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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洛陽的戰鼓聲(八) 文 / 王三木

    遠處傳來幾聲野狗為了一塊骨頭而爭吵的嘶鳴聲。皎潔的月亮已經掛在了空中,涿州城外七八里的一片小岡上,豎立起了無數頂帳篷和堅實樹木搭建的望樓,木欄。趙德昭麾下十五萬攻擊涿州的部隊就駐紮在這一片小岡上。

    原本是十分安靜的土地,陷入了深深的肅穆之中。黝黑的泥土像是沾染了濃墨的畫筆,在一座又一座營帳之間筆墨揮毫,連成一線。已帶了些涼意的清風輕輕地吹著,吹得那些站崗的士兵不由地緊了緊自己的衣服。經過白天艱苦地攻城作戰,大多數的士兵都已感到十分疲憊,畢竟這幾天連番攻城,誰都不知道第二天的時候,趙德昭會派哪一支部隊擔任攻擊任務。

    一座外表上看去和其他帳篷沒有一點不同的中軍大帳外圍,站著數百名身披重甲,腰掛橫刀的軍中高手。層層戒備,防止著所有可疑人物對於這頂中軍大帳的接近。而大帳的周邊,站著十餘名身穿便衣,神色肅穆的大內侍衛,其中不少都是出身劍閣。這些人或許單打獨鬥並不能能在江湖上創出一些名堂,但是十餘人聯手的軍陣,哪怕劍閣第一高手宗愈親至,也能抵擋半個時辰,足以讓其他的軍隊聞訊而來。單從外面這陣勢來看,便不難看出是何等的人物在裡面。

    大帳之內,兩邊各插著八根幼兒臂膀一般粗大的蠟燭。燭光照的帳內耀如白晝,北唐的第八任皇帝趙德昭正端坐在上首,仔細地盯詳著桌案前的沙盤,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而桌案下,是一文一武兩個兩個大臣。其中一個文人正是白天在戰場上引起眾人厭惡的張中孚,而武將則是一名頂盔貫甲,身形猶如青松一般挺拔屹立的漢子。正是混編十八軍的主將薛辭修。

    涿州會戰已過去多天,白天的戰鬥又是一如之前,涿州的堅固和塔爾人對於這座城池的在意,遠遠超過了趙德昭原先的預料。北唐近一萬名最勇敢的男人已經永遠地倒在了涿州城下。這個傷亡代價已經超過了趙德昭原先對於這場戰役的總預計傷亡。

    佈置在外圍阻擋各地胡人援軍的部隊也是傷亡不斷,和之前的幾次攻堅作戰不同,這一次在涿州外圍的各部落胡人對於涿州的援救十分用力,在塔拉德許以重利的情況下,各地的胡人紛紛派出了主力部隊,據鑒聞局的可靠消息,連燕京城裡的乃蠻部落都在蠢蠢欲動,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白馬原、登山、平鄉等地紛紛遭到了大股敵軍,其中白馬原一線,白牧楚轄下五千餘的兵力,卻面對著胡人兩個萬人隊和四個漢人組成的混協軍,五萬多人。

    趙德昭不得不對白馬原一線的戰況感到擔憂,對於白牧楚和那個愣頭愣腦頂撞自己的曾華,能力上他自然是不擔心。白牧楚就不說了,北唐朝中最正兒八經的將門子弟,為人隨機應變,襄樊之戰中,也是亮點頗多。而那個曾華,之前倒是淺名不揚,可在他進京述職的時候,白憲竟然給了曾華自己當年送給他的天子劍。其中看重,不言而喻。他和白憲君臣相交於微末,也算是十多年的老友了,還從沒見過他對哪一個人這麼看重過。入河北以來,曾華和白牧楚也是屢立戰功。

    五天之內,白馬原自然是不會出任何問題。但是五天之後呢?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誰也保不了誰的安全。可是一旦這兩個人要是有什麼事?

    累世功勳的白家自然是人才輩出、人丁興旺,可是當代的成國公白憲,可是只有白牧楚這一個兒子而已。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池?

    白憲的功勞那就不要說了,與趙德昭相逢於微末,傾盡心力替其籌謀,使之登頂大寶,之後南征北討,戰場從關中、河東、大漠一直打到了淮泗。可謂是勞苦功高,功勳彪炳。

    兒子,只有一個。死了?是無論拿什麼?都賠不了別人的。

    「辭修,戰事膠著,你可有什麼良策?」

    「啟稟陛下,白馬原一線是塔爾人的本部落人馬,白牧楚所承擔的壓力實在是太大。「薛辭修指著沙盤上的諸個外圍陣地說道:」如今涿州外圍,集結了不下十六萬人的胡漢聯軍,我軍若是急切之間不能攻下涿州,則反而落入胡人的包圍之中,末將愚見,若是三日之內不能攻下涿州,我軍不如暫時撤離,集中力量打擊胡人的外圍部隊。或者從容退去,拉開戰線,用既得的城池去分散胡人的兵力,後退決戰「

    「三天……「趙德昭面色鐵青,目光盯在沙盤上一動不動。薛辭修在軍略上一向極有見解,而且為人十分知進退。如果不是危險迫在眉睫,他也斷不至於給出這麼確定的日期。許久,他看向張中孚,慢聲道:」鑒聞局在燕京的探子怎麼說?「

    「啟稟陛下,燕京方面傳來消息,乃蠻軍中為了出兵一事爭吵不休。「張中孚恭聲道:」崔伯淵建議蒙塔裡立即出兵南下,以草原霸主的身份,統率各部胡人,與我軍在涿州展開決戰。可是大部分的乃蠻將領都主張出兵河東。「

    「崔伯淵……「趙德昭微微搖頭,歎息道:」如此大才,竟不能為朕所用,此誠大恨。「

    「皇上,崔伯淵在乃蠻一向得到蒙塔裡的大力支持,南下增援涿州一事,恐怕近期就會實施。「薛辭修緩緩說道:」蒙塔裡這些年稱霸草原,若是出現乃蠻這麼一支強勢部隊,整合了各線胡人力量。我軍極有可能陷入兩難境地,進退失據。八十九軍今天損失慘重,短期內已無法恢復。而失去八十九軍的攻城器械部隊,短短幾天之內,我們恐怕很難拿下涿州。「

    趙德昭沉默不語,白天這一戰,他確實存了讓史恩臣建立功勳的念頭,沒想到被塔拉德算計,功虧一簣。如今八十九軍建制已經被打殘,想要再戰,確實十分困難。不過憑心而論,就算八十九軍滿員建制,在四五天之內,唐軍也很難攻下戒備森嚴的涿州城。

    崔伯淵的能力已經毋庸置疑,一旦乃蠻騎兵從燕京南下,雙方形勢將發生巨變,涿州一線,極有可能成為決定河北最終歸屬的戰場,而趙德昭自付還沒有做好和河北數十萬胡人做決死一戰的準備。

    他原先的構想,是以洛陽軍隊遏制河北南部的胡人軍隊,再以時銘、傅文召所部閃擊河東,自大同襲擾河北之後,將乃蠻部落主力牢牢牽制在燕京一線,使得自己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從容面對分散的胡人各部落,個個出擊,然後與河東兵團會師於燕京,最終擊破乃蠻。

    可是時銘、傅文召所部在河東舉步艱難。雖然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是遠遠沒有達到趙德昭所預期的那樣,一舉蕩平河東各部胡人,然後兵出河北。這也使得他原先的計劃落空。以趙德昭的意思,本來是想以涿州一戰作為此次北上的終結。

    在連番的作戰之後,他也看出了自己的虛弱。河北的戰局遠沒有他所想的那麼樂觀。在不能將胡人趕出關內的情況下,暫時性的防守,無疑要更穩妥一些。

    「時銘、傅文召他們到了什麼位置了?」

    「啟稟陛下,西軍的主力還在代州一地和乞蔑人作戰。時小公爺的部隊正在大同對戰勃勃人。張中孚鄭重說道:「皇上,西軍乃是我大唐精銳雲集之所在,部隊裡多是功勳赫赫的王牌,傅文召將軍和時小公爺,一個是軍中宿將,一個是年輕一輩中的領袖人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勃勃人經過大同城外的一戰,已經上了元氣,其餘各部胡人皆不足慮。」

    「皇上,傅將軍向為國之干城,穩守太原絕無問題。但是文扎之下,便要看時銘的猛打,大同一戰,勃勃人或許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是他們直屬部落兵馬依舊強大。裡外夾擊這種事我軍既然已經做過了一次,時銘要再想得手怕是難於登天。我們應該早作打算。」薛辭修知道自己的這一番話出口便幾乎等於得罪了整個西部戰區的將軍們,但是國家存亡之際,明哲保身終歸不是大丈夫之道。他指著白馬原一線說道:「如今塔拉德之所以穩守涿州,就是看準了外圍諸胡部落對於涿州的救援,而各部胡人援軍之中。白馬原一線是塔爾人本部落兵馬,對於涿州的援救最為上心。我軍不如集中四到七個軍的機動兵力,在白馬原一線圍殲這支兵馬。一來可以震懾涿州外圍的各胡人部落,二來也可以斷絕城內守軍的想念。」

    「可是城內守軍也有八萬多人。」張中孚看向薛辭修,緩緩說道:「如果留下的兵力不足,恐怕會遭到塔爾人的反撲。」

    「深挖壕溝,構築工事即可。」薛辭修並未去在意張中孚的灼灼目光,縱然是做了洛陽這個地方的武將,該爭的時候,他薛辭修還是要爭上一爭的。沉聲道:「末將願率十八軍,替全軍封鎖涿州。」

    趙德昭緩緩站起,慢步走到沙盤前,目光最終停留在了涿州這一塊地方上,許久之後,北唐的第八任皇帝一字一頓道:「傳令給外圍的各處防線,再堅持五天。」

    薛辭修一怔,只是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子終究是屈膝跪下,聽見了那穩穩的兩個字「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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