請來的?他們的水平就比國內低?」聽到那人如此貶低軍分區自辦的大學,有人勃然大怒,直接開口罵了起來。
魯漢仍有些舉止無措,但聽到那人這樣輕視軍分區自辦大學,依然有些不高興。
為什麼會這樣,他說不清楚,就是很直觀地對這種說法表示反感。
可能是軍分區一心一意為大家著想,從情感上,已經贏得了他的心吧。哪怕對方說的是真的,但他仍然不想聽到這樣的話,感覺就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讓人噁心。
「你覺得這裡好,就在這裡好了。我反正是準備回國參加高考,這破地方,誰愛待誰待!」那人似乎也被激怒了,說話聲音極大。
剛才斥罵他那人一時沒有發聲,但很快,就聽到外面傳來了激烈的廝打聲。
「狗日的!當初你在農場是個什麼樣子,每天累死累活,活得跟條狗一樣!是軍分區接受了你,供你吃穿,從國內請來老師讓你上學。為了給大家一條出路,拚命搞建設,修工廠。你他媽竟然吃裡扒外,老子早就看你是條白眼狼,今天就打死你!」
「打!打他狗日的!」
「媽的,一天到晚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一條狗都養熟了,這混賬就活該被打死!」
無數的怒喝聲猛然間響起,顯然是剛才那人說的話,激起了眾怒。
來到軍分區,不管是為了什麼,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現在這人如此輕蔑的話,等於是在所有人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告訴他們選錯了路。且不管這話對不對,但誰也無法正面這種自我否定。
情緒的爆發,剎那間將雙方的意見分歧,轉化為敵我矛盾。
「放開他,你們不要打人!」
「快去叫老師,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
想回國參加高考的並不只有一個,也有同樣心思的人,看到第一個表示的學生,被其他學生圍著痛毆,害怕起來。出於兔死狐悲的情感,他們也衝出來,試圖將那人從暴怒的人群中解救出來。
魯漢茫然地走到門口,看著外面已經廝打成一團的混亂局面,心中仍是迷茫一片。
那個冒失發言的學生好容易被同伴從人群中救出,臉上被血糊成了一團,看起來有些嚇人。不過有著豐富武鬥經驗的魯漢,看他依然在不依不饒地亂罵,胡亂反擊,就知道這只是皮肉傷。
宿舍裡吵鬧聲逐漸高漲,不但是本層樓,上下各樓層之間,都響起了一陣陣的爭執、叫罵,甚至扭打。
原本平靜的校園,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新聞,將所有人的心,全都攪亂了。
何去何從,是擺在每一個人面前,嚴峻的選擇!
聽聲音高低強弱,支持留下來的人應該要多一些,起碼佔了一半以上。而吵著要回國的要勢單力孤一些,聲音很高,但聲音較弱。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堅持要回國,只是說著「這是個機會」!
這是個機會!
「不要打了,老師來了!」下面有人在高聲通風報信。
「你們在幹什麼?都鬆手,回到各自寢室去!」「誰再敢打架,馬上記一個大過!」「馬上回寢室,不准在走廊外待著!」
下方樓道,響起老師們的聲音,大聲呵斥著將學生趕回寢室。
在老師的威脅下,學生們漸漸從走廊離開。但他們全都站在門口,相互之間狠狠怒視,大有一言不合,就再次開打的架勢。
「劉明,走!不在這待了!」
幾個堅持要回國的學生,匆匆從寢室裡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準備就此離開,似乎是準備連夜趕回國。
「叛徒!」
「叛徒!」
「蒲志高!」
「白眼狼!」
無數的喝罵聲,頓時高漲。沒一個寢室都擠滿了人,對著這幾個人大聲喝罵。許多人眼睛都紅了,恨不能上去就打死他們的樣子,但都沒有動。
忽然,在人群中有人高聲唱起歌來。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這是什麼狀況,怎麼唱起《國際歌》來了,這又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階級衝突,至於嗎?
魯漢沒有動,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摸不著頭腦。
應和者馬上跟了上來:「……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奈爾,就一定要實現……」
也許是沒法動手,所有怒氣衝天的學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憤怒,歌聲竟然越來越大,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
歌聲也代表著一種力量。
那幾個要離開的人,在經過每一個寢室門口時,都會面對一次巨大的歌聲震撼。
歌聲從這一層樓道,迅速傳到上下其他樓道,並很快從相鄰的宿舍傳出。
歌聲越來越雄壯。
或許是國際歌的力量,一些迷茫的人眼神也變得漸漸清晰,歌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聲。這是一次陣營的劃分,留下還是離開,或許仍然有人不確定,但在此時此刻,在群體情緒的影響下,絕大多數人都站到了同一陣線。
那幾個離開的人,有人腳步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他們越是接近樓道口,歌聲越是巨大,所有的歌聲都匯聚為一個聲音,彷彿在對他們背叛的指責。
啪!
一個走在最後面的學生,手中抱著的書籍掉落下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既不彎腰去撿,也不繼續向前。
歌聲更加宏亮,響徹整個樓道。
只有最前面那人,依然用力地昂著頭,以一種彷彿要上刑場般的堅貞不屈表情,一步步堅定地往前走著。
在他身邊,一個個寢室的學生,朝他大聲地唱著歌,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現在插播一條最新消息,剛才軍分區主要首長召開了緊急會議,討論關於高考恢復事宜。經過緊張地討論,軍分區領導一致決定,將盡最大努力,為所有指戰員、學員們參加高考創造條件……」
那名即將走到樓道口的學生,一下呆立在原地,顯然被這個最新消息給震驚了。
歌聲也嘎然而止。
所有的人,都沒想到軍分區面對國內恢復高考,竟然是這樣一個態度,如此之大度,不但是允許大家參加,更表示要積極創造條件讓大家參加!
「……軍分區領導表示,為了讓所有願意參加高考的學生,獲得考試資格,在必要的時候,不惜免費向國內轉讓亞振動儀應力消除技術、元器件生產線全套圖紙等數十項重要技術,以換取國內的諒解。軍分區首長關飛同志,已經在會議結束後,立即驅車前往國內,討論讓大家參加高考事宜……」
這,這怎麼可能!
許多人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他們被感動了,被軍分區情深意重的誠摯所感動。就連那個已經頂著巨大壓力,走到樓道口的學生,都被這個消息所感動,激動得身體直發抖,淚水長流。
「……軍分區準備緊急調派精幹教師,組織高考突擊培訓班。所有有志參加國內高考的同學,都可以在教務處報名,進行一個半月的考前培訓。軍分區領導表示,即便與國內的交涉失敗,也允許同學們自行回國參加考試,並預祝同學們通過高考,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同時軍分區保留大家的學籍、工齡,如是沒有考取,也不用灰心,軍分區隨時歡迎你們歸來……」
所有人都被軍分區這完全無私的決定所感動,不能自已。
為了幫助他們獲得高考的資格,軍分區甚至不惜將自己寶貴的技術,轉讓給國內。同時為了讓他們能通過考試,還馬上組織精兵強將,對願意參加高考的學生進行突擊培訓!
古人常說仁者治國,什麼是仁者治國?
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