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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篇 菜故人 文 / 影照

    傍晚踏進丹頓閣,顧清喬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眼睛雖然小卻一直很努力很堅持不懈地朝她翻著白眼的包子師兄。

    「喲,你這跟屁蟲回來啦?」包全才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邊抖邊磕著五香瓜子,「在外頭玩兒的還開心嗎?」

    「——別!您別抖!」清喬伸出寬袍大袖擋在眼前,振振有辭,「俗話說男抖窮,女抖賤,師兄,您可千萬要為自己的錢途著想啊!」

    「抖一抖怎麼啦!」包全才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大爺我偏要抖!現在就抖給你看!」

    話一落地,他立刻站在原地抽風般抖起來。

    上抖抖,下抖抖,左抖抖,右抖抖,姿態如此奇妙,讓渾身上下每塊肥肉都得到了快樂的運動。

    清喬呆怔三秒,立馬抱拳拱手嘖嘖稱奇:「沒想到,沒想到師兄居然修得傳說中的『北抖神功』!」

    包全才一愣,臉上很快露出得意的獰笑:「……那是,師兄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清喬忍住嘔吐的衝動正想再誇他幾句,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陣辟辟啪啪的悉索聲。

    二人大驚,抬頭只見鋪天蓋地的小黑點迎面襲來,帶起一陣熟悉的香風。

    「哈哈哈哈,天——外——升——仙——」

    環珮叮噹中,赤足白衣的南宮無恨從天而降,邊降邊轉,手中朝外揮灑細碎物體,漫漫鋪遍角落。

    「疼!」清喬躲閃不及被小黑點刮了一下,頓時驚慌起來,難不成要被這神秘暗器毀容了?

    「啊——」角落裡忽然響起包師兄傷心欲絕的嚎啕聲,淒厲悲憤,宛如地獄歸來。

    「——你你你,你為什麼把我的瓜子到處亂撒啊!」

    他掬起地上一堆小黑點,瞇瞇眼含淚,一臉心疼到死的絕望表情。

    咚的一聲,清喬栽倒在地上。

    「……花農的花都被買完了,馬六甲又不讓我扯他院子裡的樹葉……」南宮無恨盈盈回轉身子,面帶嬌羞,「我恰好看見有人在院兒裡曬瓜子,覺得這東西也勉強可湊合用……」

    「嗚嗚!這可是我千里迢迢請人從魯國帶回來的上等貨啊!」

    包全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頭喪氣:「一共就五斤,被你剛剛這麼一灑,還能剩多少?」

    「那個……」南宮無痕含情脈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其實……有三斤已經被我白天練習時灑在河邊了……」

    「啊~~~~~」包全才以手扯發大喊大叫,徹底陷入崩潰狀,「這這這,這簡直是滅門慘案!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吶!啊啊啊啊……」

    南宮無恨不理他,一甩秀髮,朝天揚了下鼻子。

    轉過臉,冷冷對準顧清喬。

    「你——」她以一種極度傲慢極度鄙夷的姿態開口。

    清喬身子一震。

    「……叫什麼名字來著?」她先遲疑一下。

    「我的名字叫金三順。」左思右想,清喬決定先不告訴她真名,靜觀其變。

    「嗯,三順姑娘……」南宮無恨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面色大變,「不對,你不叫金三順!」

    「——其實我叫俞熙真。」清喬偷偷朝後邁出半條腿。

    「你這賤人!以為我是白癡嗎?」南宮無恨勃然大怒,一揮袖,手中多出一柄帶刺軟鞭,「他們明明說你叫甘小喬!死丫頭,膽子不小,居然敢騙我神龍宮玉女大人!」

    清喬見勢不妙掉頭就跑,邊跑邊疾聲呼號:「三石啊~~~三石在哪裡?五千萬,還不快來救你家主人?!」

    長鞭伴隨寒風凌厲襲來,眼看著就要觸上她的背。

    電光火石間,卻有人硬生生用手將那鞭子攔住了。

    「無恨姑娘,我派雖和神龍宮交好,但派中弟子還用不著玉女動手管教。」

    包全才不知何時恢復了神智,飛速擋到了清喬跟前,雙目炯炯,面色冷漠。

    「……是她不對,她先欺騙我!」玉女悻悻收了手,轉頭狠狠瞪向清喬,「你這死丫頭,說,白天和我的似穹幹什麼去了?」

    我的似穹?

    噗~~~清喬好容易才忍住外噴的口水,立定站好,神色恭敬回答道:「玉女明察,我下午是和師叔出門探查敵情去了。」

    「探查敵情?」包全才和玉女異口同聲盯住她瞧。

    兩對亮晶晶的眼,一大,一小。

    「嗯。」清喬顯得極其乖巧,「師叔說要去找那晚的打更人,看他是否知道兇手模樣。」

    「那他為何不帶別人,獨獨帶你?」玉女皺起好看的眉毛。

    ——因為我是女主角,戲份最多啊!

    清喬這樣想著,嘴巴上依舊謙卑:「大概是因為我武功最低,扔在丹頓閣裡他放心不下。」

    玉女哼了一聲,神情略有放緩。

    「沒本事的人是不配站在他身邊的!」她臉上有諷刺的笑,「小丫頭片子,千萬不要有什麼癡心妄想!」

    「玉女還是先走吧。」包全才忽然出聲,「聽說藥王谷申尤,已於今下午趕到渾水莊了。」

    不鹹不淡的幾句,讓玉女臉上的神情再度大變,慘白一片。

    「我還會再回來的!」匆匆扔下這句話,她縱身一躍,飛快消失在稀薄的暮色裡。

    望著玉女遠去的背影,清喬終於舒一口氣。

    想想剛才無辜被罵,心有不甘,頗不是滋味的低聲補了一句:「賤人。」

    掉轉頭,不期然對上一雙閃閃發亮的瞇瞇眼。

    「……見智!」她嚇得一哆嗦,立馬站定穩身。

    包全才卻不理會她,盯著她的臉徑直道:「……你說,白天你和師叔去找一個打更人了?」

    清喬點點頭,有些不明就裡。

    「那打更人長什麼模樣?」他微微皺眉。

    「……很瘦,很羅鍋。」清喬如實相告,「有點嚇人。」

    包全才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十分複雜耐人尋味的神情。

    清喬不敢答話,靜靜看著他。

    ——在一張包子臉上,出現這樣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其實是很可笑的。

    「走,你帶我去看看。」包全才忽然抓起她的手往外走,動作粗魯。

    「噯噯噯,我還沒吃飯啊!」清喬被他拽著不能跑,頓時急起來,「聽說今晚有紅燒肉!」

    「去街上!我請你!」包全才一付財大氣粗的模樣。

    清喬無力反抗,只得跟著他乖乖出門。

    「只要不是請我吃瓜子,都好。」她天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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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你就請我吃這個啊?!」清喬望著手裡的糖包子,小臉皺成一團。

    「嗯,這個多好!熱乎,實在,還有餡兒!」包全才呼嚕呼嚕啃完第七個,心滿意足抹抹嘴。

    「人家要吃肉……」清喬低聲控訴,眼中盈盈有淚。

    「噓!」包全才摀住清喬的嘴,神秘兮兮,「小姑娘,少吃肉!吃肉將來會長的像豬一樣,我這是為你好!」

    清喬聽了恨不得踢他一腳——明明是你自己捨不得多掏那十文錢好吧!

    渾水莊傍晚的街道,人流稀少,清喬邊啃包子邊帶路,心中憤憤不平。

    「紅燒肉,粉蒸肉,鹵豬蹄,燒白……」

    她不時望一眼天上的月亮,嘴裡唸唸有詞。

    「嘮叨什麼!還不走快點!」包全才在後面推了她一把。

    她歎口氣,閉嘴。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晚月亮顯得特別大,特別圓,也特別的亮。

    「該走哪條路呢?」

    站在一條分岔路口前,清喬有些發蒙。

    「你這個白吃!」包全才只等了十秒鐘,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怎麼會不記得路了?」

    「我也只來過一次……」清喬有些委屈,路癡是天生的。

    包全才瞪她一眼,轉過身攔住兩個經過的青年男子。

    「這位小弟,請問菜市場怎麼走?」包全才在外人面前一直彬彬有禮。

    「我不知道,幹嘛問我?」路人甲面無表情指一身邊人,「你怎麼不問他?」

    路人乙衝他翻個白眼:「——關我**事!我是出來打醬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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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詢問無果,包全才悶悶不樂回身。清喬生怕他遷怒,趕緊指著路邊道:「噯,那裡有間客棧,我們可以去問問小二嘛!」

    包全才瞪她一眼,甩開步子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清喬在背後悄悄扮個鬼臉。

    自打「悅來客棧」解散,「舊龍門客棧」一躍成為渾水莊最高檔,規模最大的旅店。如今雖是傍晚,客棧前照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包師兄進去打探方向,清喬站在外面好奇打望。

    ——咦,這客棧裡的客人看樣子很有錢哦。

    她睹見客棧門口停著十幾輛金頂烏身的豪華馬車,雕花精緻,線條優美。

    憑著尚書千金的見識,她立刻認出馬車車身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成。會用這種「非千年不能成材」,「寸木寸金」的材料做馬車,且一做就是十幾輛的人,肯定是大富大貴,非龍即鳳。

    「奢侈啊,燒錢……」她咂咂舌頭。

    一輛馬車的門簾忽然掀開了,有雙雲紋黑靴緩緩踏下。

    「公子。」

    有黑衣人迎上,將那人伸手扶下。

    清喬瞄見那人的面貌,頓時呆住。

    天地靜止,空氣凝滯。

    彭!彷彿有人在她的心鼓上重重錘了一拳,耳中隆隆巨響。

    對面人一襲寬袍,被溶溶夜色攏著,彷彿剛從月裡撈出來。

    深如幽潭的黑眸,威勢逼人,驕色中一絲慵懶,意氣風發。

    黑衣人俯下身低聲匯報著什麼,只見鳳眼一挑,他揚頭看向樹上清揚的槐花。

    淡淡的臉,依舊漏不出任何心緒。

    只是月下他的影子極細極長,似一柄利劍硬生生割斷滿地流瀉清輝,凌厲強勢,透著極度的張狂。

    清喬望著遠處那許久不見的挺拔身影,悄無聲息將自己隱進角落裡。

    冷,寒冷。

    她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雲遮月,往她心裡落下半幅陰,夜風急又涼。

    「愣著幹什麼呢?」

    有人冷不丁拍她的肩膀。

    「……師兄!」清喬一個激靈,轉過頭對來人倉促一笑。

    「別的不會,就會犯傻!」包全才鄙夷地打量她一眼,「走吧,路都問好了!以後堅決不能靠你帶路……你這個傻叉!」

    清喬沒說話,拉住包全才的衣襟,蒼白著臉哀求:「……師兄,小聲點!」

    包全才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逕直帶頭朝前了。

    清喬默默跟著他,拐彎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令她驚奇的是,她還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西陵招弟時發現的刀削面臉男。

    他的臉龐還是那麼的有特色,讓人在百米外都能注意到。如今他穿著一身黑衣,亦步亦趨跟著段玉進了客棧。

    原來他是烏衣衛?

    清喬心中泛起嘀咕。

    二人一路無語,疾行至菜市場。

    清喬心中本有許多問題:關於老七,關於阮似穹,關於包全才奇怪的反應,這下都被方才馬車上的那道華貴身影壓了下去。

    ——他來做什麼?難道他發現我了?難道他還不肯放過我?

    心事重重間,終於來到了白天的那條昏暗胡同口。

    「情況……好像不對。」

    前方的包全才頓了頓身子,用背將清喬擋住。

    清喬吸了吸鼻子,這才發覺空氣中隱隱有一絲血腥味。

    「糟了!」她腦子裡飛速掠過「殺人滅口」這幾個字,頓時想也不想,拔腳就朝胡同深處跑去。

    ——卡西莫多!難道你已經遭到巴黎聖母院副主教的迫害了?

    氣喘吁吁來到小屋門口,只見房門大開,遮擋的布幃被隨意丟棄在地上;昏暗燭影中滿室狼藉,一副經歷過世界大戰的模樣。

    在那張她上午才坐過的板凳下,赫然凝著一灘暗紅色的血。

    燭火映襯,幽幽閃著光。

    「……這下不好辦了。」隱約聽見包全才的嘀咕聲,「如果真是七爺,那……」

    「七爺?」清喬怔怔扭過頭,「師叔的確喚過此屋主人『老七』。」

    包全才面上一變,剛想說什麼,忽然轉頭一聲暴喝:「誰?!」

    只見門外有黑影一閃,包全才立即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嗖的一聲後,屋子裡安靜的詭異。

    顧清喬就這麼被人晾在了陰暗霉臭散發血液味道的屋子裡。

    「跟、跟著包追命出門,果然是不妥的……」她嘴角抽搐著,渾身遍佈雞皮疙瘩。

    陰風呼嘯,寒意襲人,如今沒有警警沒有察察,也沒有拯救地球的動感超人,她只能自保了。

    想了想,她邁開步子朝胡同口走去,那裡好歹面朝主要街道,有個什麼萬一也方便喊人。

    然而剛到胡同口,就聽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噠、噠、噠。

    她悄悄探出半個腦袋往街上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居然是刀削面臉男!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停在了胡同口不遠的地方。

    「咦?」隱約傳來一陣低啞的質疑聲。

    噠噠噠。

    腳步聲忽然加快,似乎是朝著她所在的胡同口奔來。

    完了,暴露了!

    清喬驚慌起來,回頭四處搜尋可以躲藏的地方——偏偏這破胡同,連個垃圾筐都沒有!

    情急之下,她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方案。

    眼看著腳步聲逼近,她「嘩」的一下撕爛自己的衣襟,隨即朝後一跳,背對胡同口露出半邊側影。

    「來嘛,英雄~~」

    她扭捏著身子嬌滴滴叫嚷著,同時伸手對著空氣拉拉扯扯起來。

    腳步聲猛地一頓。

    「哦,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蹂躪我!踐踏我!折磨我!用力啊!」

    清喬又跳進胡同裡,乘機再撕爛一塊衣襟——「呲啦!」

    裂帛的聲音的夜空中分外響亮。然後她抬起自己的手背,開始「吧唧吧唧」猛親起來,嘴巴裡不忘嗯嗯嗚嗚哼哼作響。

    ——上譯製片廠的老前輩們,這一招是我看《茜茜公主》現場配音時跟你們學來的,一定要管用啊!

    腳步聲又停了一會兒,終於再度響起。

    不過已經是背離胡同口的方向,漸行漸遠,越來越小。

    「好賤!」那人消失前拋下一句輕蔑的評語。

    直到街道上恢復完全的靜謐,清喬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人至賤則無敵,這句話果然是真理。」

    她驚魂未定,喘著粗氣緩緩跌落到地上,面帶淒惶。

    「喲!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啦?」

    有道人影從牆壁上跳下來,原來是包全才。

    「老子辛苦追出去,卻發現是隻貓……」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不經意瞟了清喬一眼,「咦,你怎麼坐地上啊?」

    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化到她嘴邊只是淡淡一笑:「……我沒吃飽。」

    「——沒出息了!太沒出息了!」包全才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光打量她,痛心疾首捶兄頓足,「居然因為沒吃飽飯而腳軟,王天山當初怎麼收了你的啊?傳出去簡直丟臉丟大發了!」

    罵完了,他無可奈何歎口氣,「要吃什麼?我買給你。」

    清喬抹抹眼角瑩瑩的淚花,想起刀削面男那張豬腰子臉,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我要吃火爆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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