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誰家年少(上) 文 / 王三木
深深的城樓裡,很寂靜的夜,暗淡的星光不曾陪伴片刻月色溫柔。
城牆外,遠遠看去,方圓數里的土地像是被踏平了所有的凹凸。已忘了曾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在這裡無聲埋葬。密密麻麻的斷劍殘槍遺落在廣闊天地間的各個角落,一直延伸到目光的盡處。這些時刻讓人感受鋒刃的斷槍斷刀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著幽幽的寒意。
韓言靜靜的靠在城樓立柱下,精緻耐用的盔甲沾染了血污和鋒痕,有了殘酷的滑稽和可笑。目光中,依舊是是今生都不允許改變的自信和堅持。
自白憲圍攻壽春以來,每一天的戰鬥都顯得那樣的艱難漫長。那個白衣勝雪,溫潤如玉的北唐軍方朝堂的第一人。帶給吳軍的是無時無刻的恐怖和警惕。許許多多優秀且勇敢的男人為了這座城池戰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那些來自於老弱婦孺哭泣的聲音,是那樣能夠在一個個難棉的夜晚輕易的動搖著人心。在這場沒有了退路的戰役裡,生存的代價和努力,是那麼地讓人感歎。
捍衛尊嚴的戰鬥,永遠都是殘酷的。
「大人,部隊的傷亡很大,兩個軍剩下的不到四成。城中的青壯今天死傷了三四千,東城門那邊工事毀壞嚴重。「高維是舒城起兵時就跟著韓言的心腹了,艱難的戰役也不是沒有經歷,可是白憲對於壽春的壓迫,確實是太過凌厲。就在今天,東城牆出現坍塌,是他親自帶著衛隊全部衝上去,才擋住了唐軍的攻擊。那可是真正的血肉山河,生生用人命填出來的勝利。」弟兄們在搶修,但是天亮前不一定修得好。」
韓言看著遠方那連綿在一起的璀璨烽火,眼睛裡是不起一絲波瀾的平靜「你覺得壽春還有幾日可守。」
高維微微皺眉,沉聲道:「唐軍攻勢很猛,陛下那邊要是再不派兵過來。緊靠我們手中的這點人馬,估計守不過半個月。」
「半個月嗎?」韓言轉頭看了城內到這一刻還不曾熄滅的燈火.淡淡笑道:「陛下的援軍永遠不可能趕到壽春,而離城破大概只剩下兩天左右了。
話語裡滿是輕鬆淡然的味道,全然沒有在意敘述的可能是怎麼樣地殘忍和可怕,沒有在意忠誠的部下幾乎在一瞬間面如白紙,全無血色。
難道,當真要孤城困守?便是如高維這樣全心全意追隨韓言的死忠,也不禁在這一刻感到極大的心驚。他們的對手,畢竟是當今天下的第一名將。對面的軍隊雖然不是西部戰區,可也要遠遠勝過城內的民兵。如今壽春確實多了敢死的勇士,但卻還沒有到可以和十萬白憲大軍一較高低的地步。
他略有些苦澀地說道:「白憲雖然手段驚天,但是城中自大人一番話後眾志成城,軍民一心.斷不至於如此.
「失敗了百餘年,被北唐鐵騎狠狠踏碎了尊嚴的人.怎麼可能因為我的一番話而真正地擁有堅強和勇敢.」韓言靜靜地看著被自己倚為臂膀的屬下,話語裡是不帶一絲嘲諷的冰冷.緩緩說道:「千古艱難唯一死.他們會因為我的話去沸騰從不敢沸騰的熱血.但再炙熱的東西也終歸會有平靜的那一刻.隨著戰事的深入,對於死亡的恐懼會再一次吞噬掉他們的勇敢.曾布固然是大將大才,昔日威勢冠於兩淮未有其匹.但終究難以比肩白憲這位軍方重臣.那一個名姓之後的是不可勝數的軍功榮譽和碾碎一切險阻挑戰的信念.在如今實力懸殊,久戰無援的情況下.你認為,他們會把信任投注在哪一邊?"
「但是當年的慘痛歷歷在目.城中百姓雙手已沾染北唐鮮血,他們縱然有心也未必敢於動作.大人之於東吳意義非凡,陛下斷然沒有袖手的道理."
"白憲雖然稱不上什麼善良仁義.卻也不是血殺四方的屠夫.法難及眾是每個人都會閃過的念頭.只要想投降,他們會有一千種理由去相信放棄刀劍以後的存活.朝堂上同世家的爭鬥何止百年?陛下手中實力固然是最強,但是很多時候,能笑到最後的往往不是最強的那個.此役世家手段盡出,風起雲湧.陛下那裡能援安慶便是萬難,斷然沒有餘力北上壽春的.坐守此地本就是死局困局."
「那大人當初"高維不可置信地看著此刻的韓言,如果沒有援軍?那壽春可就成了必死的局面!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堅守."年輕將軍的眼中,是隱埋在心底從不曾輕易流露的鄭重和果決,像是最虔誠的叩拜,在山寺佛前述說著參悟了一生的佛經典意.「淮西恥辱百年,我們離光明和驕傲實在太過久遠,久遠地讓人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夠獲取最後的勝利.許多年來,東吳不是沒有獲取過勝利,但是那些骯髒的政客和野心家在賺取了晉陞的資本和軍功後,狼狽地逃躥在北唐主力的鐵蹄下.將傾盡一切去相信他們的百姓一次次地出賣給明晃晃的屠刀.壽春的百姓能信任我們至今日,已是奇跡.如果我們撤退突圍?或許可以保有安慶,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也在咫尺間隙.但是從今而後,再無中原之志.東吳將失去最後一次將旗幟插滿天下的機會.這是最壞的年代,這也是最好的年代.我們必須面對最艱難的挑戰.讓整個世界都看得到我們的決心.我們需要一場徹徹底底驚天動地的勝利,一場無論何時,提起來都能沸騰一個時代的戰役.只有這樣,他們才可以在一次次地在困難面前堅定自己的信念,在最寒冷的冬天感受溫暖.才能真正地站立起來,不再被別人奴役.我們說過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吳人十萬軍."年輕將軍的目光穿過層層陰懿,灼熱地光明燃燒在未出鞘的劍尖.昂聲道:「準備好吧,我們要去揭開一個新的時代."
淡藍色的天空裡飄蕩著一朵朵極富變化的雲,柔軟的風輕輕地吹著路邊尚未參天高大的小樹,有一些清脆的鳥鳴從遠遠的地方傳來.明媚的陽光慢慢地溫暖著堅實的土地.一切都是那樣地安詳和歡樂.
北唐重臣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尺寸方前的斷劍殘槍,血腥戰場.燃燒著觸目驚心的凌厲戰意.淮西的戰事一如先前預料般艱難,甚至是更糟.他不得不真心地讚歎那個才剛剛暫露頭角少年.這個世界並不缺敢死的勇士和善戰的將軍.但是敢於憑借如此微弱力量在壽春這座被失敗和恥辱深深掩埋的城市抗擊超過自己十倍的敵人,實在是劈裂天地的勇氣和執著.他至今都無法瞭解韓言究竟是留了怎樣的後手敢於如此堵上全部身家前途.而現實是他未必有可能在十天內結束這場礦日持久的戰役.
襄樊的情況前所未有的糟糕.如果不是上天垂憐的一次幸運?家中客卿冒死不顧的致命一搏?如果不是孟渝身受重傷使得漢軍陣腳大亂?曾經金城湯池,屹立江漢百年不敗的襄樊重鎮早已插上了西漢孟家的旗幟.
如今的襄樊,城中可戰兵馬已不足四萬,精銳死傷殆盡.賴以反擊的王牌十五軍更是幾乎全軍覆沒,除名北唐戰鬥序列.城防器械損失不計其數.換句話說,如今的襄陽,朝不保夕。
西漢雖然在那場戰役裡同樣損失慘重,但是孟渝傾荊襄全力而博一隅,自然是耗得起.既定的宏圖戰略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離開而停止,國家的利益才是永恆的重點.就算孟渝真的戰死沙場,漢軍也絕不可能退卻.裴度久在軍中,威望資歷足夠統御三軍.在手握數十萬虎狼大軍,經歷過漫長的等待後,身為裴家子弟的裴度,是死也不會放過這個千栽良機的.
整個天下都清楚,西漢的裴家,對於襄陽到底渴望到了何種的境地。
一旦失去襄樊,對於北唐而言絕不是在幅原遼闊的版圖上失去一小塊土地那麼簡單.那是將會改變天下格局的歷史轉折.襄樊是北唐江漢地區最後的堅堡,襄樊不守則江漢盡失.而失去江漢屏護的中原腹地,恐怕將會在熊的戰火中燃燒成一地的灰燼.更為重要的是,自當年西漢慘敗關中,孟家在北唐的嚴密封堵下已是龜縮西南,苟延殘喘,失去了問鼎爭雄的資本.但如果讓其佔據襄樊,得到窺略中原的機會?
不得不承認,那個橫空出世的少年縱橫庳闔,下了一手恰到好處的生死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隨著愈發密集激烈的戰鼓聲響起,一面又一面沾染著鮮血的旗幟在溫暖的陽光下獵獵飄揚.遠遠看去,彷彿遮擋住了整整的一片天空.前面的士兵迅速地匯聚,邁著統一的步伐,踏過了一片狼籍的戰場.向著前方佈滿尖銳和嚴密的壽春城門發起了今天的第一輪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