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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四) 文 / 王三木

    隨著李繼業的一聲令下,蕭家口方向響起了整片整片的踩踏聲響.配置在陣地兩翼的數千近戰士兵像是兩把銳利的尖刀瞬間刺入了急速湧動的人潮.最前面的幾批唐軍快速地挺槍直刺.刺蝟一樣的密集槍陣瞬間洞穿年輕的軀體,成為收割人命的鐮刀.

    悍不畏死的西漢步卒在森寒的督戰刀光下,如同那月圓晚上不斷侵襲的海潮,一遍又一遍地衝擊鋒利的岩石與稜角.飛奔而來的西漢步卒狠狠地撞在了槍陣之上.一個又一個軀體彷彿是串在一根竹籤上的一個個冰糖葫蘆.這樣近距離的拼刺,既沒有逃避的可能,更沒有躲閃的餘地.真正的軍人從他握住刀劍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在刀劍上綻放他生命的全部.

    兩軍陣前的廝殺聲愈發激烈,每時每刻都有成百上十的士兵倒在地上.越來越多的西漢步卒不斷擠壓著唐軍的陣地空間.

    在如此兇猛的攻勢下,唐軍的槍陣漸漸地出現縫隙.眼看成功在望的漢軍更是瘋了一般呼嘯湧來.前一刻看上去彷彿比堤壩還要堅固的軍陣,此刻已出現星星點點的漏洞.在漢軍的猛攻下愈發顯出頹勢.

    "戰刀手上前!"幾乎就在李繼業下達命令的同時,漢軍也終於突破了密集的槍陣.不計其數的士兵從各個缺口處不斷湧入,刀劈斧砍,血雨飄搖.大批的長槍手和那些還來不及轉移的弓箭手一下子就砍翻在了地上,不再起來.如此不計代價的迅猛攻勢,縱然是以李繼業這般貫經風浪的沙場宿將,數十年來也不過見識了一二之數而已.

    片刻之後,潰亂的長槍手退到了嚴密的軍陣側後方向.數千名身披戰甲,手握橫刀盾牌的精銳甲士.組成了好幾個靈活自如的方陣,如一堵緩緩移動的銅牆鐵璧,一步步地將攻進來的漢軍士兵碾壓在腳下,將失陷的陣地一寸寸地奪回.

    北唐首重軍功,歷代先賢奇才多有投身軍旅.百餘年間,各種攻防體系,戰術,器械,無一不被推敲研究.這一盾牌刀陣並不像普通橫刀方陣那樣威力巨大.如果放在平原野戰上對陣騎兵,極有可能在半個時辰被對手全部踩踏成肉醬.但若是放在襄陽城內結構特異的巷戰上使用,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近三十年來在荊襄地區的數次大戰中,它也曾屢次扮演過至關重要的角色,用纍纍白骨加冕了輝煌.

    被擠壓的漢軍在層層刀光的步步緊逼下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源源不斷的後續部隊隨即投入戰鬥.在屍骸纍纍的陣地上反覆爭奪.唐軍後撤的弓箭手在陣地掩體上再次集結施射.密集的箭雨越過正在前方廝殺的雙方士兵,狠狠地扎透了源源不斷的漢軍進攻道路.身強力壯的近戰唐兵從陣地上各個民房小巷裡不斷湧現,像是一根根細不可見的銀針,深深地陷入漢軍的肉中.每一寸土地都因為太過反覆的踩踏而完全改變了原本的模樣.

    戰鬥到了現在,雙方都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可是漆黑的子夜進行到極致的那一刻.光明已在一步前方.

    "替我去問問張重賢,還記不記得十多年前的那一箭,還記不記得臥薪嘗膽的十年歲月

    !"西漢皇子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彷彿雪藏了千年的冰川,觸摸不及半分溫暖。眉眼處那些連靠近都成為危險的凌厲,帶著不容置疑的驕傲和霸道,撕裂最後的抵抗.

    漢軍前沿陣地上,西漢大將張重賢望著前方密密麻麻廝殺在一起的將士,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凝重。

    原本以為攻破城門之後,就算不能勢如破竹也是十拿九穩。可是戰鬥的艱難遠遠超過了那個最樂觀的估計。在這個注定會被記住的晚上,李繼業再一次證明了他的當之無愧.如果異地而處,張重賢相信此刻自己的頭顱已經落在了對方的手中。

    不過,襄陽城內或許有能征慣戰的將軍?卻還未迎來力挽狂瀾的蓋世英雄!嚴陣以待的北唐軍陣依舊殺機撼動山河,卻顯得愈發薄弱。趙德昭幾乎把天下的精兵都抽往了關中,一個靠重甲步兵起家的一鎮都督手上居然湊不出一個整編的重甲軍。簡直是一個笑話。

    "張將軍,都督問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的那一箭」傳令兵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不至於顫抖,畢竟他面對的是西漢軍中資歷極老的宿將。

    "放肆,居然"

    張重賢輕抬了下手,擋住了下屬下一刻將要出口的責罵與傲慢.淡淡地看了一眼身前竭力保持著筆挺站姿,雙腿卻在止不住打顫的傳令軍官.

    如果放在十年前,他早就一拳揍倒了這個傳令軍官,然後抓住他的衣服大聲吼罵"去告訴孟渝那個混蛋!老子還沒死呢!"

    但是如今?

    十多年前的張重賢便已是統兵過萬的一軍主將.是西漢朝野共同看好的軍中新銳,鎮守巴中險要,手中執掌的更是漢軍一向譽為國之精銳的白耳二十二軍、冰魄第二騎兵軍。其地位超然可見一斑。就是用上年少得志這四個字,都略有幾分謙遜的味道.

    但是十多年前的那一場關中大戰,西漢在西北傾盡所有卻輸得痛徹心肺。四十餘萬大軍埋骨黃沙,軍級以上將領十不存二三,往日引以為傲的各大王牌精銳傷亡殆盡,幾乎全部葬送在了那裡。十餘年間,朝野上下再不敢北望長安。

    那是一場,除了鮮血便是眼淚的戰役。

    在最後的對決當中,張重賢率部為全軍鋒矢。身披十數創,尤自死戰不退.最後被一支利箭貫穿胸膛,當場昏死過去,是一眾親衛不計生死之下才在鬼門關前撿了一條性命.

    昔日的放蕩與不羈,終於被信念和執著徹底地磨碎在了那一場慘敗之中。傷勢好轉之後的張重賢日以繼業的磨練兵馬,不曾片刻相忘那些因他而蒼白的面容。記憶裡的畫面,就算是在最溫暖的夏天都能輕易地凍徹人心。十年的歲月又是怎樣地艱難和心酸?

    永遠不能忘記,當初他們兵敗回城的時候,多少西川的父老,在城門口哭斷了肝腸。又有多少人發了瘋一樣在敗退的軍隊中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尋找著已經葬在西北的親人。

    那一戰,他們終究是輸的太慘,太慘。

    慢慢地轉過了身.張重賢看著聚攏在身邊帶著滿肩榮耀卻早已沒有了年輕的男人們.能從十多年前那一戰活著到如今的老兄弟.也就只有這區區的二三十人了.漫長的等待中.很多人甚至連這樣站著想像的機會都不能擁有了.

    時光,不會給所有人重來的機會。

    「很多人都把夢想交給了我們」很平淡的話語,很平淡的神情.只是從將軍眼中流露出來的光芒卻是那樣的堅定不可動搖.利劍離鞘,彷彿週遭空氣凝結於那一瞬間,刺眼的光黯淡了觸目可及的血腥和殺戮.

    張重賢昂起頭,微風吹動了他已染上歲月灰白的頭髮,彷彿一下子回到了當年突圍前的那一個晚上,有太多的故事留在了那裡,又有太多的故事從那裡開始。他昂聲道:"我們要帶著所有人的夢,重新發起一次衝鋒."

    「天祐大漢,必奏凱歌!"

    "天祐大漢,必奏凱歌!"

    西漢軍前一片片的火紅衣潮振臂高呼,那些斑駁了兩鬢的軍官激動地彷彿十六七歲毛頭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喊得聲嘶力竭.腳下的泥土都彷彿在這樣的誓言下碎裂崩塌.

    記憶就這樣不可理喻地重疊在了一起,只是當年突圍前那許多年輕而熟悉的面孔,終究是敗給了歲月。

    不可勝數的西漢步卒倒在了唐軍層層疊疊的盾牌刀陣下面.黝黑的盾牌凹槽上流淌著極為艷麗的顏色.蕭家口陣前一片狼籍.到處都是破碎的衣甲和崩裂的兵器.

    唐軍已不知粉碎了多少次西漢志在必得的進攻.只是自身的傷亡同樣到了驚心的地步.只在剛才的那一輪抗擊便整整損失了四個整編的步兵大隊。

    而這卻並不是漢軍投入最大的一次進攻.西漢的攻勢在張重賢部全線出擊後更加凌厲,放眼望去,鮮紅的顏色幾乎淹沒著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像是在一瞬間決堤的洪流,帶著毀滅天地的衝擊力,一次次地撞擊唐軍殘破的陣形。

    衝在最前的一批西漢步卒再一次被那些從各個盾牌間隙電光般閃現的長槍狠狠地刺透,還有一些被迎面衝鋒的唐軍砍成了兩段.而幾乎就在他們到底的一瞬間,後面趕到的身材高大精銳步兵揮舞著超過三十斤的狼牙鐵棒重重地砸在了密集的盾牌上面.

    耳邊瀰漫的那些腥臭的空氣都彷彿被巨大的撞擊成無數的碎片.原本密集的陣型出現了零零散散的動盪.右翼方向更是出現了一個超過兩米的漏洞.準備在方陣內側的北唐步兵隨即發起了反衝鋒.嘈雜的金屬撞擊聲震裂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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