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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二章 洛陽的戰鼓聲(六) 文 / 王三木

    「放箭!」

    北唐的攻擊群已進入了塔爾人的弓箭射程,城頭上一下子就冒出了一排排的弓箭,隨著塔拉德的一聲令下,瞬時萬箭齊發,破空之聲過後便是一片炒豆般的「奪奪」之聲。胡人的箭術雖然精準,但是攻城部隊在戰車和盾牌的掩護下,傷亡極少,只有少數幾個被流箭射中。

    「弟兄們!衝啊!」史恩臣嘶聲吶喊,胡人的弓箭一旦開始發射,其餘各種防禦器械將會接踵而至,這個時候,越快衝到城下,受到的傷亡也就最小。

    後面的軍隊也是齊聲應諾,加快速度往城牆攻去。特別是弓箭兵,因為敵人處於高位,所以雙方射程不可以道理計。八十九軍的弓箭兵們此時也顧不上安危,以最快的速度跑近城牆開始了反擊。霎時滿天都是來來往往的箭枝,弓弦聲、破空聲不斷,甚至還能聽到雙方箭枝在空中對撞的「卡嚓」聲,這其中還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戰場從來都是殘酷的,尤其是在,兩軍都十分驍勇的情況下。

    塔爾人對於涿州的城防十分在意,他們也是和乃蠻一樣,為數不多的幾個,想要在中原做長久打算的部落。汪古人在霸州的慘敗給草原上的胡人們提了一個醒,如果沒有牢靠的根據地,就算掠奪了再多的財富,到最後,也可能只是替別人做了嫁衣裳。因此自進入涿州以來,塔爾人就不斷地加固著城防。

    此刻塔爾人佔據著城牆高處,因而唐軍攻擊兵群的弓箭對他們的傷害極其有限。而隨著距離不斷的拉近,唐軍的士兵便越來越多地暴露在金軍弓箭的直接打擊範圍之內,傷亡也隨之增大。

    其中,擔任掩護,起到壓制城頭火力的弓箭兵傷亡最大,他們沒有盾牌,在仰角過大的情況下,戰車也不能給他們掩護,對於居高臨下的敵人,他們好像只是些會移動的靶子。但他們還是堅定地拉開弓箭頑強地反抗著,畢竟北唐的皇帝可就在後面。雖然他們知道雙方的傷亡完全不成比例。

    唐軍的攻擊兵群依舊在不斷地行進,城樓上的塔爾人開始向唐軍投擲點燃的艾草等火球,不少的箭頭上都裹著厚厚的油布,被火一點,呼嘯著向北唐軍中射來。不少的過河橋和牛皮車都著起火來,火勢很快就在這些器械上蔓延開來。不過八十九軍經驗豐富在連日的作戰中,早已摸透了塔爾人的手段,只要哪個戰車著火,戰車裡便鑽出幾個軍士,提著早已準備好的泥漿和水袋,三兩下便把火撲滅了。

    而衝在最前面的一批民壯,很不幸地成為塔爾人弓箭手的攻擊重點。儘管有重甲步兵替他們用盾牌掩護,但是過河橋每前進一步,便會傳來幾聲淒歷的慘叫。遠遠看去,過河橋經過的地方,彷彿是一條血肉搭成的紅色小路。

    很快,過河橋已經衝到了護城河邊上,一名北唐軍官剛想說些什麼?手臂還未舉起,一支透著森冷寒光的羽箭,就已經從他的頭顱狠狠穿過,帶出了一陣紅白相間的東西。城樓上的塔隆索目光平靜,絲毫沒有為自己剛才的一箭而高興,只是冷冷地下了命令,之後是一大片呼嘯而至的鋼鐵風暴,在那一瞬間,遮擋了太陽的光輝。護城河邊上,響起了一陣陣的慘叫,那些剛剛從田里放下鐮刀鋤頭,拿起一天六個饅頭飯碗的農民,和那些從洛陽城裡剛剛出來,沒打過幾場驚天大仗的少爺兵,都在這一刻,公平地接受著死亡。

    傷亡終究是有代價的,衝在最前的民壯們,紛紛一刀砍斷了綁住上半段橋身的繩索,然後搖動「絞車」,調好延伸橋面的俯仰度,再迅速插上「銷軸」固定好兩個橋面,最後再將「過河橋往護城河裡用力一推,一座壕橋就順利地架上了護城河。

    顯然,這是個很短的瞬間。

    但是,更顯然,會有很多人,在這一刻失去生命。

    他們都是十分平常的北唐百姓,一生中,他們可能不會做過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他們會把大多數的時間花費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娶一個能陪自己過一輩子的婆娘,在太陽落山的時候,看著自己虎頭虎腦的兒子和咬著手指的女兒,在婆娘的罵聲裡,偷喝上幾口自家釀的燒酒,吃上幾口自家地裡的菜果。

    然後,突然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頭髮已經花白。自家的婆娘,皮膚枯槁,青筋突兀,臉上堆滿了老人斑。有綁著辮子的娃娃喊他們「爺爺」「奶奶」於是,他知道,他們就這樣,面對了衰老和死亡。

    但是今天之後,他們如果沒有死亡。那麼當他們白髮蒼蒼,病倒在床上的時候。他們會給自己的子孫,細細地講述,今天,他們所做過的事。

    因為勇敢和驕傲,永遠都有讓別人知道的必要。

    因為勇敢和驕傲,永遠都是我們這個民族,之所以存在了數千年的根本所在。

    無數的民壯和擔負掩護任務的重甲兵,被弓箭奪去了生命,兩翼的弓箭手加快著他們的攻擊頻率,盡可能大的地掩護民壯,將一座座的過河橋搭上了護城河。不多時,在箭來箭往中,護城河上便鋪滿了一座座鮮血淋淋的過河橋。

    「大汗!唐軍要上拒馬了!」

    塔拉德順著那麼軍官的手指看去,只見數十輛經過了護城河的牛皮大車下,迅速地走出了數百名手持長槍、軸木的軍士,他們冒著箭雨熟練地將長槍穿插在軸木中,然後一排排地斜立在城門的不遠處,形成了十分簡單耐用的拒馬槍。

    在以往的攻城作戰中,唐軍常常攻到一半的時候。草原部落出動騎兵出城作戰,仗著他們馬上功夫的了得,會給攻城部隊造成極大的傷亡。所以在屢屢遭受到打擊之後,唐軍也開始在攻擊的道路上放上一些拒馬,以免遭受到胡人騎兵的攻擊。

    「不用去管,讓他們攻上來。」塔拉德目光深沉如水,既然打定了注意要吃掉八十九軍這一部分,便讓史恩臣大舉攻來又何妨。

    攻擊兵群裡的雲梯開始不斷地調整著位置,對準前面剛架好的過河橋,然後一字排開地等待著。他們在等著其它雲梯調整好位置,這種雲梯雖然攻城十分得力,但若是逐個排出靠近城牆,也是很輕易地會被守軍銷毀,在西南的諸場大戰裡,時雋都是讓軍隊盡可能讓這些雲梯在同一時間架上城牆,藏在雲梯上的士兵同一時間爬上雲梯攻上城去,這樣才可以盡最大的可能減少已方的傷亡,同時也只有這樣才能對城牆上的敵人造成有效的進攻。

    就好像,學武之人,總是會集中力量,攻於一點之上。

    「弟兄們!殺!」指揮兵群突進的史恩臣在城下大聲呼喊

    上百架雲梯同時衝向城牆,在一陣令人齒癢的「咯吱」聲後,雲梯末端的勾子成功地勾住了各個城垛。藏在雲梯和牛皮大車內的北唐步兵們高聲呼喊,手持橫刀和木盾,爭先恐後地往雲梯上衝去。

    「殺!」城樓下響起了一陣陣的喊殺聲,天空中積聚的雲層彷彿被驚穿,唐軍有如潮水般地順著雲梯向城牆上湧去。由於雲梯的斜度較小,而且雲梯上用於踩踏的橫桿面積也很大,所以唐軍可以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沿梯而上。

    「近戰兵上前!「塔拉德冷靜地下著命令,轉身吩咐道:」去把城下的火油、油汁端上來。「

    面對這些迅速爬上來的北唐步兵,第一線的弓箭手們迅速地後退,而由漢人和塔爾人組成的長矛、橫刀、短斧等諸多兵種則紛紛上前,弓箭手退到了二線開始放箭。

    涿州城樓處,隨即陷入了一片血雨腥風。一個又一個北唐的士兵在城垛口和守軍展開廝殺,身體墜落的時候發出重重的聲響。

    兩個腦袋大小的石塊不斷地被守軍士兵握在手中,一下下地砸了下來,石塊帶著驚人的速度從天而降,沖在雲梯上的步兵下意思地舉起盾牌往前一頂。他知道自己越往上,石塊對自己造成的衝擊力便越小。但是盾牌剛一接觸,巨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渾身一震,盾牌已經脫手而出,而就在這時,一根滾木「空」的一聲重重地撞在了他的頭上,他失去了平衡騰空而起。隨著滾木一同迅速墜下。

    就在這時,後退的弓箭兵們迅速上前,向著城下的唐軍一陣祖攢射,一支支羽箭射落著一個又一個雲梯上的士兵。而在弓箭兵的一陣怒射之後。那些滾燙的火油和油汁從天而降,雲梯之上響起著一陣陣讓人牙根生冷的慘叫聲。

    這些油汁之中加入了糞便等物,經過加熱之後,一旦澆在牛皮車上,會迅速地燒出一個洞來,而那些火油更是再易燃不過的東西。

    無數的火箭隨即從城樓射下,火焰迅速地在城樓下燃起,火勢十分巨大,原先準備的清水和泥土,一時之間難以撲滅,各個雲梯和牛皮大車上都燃起大火,史恩臣一面著急地指揮士兵滅火,一面下令著弓箭手壓制城樓上的火力。

    這些弓箭手在炙熱的火焰下,不斷地瞄準著城樓上的守軍。為了能給登城部隊讓出更多的空間,弓箭手之前都集中在兩翼,離城牆有一段距離。此刻他們紛紛上前,盡可能快地瞄準著城樓上守軍士兵的身體,城樓城下頓時陷入了一片箭雨之中。

    一位弓箭手瞄到了一張隱藏在石塊後的臉,他毫不猶豫地舉弓射出了一箭,只是他還沒有欣賞對手倒下去的姿態,他的身上,也插上了一支寒光閃閃的羽箭。

    如此一命換一命的場景,在涿州城下,隨處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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