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86第八十六章 文 / 雙面人
又說了幾句話,小蘭道:「奶奶該回房歇息了,仔細大爺回來知道說奶奶不顧著身子。」
雪雁正等著她這句話,對趙鋒夫婦歉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重,你們多擔待著一些罷。小蘭,請鋒大爺和鋒大奶奶去客房歇息。不知鋒兄弟可用過飯了?」
趙鋒猶未作答,米氏忙道:「一早就啟程過來了,尚未用飯。」
雪雁聽了一笑,吩咐小蘭道:「請過去了,再叫廚房送客飯過去,鋒兄弟別嫌棄。」
趙鋒和米氏識趣地告辭,隨著下人去了客房。
趙家這所宅子一共三進,比南華留給雪雁的那套略小一些,雪雁同趙雲搬到這裡後,幾經收拾,愈顯精雅,客院收拾得亦是如此,但是除卻傢俱鮮花茗碗之外,別無他物,涼席紗帳是才收拾出來的,炕上碼著銀紅紗衾,並非米氏想像中的處處金玉,件件古玩。
米氏裡裡外外打量了一番,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在八景鎮時他們家如此簡便還罷了,何以在京城裡依舊如此樸素?不怕人被人看輕了?
她見房中雖有鋪蓋,妝台上卻沒有預備妝奩鏡匣,眉頭不由得一皺,只得從炕頭衣箱中取出自己的妝奩脂粉,首飾盒裡裝著她出閣時陪嫁的一整套金頭面和這些年在趙家老太太三不五時賞賜的一些金銀首飾,約有一二十件,在八景鎮雖算不得首屈一指,卻也十分可觀。
米氏打開首飾盒看了兩眼,想到曾經在雪雁嫁妝中看到的首飾匣子,滿滿的都是金玉珠翠,隨便一件都比自己所有的名貴十倍,隨即伸手蓋上首飾盒,將其鎖得緊緊的,並沒有拿出來佩戴,頭上依舊是剛進門時所戴的兩根銀簪,別著兩支宮花。
重新將首飾盒塞在衣箱中,米氏出來便見趙鋒已坐在窗下大案邊看書。
自從上一回落第至今已有四年,趙鋒兩耳不聞窗外事,夜以繼日地一心苦讀,只盼著一舉高中,然後再參加春闈,中進士做官,雖說舉人也能做官,但是遠不如進士體面。
米氏勸道:「大爺先放著,等吃完飯再用功不遲。」
趙鋒聞言應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書。
這時小蘭帶著兩個婆子送了午飯過來,擺在炕桌上,魚肉羅列,一共八樣,含笑道:「鋒大爺和鋒大奶奶且用些飯食罷,我們家大爺奶奶一直儉省著,鋒大爺和鋒大奶奶來得匆忙,不曾預備山珍海味招待鋒大爺和鋒大奶奶,請千萬見諒。」
米氏心道趙雲家果然奢華,兩個人便吃七菜一湯,聽了這話笑道:「這已經極好了。」趙家老宅一大家子一頓飯也不過是四個菜。
小蘭微微一笑,道:「鋒大爺和鋒大奶奶才來,自當如此,我們大爺和奶奶平常最多不過兩個菜,真真是讓鋒大爺和鋒大奶奶見笑了。」
米氏聞言頓時一怔。
小蘭此時卻不再多說,道:「留一個婆子聽鋒大爺和鋒大奶奶的使喚,我先退下了,我們奶奶還等著我回去服侍,鋒大爺和鋒大奶奶慢用。」說著行了一禮,便同李婆子出去了。
米氏望著趙鋒,見他坐著無動於衷,只得吩咐婆子送水上來服侍他洗手。
洗完手坐在炕桌邊,趙鋒先動了筷子,米氏方默默地吃起來,她坐在炕沿,在趙家已是習以為常,一腿坐著,一腿屈著,唯恐桌上有什麼吩咐。
卻說小蘭回去時,雪雁嗜睡,已經睡下了。
小蘭不敢打攪,進臥室看了一回,又吩咐人預備雪雁起床後所用之物,方出來同翠柳閒話道:「你說他們來幹什麼?只帶幾身衣裳幾本書,難道住在這裡一兩個月,都叫咱們家出錢給他們不成?現今學子們應酬要錢,請客要錢,出門還得置辦頭面衣裳,樣樣花錢,難道他們都想叫咱們大爺大奶奶出?還是想在咱們家請客?」
一應吃穿住倒花費不了幾個錢,應酬請客方是大頭,這些小蘭都是知道的。
翠柳撇了撇嘴,冷笑道:「來了這麼半日,沒見他們說什麼日用使費,只怕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也是,單是應酬請客一天少說也得五六兩銀子,他們哪裡捨得出。」
按著一桌上等席面二兩銀子,不算酒水,若是趙鋒在他們家請客的話,一天只請兩桌,也得五六兩銀子,何況他們也沒有帶下人過來,還不得勞煩廚房裡的婆子做飯。
小蘭眉頭一皺,道:「咱們奶奶可不是麵團兒,任由他們搓圓捏扁。」
她們兩個時時刻刻跟著雪雁,知道一家人的花費在八景鎮不過三四兩,其中還有三四個學生的點心,在京城裡一個月頂多花五兩,翠柳想到這裡,笑道:「想叫咱們奶奶一天掏五六兩銀子給他們請客,還得管著頭面衣裳?再管著來往送禮?竟是別做這個白日夢!」
小蘭也笑了,道:「也是,咱們又不是他們的錢匣子,招招手就顛顛兒地送錢去。」
雪雁因一陣腿疼而醒來,不覺發出些聲響,兩個丫頭聽到了忙進去,扶著她坐起,又給她捶腿,好容易才緩過來,道:「從前不覺得,如今有了才知道,真真是受罪。」
小蘭笑道:「便是受罪些,奶奶也是甘之如飴。」
雪雁莞爾道:「這倒是。」
翠柳拿了衣裳過來給她換,道:「昨兒個我和小蘭才做好的,漿洗過才拿來。」
雪雁如今手腳浮腫,從前的衣裳一時穿不得,秋夏冬三季的衣裳都得重新做,因雪雁如今並不出門,不必大肆置辦,故每季只做了四套。
翠柳一面服侍雪雁更衣,一面絮絮叨叨地道:「奶奶,鋒大爺那邊怎麼辦?今兒奶奶說給他們做兩套秋天穿的衣裳,可夏天總不能讓他們穿得那樣出門罷?鋒大爺倒好些,衣裳還算體面,瞧瞧鋒大奶奶穿的是什麼?」
雪雁慢條斯理地道:「我已經盡了心,還能如何?咱們秋天的衣裳還沒做,先給他們做了。其他的,等你們大爺回來,我同他商議了再說。」
小蘭和翠柳同時想起趙雲的心思,與趙家老宅最是疏遠,不約而同地笑了。
雪雁吩咐道:「秋季的衣裳慢慢地做,不急。」
小蘭卻道:「咱麼不急,恐怕他們急,他們只帶了幾身換洗的衣裳,打的什麼主意奶奶還能不明白?眼下卻是盛夏,沒有出門的衣裳,還能不來打攪奶奶?」
雪雁淡淡地道:「禮數上已經盡到了,誰還由著他們予取予求不成?」
小蘭十分擔憂,道:「他們不敢說大爺奶奶什麼,可是回到鎮上往老爺子老太太跟前一說,還能不怪大爺奶奶不盡心?他們既這樣來了,定然是商議妥當了,讓咱們幫著打點一應大小瑣事,咱們若是不周,指不定回去傳出什麼閒話來。」
雪雁不答反問道:「你們可算過若是出門應酬交際一日使費?」
小蘭和翠柳異口同聲地道:「少說也得五六兩銀子。」
雪雁道:「是呢,一日五六兩,一個月一百六七十兩,他們提前一個多月來,等到回去總得耗個二三個月,誰家那麼大方,白拿五六百兩銀子給他們花費?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他們家的錢莊,何況已經分家了,便是一子不給,也是理所應當。」
小蘭道:「就怕他們賴上了大爺和奶奶。」
雪雁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那份本事,若不怕得罪了我,儘管開口。」
趙雲曾經說過,老宅的人都不敢得罪她,反倒是趙雲受宗族轄制,他們索取得理所當然,但是雪雁不同,只要雪雁開口,他們便不敢不應。
因此,家中這些事都是雪雁出面。
小蘭和翠柳放下心來,她們都知道雪雁的心性,知道趙鋒夫婦難以得償所願。
雪雁忽然問道:「今兒是誰給他們搬行李的?小蘭你去問問。」
小蘭一怔,隨即會意,去了一頓飯工夫,回來時笑道:「我問了搬東西的小廝,書箱還罷了,倒是衣箱沉得很,不像是鋒大奶奶說的只帶了幾套衣服,且衣服也沒什麼份量,因此他們猜測衣箱裡頭大約裝了不少銀子。」
他們家小廝極精明,且雪雁搬家運送東西都是家常便飯,抬起箱子便察覺到重量不對。
雪雁笑道:「這就是了,他們既是進京趕考,事關一家的前程,家裡不可能不給他們預備一應花費的銀子,只是嘴上不說,卻想讓咱們出罷了。」
小蘭和翠柳都道:「竟是脂油蒙了心,也不想想算計咱們有什麼好處。」
對於趙家的心思和打算,雪雁能猜出一二,無非是想著都是趙家人,趙雲在仕途上沒什麼前程,為了闔家改換門庭,他們理當對趙鋒盡心盡力,不然就對不起趙家。
想到這裡,雪雁嘴角略過一絲冷意。
晚間趙雲從周家陪客回來,聽說趙鋒夫婦住了進來,微微點了點頭,對於趙家老宅人等,他們橫豎是避不開的,讓趙鋒夫婦住幾個月也算不得什麼,但是聽到雪雁說他們來時,只帶了一個小廝、幾套衣裳和幾箱子書,趙雲臉色頓時一沉。
雪雁聞得他一身酒氣,皺眉道:「熱水都預備著了,你先去洗澡。」
趙雲微微頷首,洗完澡回來,問道:「我洗澡時想了半日,他們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帶?」
雪雁道:「面上只有一個衣箱,三個書箱,還有一個駕車的小廝,餘者什麼都沒見,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帶了應酬打點使費。」
趙雲冷笑一聲,道:「再怎麼著,既是進京趕考,家裡不會不給銀子。」
當初分家,老爺子和老太太的梯己都未曾算在內,便是家業,也留了三成,約莫三四千兩的家業,田地都是放在自己名下,過了這麼些年,進項有增無減,家中只供著趙鋒一個人讀書,哪能連應酬打點的銀子都不給他預備。
因此,雪雁一開口,趙雲便知他們打的主意了。
雪雁點頭道:「我也這麼想,他們只是嘴上不肯說出來,也不肯拿出來罷了,他們在這裡吃住我不在意,但是若要應酬打點請客吃飯我一文錢都不給。」
趙雲道:「放心,咱們家的銀子不是大風吹來的,接濟貧民百姓咱們還能落個好,在他們眼裡只是理所當然,得了也未必會感激我們。明兒鋒兒那裡我去說,裡頭的事情你跟她媳婦交代,他們求什麼你也別答應,就說你如今不能費心。」
雪雁聽他對趙鋒夫婦無甚情分,笑道:「知道了。」
趙雲知她行事有分寸,不再多說,只解下她挽著髮髻的紅綠頭繩,拿篦子給她篦頭,一面篦頭,一面道:「周家二公子今年去南邊參加童子試,林家來人時,替二公子傳了消息回來,說是中了秀才。你雖不能出門,卻得打發人送一份禮去道賀。」
雪雁又驚又喜,笑道:「我記住了,一早就打發人去。二公子今年十六歲,按著周家的規矩,都是十六歲參加童子試,沒想到竟能一舉高中,消息送來了,人還沒回來?」
趙雲笑道:「二公子說想在鄉試上試試,故未回來。」
雪雁聞言道:「二公子倒是好志氣,不過家學淵源,有周大人教導,能高中也未可知。」
趙雲放下手裡的篦子,只是一笑,並未對周衍此次鄉試報以希望,江南乃是人文風流之地,鍾靈毓秀,才子輩出,若想脫穎而出,比在北方諸省艱難得多。
雪雁也知道這個道理,道:「林家來人怎麼安置的?來了幾個人?」
林家一共有三位舉子進京,並非本家,只是遠房旁支,素日無甚來往,因這幾年黛玉出錢資助了不少人,方過來拜見,其中一個五十多歲了,兩鬢斑白,名喚林殊,黛玉得叫他一聲堂哥,另外兩個一個三十二歲,名喚林柯,一個二十七歲,名喚林慎,卻是侄子。
林家三位舉人昨日進京便送了拜帖,可巧今日周鴻在家,出面迎了進來,請趙雲作陪。
趙雲說完,道:「除此之外,林家還有幾個子弟在原籍參加鄉試,若有高中之人,年底亦要趕進京城,參加明年春闈。林夫人早已料到此事,早早打發人收拾了周家的別院給他們居住,丫頭下人婆子小廝一應齊備。」
雪雁皺眉道:「奶奶太周全了些,只怕他們便認為理所應當了。」
趙雲道:「如此甚好,林夫人預備得十分齊全,挑不出什麼不是,他們還能張口再請林夫人出錢讓他們應酬請客?也沒臉張嘴。你和林夫人行事倒有些相似,先給他們新鋪蓋,又給做了新衣服,安排吃住,不也是如此打算?」
雪雁撲哧一笑,她確實和黛玉不謀而合。
趙雲告訴她林家人的行事,他們卻比趙鋒夫婦懂禮數,知進退,他們不但送了拜帖登門,登門時還送了許多土儀禮物,東西不多,也值不了幾個錢,難得他們有心,黛玉見了,十分喜歡,周鴻對待他們自然也是和顏悅色。
當周鴻說起黛玉的安排後,三個人想了想,便沒有推辭,只說黛玉資助他們趕考的銀子都帶進京了,足夠應酬,已是感激不盡,因此一應日常使費不必黛玉再為之費心。
雪雁聽完,歎道:「他們倒有幾分氣概。」
趙雲點頭道:「雖說林家旁支這些年落魄了,但畢竟是書香世家,仍有讀書人的傲骨,並非人人都像當初的林家老族長一樣,眼下這幾個家境確實貧困之極,空有真才實學,能受林夫人之助,行事又不落本心,可見不是迂腐古板之人,比咱們家那些人強得多。」
雪雁苦笑不已,林家來人若如此,黛玉倒好些,只是趙鋒夫婦卻非如此。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雪雁初醒,趙雲早已起來練功,用過早飯,吩咐廚房裡給雪雁燉補品,交代兩個丫頭看好雪雁,自己去找趙鋒,同他商量此後日常應酬來往之事。
雪雁起來後,先交代小蘭預備禮物好送到周家,方去梳洗。
正對鏡理妝時,便聽到米氏在外面道:「嫂嫂可起來了?我過來給嫂嫂請安。」
雪雁聽了,雙眉微蹙,道:「請鋒大奶奶進來。」
翠柳過去掀了簾子,米氏走進來。
在八景鎮時妯娌兩個來往不及豆母多,故米氏未曾進過雪雁的臥室,如今進來一看,雖說收拾得十分不俗,卻亦和客房無甚兩樣,鋪蓋紗帳皆是半新不舊,金玉古董一樣沒有,客房裡的粉彩花瓶反比這裡的好看。
雪雁已在翠柳的服侍下用紅綠頭繩鬆鬆地挽著髮髻,通身上下,一件首飾都無,耳眼也只用紅線穿著,收拾好了,轉頭對米氏道:「我身子重,起得晚,見笑了。」
米氏連忙笑道:「嫂嫂現今該當歇息才是,原是我打攪嫂嫂了。」
雪雁道:「吃過早飯不曾?」
米氏答道:「才大哥哥去找我們大爺,我不好在內,便出來了,還沒有用。」
雪雁聽了,對翠柳道:「下剩的事情不必你服侍了,你去告訴廚房一聲,將鋒大奶奶的早飯送到我這裡來,同我一起用。」
翠柳答應一聲,出去了。
米氏看了翠柳的背影一眼,回頭望向雪雁,見她正合上梳妝台上的鏡匣,米氏一眼看過去,只見鏡匣內除了一整套烏木的梳子篦子外,竟是空空如也,一件首飾脂粉都沒有,不覺一怔,笑道:「往常都說嫂嫂打扮得好,如今怎麼樸素起來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如今有了身子,我是打扮不得,首飾一概不帶,脂粉一點不沾。」
為此,屋裡的金玉之物亦悉數撤下,暫鎖在耳房內。
米氏只好笑道:「嫂嫂倒是謹慎。」
雪雁道:「這是我們這一房的長孫,萬事自該小心些。」
米氏聽了,笑著稱是。
雪雁見她還站在一旁,今日換了一身衣裳,比昨日新了幾分,卻還是半新不舊的,頭上也多了一枚極細的金線簪,別著的宮花還是舊日自己所贈,忙道:「快坐下,瞧我這記性越發不好了,小蘭和翠柳都不在,也沒人沏茶。」
米氏坐在旁邊的一張圈椅上,道:「咱們都是自家人,嫂嫂說什麼怠慢,當不起。」
一時外間擺了早飯,小蘭和翠柳同時進來扶著雪雁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對米氏說道:「鋒大奶奶且請外面用飯罷。」
米氏隨著雪雁出來,見到所佈之早飯,頓時呆住了。
趙家的早飯向來極簡單極清淡,不過是兩樣小菜,一碟饅頭,一碟包子,看著米氏臉上的驚訝之色,雪雁眼裡閃過一抹諷刺,昨日不過他們初到,叫人做了八樣菜送過去,日後誰天天給他們做一桌雞鴨魚肉,遂吩咐小蘭給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小蘭送上粥,也給米氏送了一碗,笑道:「若是鋒大奶奶吃不慣,我再吩咐廚房做。」
米氏回過神來,問雪雁道:「嫂嫂家常就吃這些?」
雪雁含笑道:「不吃這些吃什麼?咱們家又不是大戶人家,成日家肥雞大鴨子,今兒若不是你在,我一個人不過只吃一碗粥,並幾個包子罷了。」
米氏只覺得匪夷所思,按著他們的家業,日日雞鴨魚肉燕窩粥也夠吃了。
雪雁眼波一閃,道:「弟妹可是嫌我們飯食粗陋?」
米氏聽了,連忙擺手道:「沒有的事兒,只是猛一見嫂嫂如此儉省,有些吃驚。」
雪雁淡淡一笑,道:「這有什麼?我們大爺不像鋒兄弟那樣將來有大前程,為今之計只能儉省,以免坐吃山空,養不起後代子孫。」
說完,吩咐小蘭道:「咱們家吃這些無妨,待客如何使得?你去吩咐廚房一聲,就說我的話,日後給鋒大爺和鋒大奶奶預備得豐盛些,咱們寧可少些嚼用,先供著鋒大爺和鋒大奶奶,鋒大爺這回進京趕考,可別在這上頭怠慢了。」
小蘭故作躊躇,半日方道:「咱們家採買都有定量的銀錢,這筆銀子往哪裡支去?」
雪雁道:「瞧我這記性是怎麼了?越發糊塗了。我和大爺每個月有幾兩銀子的月錢,單拿出來交給廚房供鋒大爺和鋒大奶奶吃飯。」
小蘭答應了一聲。
雪雁向米氏笑道:「我們家支出都是定量的,一個月五兩,若想額外置辦酒席吃東西,都得先吩咐廚房一聲,拿銀子叫人採買,不然廚房裡備不齊瓜果菜蔬雞鴨魚肉。這丫頭不懂事,這樣小的事情還在你跟前說,回頭我罰她月錢。」
米氏聽到這裡,只覺得心中十分不自在,忙道:「哪裡還能讓嫂嫂出銀子給我們額外吃飯?我覺得這樣的早飯極好,不必再額外添了。」
雪雁道:「這哪能行?你們好容易來一趟,若不叫你們吃得好,回去老太太豈不罵我?」
米氏脫口而出道:「這幾兩銀子還是叫我們自己出罷,我們住在嫂嫂這裡,吃嫂嫂的東西,住嫂嫂的房子,還勞煩嫂嫂置辦頭面衣裳,心裡竟過意不去了。」
雪雁猶豫片刻,點頭道:「既然弟妹如此說,便聽弟妹的罷。」
小蘭笑道:「我這就告訴廚房一聲,叫她們按著鋒大爺和鋒大奶奶出的銀子做飯,鋒大爺和鋒大奶奶出多少銀子,她們做多少飯菜,都給鋒大爺和鋒大奶奶吃,不許私吞一個,也不必像咱們家吃得那樣簡陋。」說著,一溜煙兒地跑去了。
米氏聽了,瞠目結舌不已。
不久,小蘭回來道:「廚房說知道了,日後只要鋒大爺和鋒大奶奶拿了銀子去,便按著鋒大爺和鋒大奶奶的意思做飯。」
雪雁心中暗暗一笑,舉箸道:「咱們先吃飯罷,再不吃,都涼了。」
米氏只覺得這頓早飯味同嚼蠟,十分難吃。
飯畢說話,李媽媽已換了一身新衣服過來,道:「奶奶,才備好的禮物什麼時候送去?」
雪雁停下和米氏說的話,道:「這會子就送去,替我跟周太太賀喜,說我如今不能親自登門,請周太太和周大奶奶多擔待些。」
李媽媽答道:「知道了。」
米氏聽說,忙問雪雁道:「這是去周家送禮?是大哥哥做幕僚的周家?」
雪雁點點頭,命小蘭將禮物拿來與李媽媽送出去。
米氏見狀,欲言又止,雪雁全當不見。
眼看著李媽媽退出房間了,米氏忍不住說道:「嫂嫂怎麼不親自去呢?周家那樣的門第,咱們家一個主子過去送禮拜見,也不算辱沒了。」
雪雁微微一笑,彷彿沒有聽懂她的話,道:「自然不算辱沒,只是我這樣怎麼去?」
米氏忙道:「我閒來無事,倒能替嫂嫂辦成此事,也算是認認門長長見識。」
雪雁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搖頭道:「快別如此,咱們家若是這樣登門,只怕被周家當成是上門打抽豐的了。」
聽了這話,米氏不覺紫漲了臉。
雪雁心中冷笑,若是趙家老宅的人持身正,心思清明,好好兒地與自家來往,自己也願意幫他們牽線搭橋,只可惜他們貪心不足,偏打著這樣的主意過來。
米氏隨即歎了一口氣,道:「我們這樣,竟是上不得檯面了。也是,我們終究比不得城裡的打扮,也沒什麼好首飾好衣服,按著嫂嫂的意思,我日後竟是不敢出門與人應酬了。」
雪雁心道米氏果然沉不住氣,拍手道:「哎呦,怎麼不早說?偏我今年有了身子,做的新衣服尺寸大,你也穿不得,倒是還有幾件不穿的舊衣服和幾件不戴的舊首飾,你若是不嫌棄,我叫丫頭送過去與你穿戴。」
米氏大喜過望,忙道:「便是嫂嫂不穿的,也是千金難得的好東西。」
雪雁聽她沒有推辭,心裡更看低了幾分,越發不喜趙家老宅人等,對小蘭道:「我的話你沒聽到?揀幾件我沒大狠穿的衣服和幾件沒上頭的好首飾給鋒大奶奶送去。」
小蘭聽了這話,站著不動。
雪雁見狀,登時柳眉倒豎,鳳眼圓睜,道:「你這小蹄子,怎麼不聽話了?」
翠柳走過來笑道:「奶奶息怒,小蘭姐姐原是為鋒大奶奶著想,方不敢過去找東西。」
米氏一怔,道:「我竟不懂這話何意。」
翠柳道:「鋒大奶奶有所不知,按著當下的規矩,我們奶奶的衣裳首飾尋常人都是穿戴不得的,便是我們奶奶,若不是上頭賞下來,也不能穿戴。因此,鋒大奶奶得了衣服首飾倒是一件小事,只怕鋒大奶奶穿戴了走出去,反被人告一個逾制之罪。」
米氏大驚失色,但隨即道:「往常嫂嫂也沒少給老爺子老太太送東西。」
雪雁斥責翠柳道:「你多嘴做什麼?快叫小蘭去拿。」
見雪雁如此爽快,米氏倒遲疑了起來,問道:「嫂嫂的衣服首飾,我果然穿戴不得?」
小蘭正色道:「這是自然,在鎮上奶奶孝敬的那些東西,雖也有一些是宮裡才有的,但是還無妨,奶奶在京城裡住著,所穿戴之物皆是上用的,連官用的緞子都不大常見,奶奶能穿得,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穿戴了都要被參一個逾制呢。」
米氏不懂這些,小蘭便隨口亂謅,橫豎雪雁房中的確有泰半之物非常人所能穿戴。
雪雁卻道:「快別嚇唬鋒大奶奶了,叫你去拿,你就去拿。」
她越是如此大方,米氏反不敢接受,忙推辭不迭。
經她幾次推辭,雪雁便作罷了,道:「四季衣裳都是前一季做的,弟妹既不受舊衣服和舊首飾,等做秋季衣裳時,再給弟妹多做一身新的罷。」
等她走後,小蘭和翠柳都笑道:「好容易糊弄過去了。」
雪雁道:「等她回去只怕就反應過來了,除了上頭賞賜的,難道尋常衣服首飾就沒了?」
小蘭笑道:「便是反應過來又如何?橫豎她自己已經先推辭了,也沒臉再要。」
翠柳在一旁笑著贊同,道:「我去端補品,廚房婆子早就燉著了。」
不說主僕三人如何樂不可支,卻說米氏回到客房時,趙雲已經不在了,唯有趙鋒坐在窗下,沉著臉不說話。
米氏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趙鋒道:「還能怎麼著?大哥哥說,觀月賞風兩個人都是重用的,離不開身,家裡雖有兩個小廝,卻都是淨了身的閹人,是於總管留給嫂嫂使喚的,不好隨著我出門,免得被人看輕,因此沒有清閒的小廝給我使喚。」
米氏驚道:「這是不管咱們出門應酬了?」
趙鋒抬眸看她,沉默不語。
米氏焦急不已,道:「咱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雖有大爺認得的同窗,可是出身好的咱們沒認得幾個,若沒有大哥哥派人引薦,沒有大哥哥家的帖子,咱們可如何是好?如今嫂嫂也不願出門,我竟也不能結交那些貴人了。」
趙鋒歎了一口氣,道:「只好先跟同窗來往,然後再由同窗結交別的學子罷。」
米氏知道眼下只能如此,只得答應。
次日,趙鋒出門,米氏打開妝奩對鏡梳妝時,驀地反應過來,自己上了兩個小丫頭的當了,不由得滿臉怒色,到了晌午,趙鋒意欲在趙家請客時,吩咐廚房做一桌席面,李媽媽過來道:「我們奶奶有身子,家裡不備酒水,沒有得鋒大奶奶的吩咐,東西竟未曾採買回來。」
米氏想起昨日言語,再加上先前之怒,登時氣了個倒仰。
李媽媽站著不走,直到米氏取三兩銀子給她,她方下去置辦酒席。
自此以後,趙鋒夫婦除了吃住在趙雲家裡以外,餘者席面酒水應酬使費都得自己出,不過半個月,帶來的銀子淌海水似的花將出去,若是不出銀子,廚房便不去採買。
米氏越想越氣,索性坐車回家,告訴了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
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聞言大怒,牛氏氣得渾身顫抖,道:「虧得還是一家子親兄弟呢,事關一家子前程,不拉扯兄弟拜見貴人不說,連幾樣酒菜都捨不得。」
趙老爺子聽了,歎息不語。
趙老太太卻道:「我這就坐車進城去,難道我去了,他們還不好好給鋒兒做飯?」
說完,趙老太太果然打扮一番,帶著米氏進了城。
及至到了趙雲家裡,卻聽說寧安郡主帶著保哥兒來探望雪雁,聞得趙老太太來了,忙命人請進來,趙老太太頭一回見到皇家的郡主,忙顫巍巍地行禮。
雪雁則扶著丫頭的手,起身給趙老太太見禮。
今日米氏回家,雪雁便知她必定會向老爺子和老太太告狀,如今懶怠和他們周旋,便請了寧安郡主過來賞花,小蘭親自過去時,並說明了緣故。寧安郡主感念雪雁救了保哥兒,且她知書達理,未曾挾恩圖報,求的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願意幫她一把,故親自過來了。
雪雁聰慧便在於此,大事不求,只求小事,既不會引其反感,又能有所來往,寧安郡主如今和夫家不和,平常清閒無事,也來過他們家幾次,亦覺順心。
趙老太太見雪雁給自己行禮,忙命米氏扶著說不必。
寧安郡主撫著保哥兒的頭,含笑道:「老太太怎麼來了?」
見到寧安郡主語笑嫣然,十分和氣,趙老太太原先的一團怒火早已嚇得丟到爪哇國去了,忙陪笑道:「雲兒媳婦有了身子,我過來瞧瞧她好不好。」
寧安郡主道:「老太太有心了,見你們這樣疼她,我倒放心了。」
雪雁笑道:「郡主有什麼不放心的?誰還能吃了我不成。」
寧安郡主卻道:「便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得你,只是怕別人給你委屈受。你如今不比從前,若是惱得狠了,只怕對哥兒不好。因此,今兒我話撂在這裡,誰若欺負了你,你只管打發人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雪雁看了趙老太太和米氏一眼,看得二人頓時心驚肉跳,雪雁隨即收回目光,道:「有郡主給我做主,誰敢欺負我?郡主放心,若有人果然如此,我定當告訴郡主。」
寧安郡主含笑點頭。
等到寧安郡主離開後,雪雁送到二門回來,見趙老太太和米氏低聲說話,米氏面色蒼白,不斷點頭,臉上猶有餘悸。
雪雁恍若未見,緩緩地走上前,笑道:「老太太好容易來一趟,我這就叫人給老太太收拾院落,老太太在城裡多住些日子,我們也好盡盡孝心。」
趙老太太忙道:「我只是來看看你,一會子就回去,你們祖父在家,我不放心。」
雪雁聽了,十分惋惜。
趙老太太不敢對雪雁如何,遂含怒而來,害怕而歸,米氏更加不敢說什麼了,往後一個月,直到趙鋒進了考場,兩家雖住一宅,倒還相安無事。
鄉試連考三場,每場三天,八月初九為第一場,八月初十卻是寶琴出閣之日。
初九這日,趙鋒進了考場,雪雁則預備幾樣添妝之禮,托黛玉捎去。
寶琴僅是尋常商賈之女,雖由薛姨媽料理,來往不過是尋常商賈之家,也有幾家皇商去了,官宦人家甚少,身份最高的只有黛玉,鳳姐迎春寶釵等人倒也去了,邢夫人想著自己的侄女許給了薛蝌,也命鳳姐送了一份禮。
寶琴出嫁雖不是十分風光,然嫁妝卻豐厚之極,人人稱道。
鳳姐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回來說與邢夫人聽,道:「琴妹妹的嫁妝比寶玉媳婦厚了三成不止,雖說琴妹妹只是尋常商賈之女,但是柳湘蓮卻是六品武官,因此琴妹妹鳳冠霞帔比寶玉媳婦的規格還高些,若是二太太知道,不知道怎麼想。」
如今大房二房愈加不和,邢夫人聞言一笑,道:「必然是對寶玉媳婦不滿,嫁妝比不得林大姑奶奶還罷了,如今連琴姑娘都比不得。」
鳳姐撫掌笑道:「明兒見了二太太,就說給二太太聽。」
邢夫人最是不肯消停,見了王夫人果然說起此事。
王夫人聽了,登時面沉如水。
邢夫人笑道:「二太太也是琴姑娘的乾娘,怎麼琴姑娘成親時二太太沒去?若是去了,定然覺得面上光彩,聽說琴姑娘的嫁妝豐厚得很,我那侄女婿真真疼妹妹。」
寶釵給寶琴添妝回來,並不曾與王夫人說起,但是很快察覺到王夫人待她不如從前。
她本是聰明女子,不必打探便知王夫人何以如此。
想到這裡,寶釵不禁心中一酸。
次日去給王夫人請安時,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既過來了,服侍我用飯罷。」
寶釵忙答應一聲,走過去拿了筷子給王夫人布菜。
李紈在旁邊看了她一眼,低頭不語,逕自從丫鬟托盤中接了粥碗,放在桌上,從前都是她一個人服侍王夫人,寶釵雖也按著規矩,終究比自己得王夫人另眼相待,只是布兩筷子是個意思,常常能同王夫人一起用飯,今日王夫人還是頭一回待她如此冷淡。
等到王夫人寂然用畢,漱了漱口,對寶釵道:「家裡如今儉省,寶丫頭你就在這我這裡用飯罷,不必再叫人另做了。」
寶釵低頭應是,彼時飯菜都已經涼透了。
李紈卻沒有在這裡同吃,服侍王夫人用過飯,退出去回房自用。
寶釵才用完飯,王夫人又道:「寶玉房中如今可安排人了?」
寶釵心中酸澀不已,道:「我想著過幾日給鶯兒開了臉,給二爺放在屋裡。」鶯兒是自己的心腹,總比別人對自己忠心些,若是別人,恐怕不好拿捏。
王夫人道:「你既這樣賢惠,我心裡也覺得喜歡。一個鶯兒倒不好看,明兒再給寶玉挑兩個好的使喚。」
寶釵一怔,意欲問王夫人把誰給寶玉,卻知此時不好開口,只得答應了。
回到自己房中,寶釵忍不住對窗落淚,但是旋即便拿著手帕子擦了,若無其事地叫了鶯兒過來,如此交代一番,說選個好日子給她開臉。
寶玉素日為人,最喜做小伏低,姑娘丫鬟無人不愛,鶯兒是寶釵的陪嫁丫鬟,本就知道這是自己的歸宿,且知道寶玉喜自己嬌憨婉轉,也知寶玉秉性溫柔,聽了寶釵的話,登時滿心歡喜,面上卻不敢大顯,靜靜地給寶釵磕頭謝恩。
過了幾日,果然給鶯兒開了臉,放在寶玉房中。
府裡人等聽了,都贊寶釵比鳳姐賢惠。
原來上回襲人被打發以後,不少人都說寶釵有鳳姐之性,也愛拈酸吃醋容不得人,不想沒過幾日,便聽說襲人素性藏奸,仗著寶玉疼愛,總是拿大,反是寶釵處處忍讓,受了不少委屈,直到忍不得她對寶玉使性子,方打發了她,眾人聽了,十分同情寶釵,改口稱讚。
寶釵去給王夫人請安,帶了鶯兒過去。
王夫人見了鶯兒,招手到跟前,細細打量一番,問了幾句,又賞賜了兩身衣服給她,道:「日後好好服侍寶玉,若是挑唆寶玉生事,我可不輕饒。」
鶯兒得了王夫人的衣服,自覺體面,忙躬身應是,舉止十分穩重矜持。
王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偏在這時,有人慌慌張張地進來,道:「太太,二奶奶,薛家出了大事了,如今已被戶部派人查抄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哭,稿子都丟了,重寫的。以前稿子都放在d盤裡的,但是這幾天總是無法保存,明明沒滿非說滿了,不能存,所以這幾天都把稿子存在桌面上來寫,前幾天還好好的,結果今天一次死機全丟了,大哭~~~~(>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