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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十一章 黎明前的黯淡星光(下) 文 / 王三木

    他跳下馬背,緩步走出。黎明前的風,悄悄地吹動著地面上的塵埃,在夜色裡飄蕩,迷亂了歲月的目光。

    「這麼早起來,小心有皺紋啊。」崔安節淡淡地笑著,目光裡滿是真誠,慢聲道:「謝謝。」

    自大軍進入鄴城,崔安節和薛沁幾乎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畢竟,和薛沁青梅竹馬、指腹為婚。也同樣家破人亡,全族替北唐盡忠的原燕京留守都督路可照之長房嫡孫路博德,也在鄴城。

    儘管,在路家和薛家覆滅的那一刻,路博德和薛沁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百多年風光無限的路家、薛家敗了,但是卻是為北唐而敗的。趙德昭為了讓天下人看到北唐對於忠貞之後的浩蕩皇恩,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兩個敗落的門第草草成婚。這兩日路博德城樓浴血,表現很是搶眼,趙德昭已經下旨,允許他重新組建五十二軍,更是將榮安王的嫡女許配給他。

    曾經牽過手的指尖,如今終將獨自在夜裡合十,默默地替對方祈禱。輕風吹沙,吹成悲傷的沙漠。曾經的他,等她,等成十年漫長的往事。曾經的她,愛他,揮霍完一整幅璀璨的青春,歲月如同最蒼涼的歌。她還未嫁入豪門,曾經的蕭郎就已經成了路人。

    所謂相忘江湖,不過如是。

    對於薛沁?崔安節暗中想著,趙德昭雖然現在沒有表態,但是恩寵極盛,估計是想著等鄴城穩定之後,在從各大家族的適齡男子中挑出一個來。而北唐朝中,身份最為顯赫的少年郎不外乎就是時銘、白牧楚、效力軍中的皇室子弟趙鼎以及韋莊家那個「聰明練達、從容有節」的五公子。

    可是細細想來,趙鼎是趙德昭用來鞏固皇權的一顆重要棋子,可以預見,未來的十年內,趙鼎極有可能出任一鎮軍督這樣的要職,便是入京城執掌京畿兵權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樣的人,趙德昭必定要替他選擇一戶立場鮮明的門第,比如魏家,比如汪家。而韋家?韋莊已經交出一個兒子娶了史家的女兒,讓他再把這個最為看重的五公子交出來?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剩下的,只有白牧楚和時銘。而這兩人之中,時雋手握重兵,娶一個失去根基的兒媳婦,方是臣子的保全之道。只是如今這等情勢之下,手控北唐七成精銳的時雋時公爺還願不願意要這條「保全之道」,卻是不得而知。

    「乃蠻部落也有兵馬在城外。」薛沁的眉眼間流動著一層溫暖的笑意,靜靜地看著身前這個即將捲動天下風雲的文弱書生,輕聲說道:「聽說扎娜公主也來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某人可是要當心,千萬不要叫人強搶了去。」

    「還有牧楚兄呢。」崔安節負手而立,低沉的目光流散著一層淡淡的滄桑。輕輕地笑,慢聲說道:「他可是允文允武的將門子弟,要護我一個書生,自然是不成問題。」

    「白牧楚的箭術是天下的一流,但是要說身手,北唐年輕一代中,只有時銘稱得上是高手。更何況……」薛沁輕輕一笑,猶如春花乍放。她踮起腳尖,在崔安節的耳邊輕聲呢喃,道:「白牧楚風流不羈,扎娜又是明艷動人,他向來是不會對漂亮的女人動手的。」

    「哦?」崔安節眉頭一揚,輕輕笑道:「原來你對牧楚兄也是知之甚深。」

    「你呀。」薛沁嬌艷欲滴的嘴角勾勒著淺淺的笑意,半是促狹,半是認真地說道:「要是扎娜堅持把你帶回去方可和談,你怎麼辦?」

    崔安節眼睛好似狐狸一般流轉,高挺的鼻子顯得有幾分深沉掩埋的笑意,整個人都像是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神秘裡,他淺淺一笑,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時代變了,乃蠻成為了如今河北最有威勢的部落。蒙塔裡的眼界也更為寬廣,他確實很疼愛扎娜,就如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會疼愛自己的子女一樣。但是,他絕不會允許,扎娜做出毀壞乃蠻大業的事情來。

    所有的部落都會希望拿下鄴城,殺了趙德昭。但是乃蠻不會同意,之前在河北的連場大戰裡,乃蠻都成為著決定戰場勝敗的關鍵力量。燕京、涿州兩場大戰已經把乃蠻的聲威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畫蛇添足這樣的事,崔伯淵和蒙塔裡這樣的人物是絕不會去做的。

    鄴城的仗再打下去,如果有別的部落拿下了趙德昭的人頭,那麼乃蠻所有的勝利加在一起都不能與之相比。那些部落的野心家會趁機崛起,率軍進入中原。長生天的子孫們會把草原上最後的一頭牛羊驅趕進關內的土地,去爭奪那肥沃的土地。

    一旦兵馬進入中原,那將是舉國戰役。一場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之間不死不休的戰役。曾經被慕容一族攻陷過的中原大地,必定會傾盡一切力量,首先來應對他們這些草原部落。到時候,就算趙德昭再固執,也只能逐步放棄南線戰區,抽調精銳兵力防禦北線。而蒙塔裡,還沒有準備要和上百萬的北唐大軍,打一場生死攸關的大仗。

    議和是勢在必行的,而扎娜到來,只不過是為了讓和議的成功性,更大一點罷了。

    「把所有事情都看的這麼明白,不累嗎?「耳邊的女子目光溫柔,有枯黃的葉子,在夜色中紛飛,最後,落在了男人的髮梢。她輕輕地摘下,流散在了空氣裡。

    有一些掩埋在心底的東西,洶湧地流淌。那些留在了過往,永遠無法忘記的沉痛和悲涼,在這個黎明前的時刻,蔓延了心扉。

    不累嗎?

    曾幾何時,被父親拋棄的母親獨力撫養著自己,日子艱辛。當自己的手指在劈柴時被劃傷,母親緊緊地抱著自己,淚流滿面,哭著說「對不起,讓你這麼累的活著,對不起。「

    曾幾何時,自己剛剛被崔伯淵買下的那一天,勤快地疊被、煮水、泡茶、烤肉……只為了不再顛沛地流離,不再被人在手中轉賣。

    然後,那個後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男人,認真地看著自己做完了一切,真誠地問道:「幹這些累嗎?「

    那時的他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細若蚊喃地吐出了一個字「累。「

    「那以後就不要做了。「崔伯淵笑著伸出手,聲音像是流水一般動聽」從今天起,我收你為徒。「

    曾幾何時,那個草原上最嬌嫩的花朵,野蠻地衝進了自己的帳子,凶狠地趕走了自己所有的病人,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耳朵,大聲地對著自己吼道:「從早看到晚,你是要把自己累死嗎?大笨蛋!「

    今天,一個應該要把自己恨入骨髓裡,卻又應該深深感謝自己的女子,在這個黎明前的時刻,那樣認真地問著自己「把所有事情都看的這麼明白,不累嗎?「

    是啊!生命中,還有著最後的一些些溫暖,在所有孤單的時刻,被我們想起。

    這個世界,總有著太多的寒冷與悲涼。我們,孤獨地生,孤獨地死,孤獨地在世間追求,孤獨地在世界裡孤獨。那擦肩而過的人群裡,我們,遇見著刻骨銘心的傷痕。那暮然回首的紅塵裡我們,遇見著煙花一般的絢爛。我們走過著一路又一路的山水,我們看過著一村又一村的炊煙。我們在滄海的舟上,等待希望的朝陽升起。我們在湧動的人海,看黃昏的斜陽落下。

    在無數個日出日落之後。我們合十雙掌,看盡花開花落,任天上雲卷雲舒。在深心裡深深地期待,一屋替自己徹夜明亮的燈火,一杯替自己而泡的熱茶,一個,會問自己累不累的良人。

    一種莫名的情愫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崔安節輕輕地揉著自己的眉頭,許久,他淡淡地笑,道:「可能,會越來越累吧。「

    是啊!只會越來越累吧。眼前的男人,已決定了自己的道路,要走進那權力和名望打造的囚籠戰場,走上這天地間最絢麗的舞台。他的一生,注定成為傳奇,留在無數後人的口中,被無數次提及。

    這樣精彩的一生,注定會伴隨著無數的劍影刀光,伴隨著無數的陰謀詭計。

    他是書生,身上永遠都不會有軍功。他出身乃蠻,一旦有風吹草動,不會有任何的勢力願意搭救一個會觸怒重犯的人。隨時都會被各方勢力所拋棄。他來北唐,所能依靠的,便只能是自己。

    「記得回來。「薛沁的眼眸裡流動著淡淡的悲涼和嘲諷,黎明的光,一點點地刺透著如墨凝稠的黑暗,她週身籠罩著淡淡的光彩,像是九天走落的仙子,美得讓人目眩」我可能,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了。「

    曾經的蕭郎,早早地成了路人,他們有各自的使命要背負。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誰,都怪不得誰。

    「好。「崔安節伸出手,剛剛抬起,卻又放下,他看著眼前這個特別的女子,嘴角勾勒著流自於心間的笑意,慢聲道:「我等著你給我泡茶。」

    陽光,終於驅散了天地間所有的黑暗,抬頭,是蔚藍的天空。飄蕩著一朵朵極富變化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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