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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80第八十章 文 / 雙面人

    長乾帝眉頭一鬆,自從京城附近各處雪崩,他就一直但心災民蜂擁進城過於擁塞,因此聽到這個消息,十分喜悅,當即便問於連生道:「誰先做的?」

    於連生如今年紀輕輕便是副總管,接手了戴權大半公務,戴權也預備出宮養老了,因此聽了這話,躬身道:「才得到消息就派人打探了,原是周家的林淑人看不過災民飢寒交迫,故同舊日姐妹設法如此。單是林淑人一人,已從梯己中出了柴炭三萬斤,白米一千石,趕出來的棉被數以百計,藥材衣裳便無可記述了。」

    在黛玉一干人等如此作為之前,不是沒有女眷拿梯己濟貧救災,只是不如黛玉想得周全,她們這些年輕的女眷雖然沒有出銀子,但是衣食住工比銀子來得叫人貼心不說,還特特預備了許多藥,但凡是生病的都請了大夫把脈煎藥,撿回了一條命。

    這些朝廷也不是想不到,每年賑災,官員都是駕輕熟路,發放賑災錢糧,安置災民住處,資以衣食,發放糧種,自從周元南下賑災,如今賑災之時也記得帶上大夫和藥材,次年還要減輕賦稅徭役,可是耐不住有人中飽私囊,能落到百姓手裡的銀子不過全數的十之一二。

    長乾帝道:「林淑人是你妹子的舊主罷?」

    於連生點頭道:「是。此次賑災,這些夫人太太倒是盡心盡力,聽說不但京城官員女眷效仿,各處災地的官員女眷也已經開始拿梯己接濟災民了,博得很高的聲譽。」

    長乾帝不置可否,道:「起先算得上是憐憫災民,後來卻多是沽名釣譽了。」

    於連生聽了,微微一笑,默不作聲。

    長乾帝想了想,道:「雖說只是小打小鬧,但是救了人便是大善。何況那些女眷個個有錢得很,只是藏著掖著不拿出來罷了。這回在榮奎之妻房中抄出多少?」

    於連生笑道:「幾有百萬。」

    長乾帝撫掌道:「是呢,又是幾有百萬,可見甄應嘉榮奎一干人等貪污受賄,其女眷沒少仗著其夫其子收受各處的孝敬,也不是沒替別人做主過,不然單靠嫁妝能有這麼些梯己?」

    於連生抿嘴一笑,道:「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人說夫貴妻榮了。」

    長乾帝冷笑道:「是呢,夫貴妻榮,虧得他們入獄還口口聲聲說女眷幼兒無辜,不該有罪,也不想想,既然依靠兒子丈夫父親享盡了榮華富貴,這份榮華富貴不知道欺壓了多少百姓他們替朝廷做了多少官員的主得來,談何無辜?這些女眷缺德事也沒少做,只想享受富貴時的錦衣玉食,卻不願面對落敗時的牢獄之災,真真是讓人不齒之極。」

    於連生笑道:「老爺說得極是。」

    長乾帝道:「叫人翰林院擬旨,用鸞錦玉軸,封賞林淑人。」

    於連生答應了,也為林黛玉歡喜,隨即卻是一怔,疑惑道:「老爺,這是一品夫人的誥命之旨,而周將軍不過從三品,如此傳旨,外人如何能服?」

    長乾帝怡然自得地道:「無妨,感念林淑人賑災良善之舉,特封林淑人為一品誥命夫人,不必按夫之品級,其餘人等,就是先做此事的那些,皆命禮部奉旨賞賜金銀綵緞之物。朕的賞賜,不是尋常人能得的,此事一出,還怕那些各家官宦女眷不踴躍賑災?她們多出了東西,朕國庫中就少出幾兩銀子,豈非兩全其美?朕知道,她們可都是有錢人。」

    於連生莞爾一笑,躬身遵旨。

    現今還在打仗,也不止京城一處雪災,南邊昨日也剛剛上了折子,有幾處地方下了碗大的雹子,死傷不少,莊稼都砸壞了,國庫的銀子根本不夠用,長乾帝每每勒令周元想方設法,愁得周元頭髮都白了,恨不得每每各處天災**之時,都有人賑災,而不必朝廷出面。

    長乾帝此旨一出,滿朝皆驚。

    周家忙著接濟災民,禮部官員傳旨之時,家裡人不多,周元周鴻皆不在,猶在朝中,周衍則去看著外面府中賑災一事,因此慌得周夫人忙命人設了香案,由周漣於二門跪接。

    前來宣旨的皆是官員,女眷一向避諱,都是由家中男子接旨。

    聞得長乾帝封黛玉為一品夫人,闔府莫不驚奇,隨即大喜過望。

    待得官員離去,府中剩下一干人等忙都過來賀喜。

    黛玉的誥命夫人雖然和周鴻無關,周夫人略有一絲不自在,但是很快便拋之腦後了,喜氣洋洋地道:「如今忙著賑災,又有這件喜事,等忙完後,每人賞三個月的月錢,不叫你們白辛苦一場,也沾沾大奶奶的喜氣。」

    周家規矩大,極少有額外賞賜,因此聽了這話,下人們都過來磕頭謝恩。

    外面很快得了消息,都羨慕非常,早知有如此體面,自己怎麼不早點兒濟貧賑災?林黛玉小小年紀,一躍數級成為一品夫人,比周鴻的品級還高,而她今年才十六七歲,按著周將軍的功績,將來豈不是要做到超品夫人?

    先前同黛玉合計賑災的女眷中,唯有黛玉身有誥命,餘者皆是娘家夫家門第顯赫,但是丈夫多是尚未有功名,也沒有品級,獨桑婉的夫君有品級,是七品的把總,但是桑婉只是七品敕命,而非誥命,因此長乾帝沒有如此封賞,只賜了許多東西,亦是體面。

    雪雁在八景鎮聽到消息後,驚訝不已,向趙雲道:「真真最英明神武的卻是當今聖人。」

    趙雲已將他們家的佃戶都安置妥當,如今正在家教導學生讀書,聞聽此言,不覺失笑道:「聖人豈能不英明神武?聽說南邊各處也鬧了災,西南那邊還發生了地動,死傷無數,此旨一下,還怕沒有各家官宦女眷爭相賑災救民?朝廷省了多少事。橫豎誥命品級不過是朝廷一年發放幾兩銀子的俸祿,哪裡比得讓這些女眷日後都賑災的舉動。」

    雪雁點頭道:「這倒是,有這樣的甜頭,那些女眷更加盡心盡力,這可是天大的體面。」

    黛玉此舉大善,必當積德無數。

    當初聽黛玉說有一計之時,雪雁以為黛玉是請大家一同拿錢捐贈,想法未免太超前了些,可惜不是,而是黛玉合計大家一同安置災民衣食住工,雪雁心裡十分贊同,不論古往今來,賑災的錢糧都不可能全數送到災民手裡,而是中飽了一干官員的私囊。

    她們這些女眷除了黛玉根基深厚外,別人拿出的東西都不多,雖然不過是杯水車薪,但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名聲一出,人人效仿,這便多了起來,救人也比朝廷更快更妥當。

    趙雲歎道:「林夫人卻是好心,後人反是沽名釣譽者多。」

    雪雁聽了卻道:「不管是不是沽名釣譽,但是受災的百姓得到了好處,這便足夠了。」

    趙雲一想也是,剛點了點頭,尚未言語,便聽說於連生來了,趙雲忙親自迎了出去,見到於連生滿面笑容,笑道:「大舅哥可是有什麼好事?」

    於連生道:「嗯,是喜事。禮部奉旨賞賜了一些東西給妹妹,我親自送來。」

    頭一批女眷中亦有雪雁在內,封賞各人時不可能撇下雪雁。

    因此,趙雲忙命人擺了香案,跪接於二門。

    賞賜的不過就是四對金錁,四對銀錁,並四匹綵緞,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趙雲也不在意,接了東西,便請於連生入內奉茶,雪雁已從裡間出來,叫人先把東西收進房中,然後笑道:「大哥哥難得來一趟,一會子可得吃完了飯再回去。」

    於連生笑道:「如今公務繁忙,我想著許久沒見妹妹了,才討了這個巧宗兒親自過來,說幾句梯己話,略坐一會子便得回去。」

    雪雁聞言詫異道:「怎麼這麼忙?」

    於連生喝了一口茶,道:「年下了,各處都報災,我一面得打發人去打探虛實,一面還得忙著宮中諸事,聖人老爺年根兒須得封筆,許多事務都得在之前料理妥當,不然得等到年後了,有些事救人如救火,不能怠慢。」

    雪雁奇道:「難道如今還有人謊報災情?」

    於連生點頭道:「多得很,就是京城附近各處還有謊報的呢,何況千里之外?」

    雪雁連連頓足,道:「聖人手段如此,這些人還敢弄鬼。」

    謊報災情雪雁十分明白,若是謊報死傷的人數,報得少了是怕上頭責怪自己玩忽職守,報得多了是想著朝廷多發放撫恤銀子好中飽私囊,還有一干人等,往往把小災報成大難,朝廷若是不知真假,發放的銀子都進他們的口袋了。

    於連生歎了一口氣,道:「貪官污吏古往今來就沒有消停過,他們總想著上下一心,能瞞過京城罷了。便是京城派了官員過去,他們也都是出錢出力,或是威脅,或是利誘,拉攏到他們一夥中,回來便不會如實稟告聖人。因此明面上聖人打發官員去,私底下也得派人去。」

    趙雲咬牙切齒地道:「這些人真是該殺!」

    於連生苦笑道:「天下官員何其多,殺了這個,誰知下一個是否變本加厲?聖人常說,如今接手江山,才知守江山之難,吏治難清,只能慢慢兒來罷,總不能一口氣把他們都殺了。便是聖人從前的心腹,如今步步高陞了,也有不少人貪污受賄,聖人眼下忙著,沒伸出手來處置,只是記在心裡了,過幾年也得料理了他們。」

    雪雁歎道:「古往今來,天下無官不貪,幾時能禁止得住?」知道長乾帝的手段尚且如此行事,可見財帛動人心,他們也忍不住這份誘惑。

    於連生聽了這話,贊同道:「聖人也是這麼說,因此還說了一句,但凡官員收受冰炭敬和三節兩壽,不管收了多少珍貴之物,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貪污民脂民膏,不向朝廷伸手,也如此相待,但是若要向朝廷和百姓有所動作,必定嚴懲不貸。」

    趙雲和雪雁相視苦笑,都點頭道:「雖未盡善盡美,但眼下只能如此了。」

    雪雁又道:「既然如此,哥哥勸著聖人多多保重龍體,聖體安康,方有精力來治理天下。」不管如何,長乾帝確實是個好皇帝,但願他能多在位幾十年,只晚年別昏庸無能就行了。

    於連生一怔,隨即笑道:「我記住了,回去就留心這些。」

    聽他提到回去二字,雪雁皺眉道:「大哥真不能在家吃一頓飯再走?」

    於連生呵呵一笑,道:「這會子說話已經滯留許久了,回去途中我還得快馬加鞭,趕著回宮。我這就走了,我見你們安好,心裡也覺得歡喜。」

    雪雁忙回屋拿出一個大包袱來,遞給跟來的小太監,對於連生道:「前兒給從翔做衣裳,也給大哥哥做了一身衣裳鞋襪。」

    於連生笑道:「多謝妹妹費心,你們留步,我得走了。」

    趙雲和雪雁仍是送他出門,方回轉屋中。

    雪雁感慨道:「高處不勝寒,百姓羨慕朝廷內外達官顯貴權柄赫赫,殊不知達官顯貴卻羨慕他們無憂無慮,只知豐衣足食便覺得一生足矣。」

    趙雲拉著她往書房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聽大舅哥說起朝廷官員一事,我心裡好生不自在,當初讀書是為了濟世安民,不料身居高位之後反忘記初衷,只知中飽私囊,卻忘記了身上擔負的職責。你陪我練一會字罷。」

    雪雁心裡知他讀書人的脾氣犯了,也不反駁,逕自在旁邊給他研墨。

    趙雲起先寫出來的字滿含激憤之氣,勾折之間鋒芒畢露,幾欲破紙而出,下筆極重,但是到了後來便逐漸平和,內斂圓滑。

    他們夫妻安樂,外面賑災一事卻是如火如荼。

    林黛玉得了那樣的好處,別人豈敢落後?因此越發出手大方,周元看著戶部的支出樂不可支,不止京城如此,外面各處鬧災之地也有許多人家賑災濟貧,已不止女眷如此,還有許多官員亦是如此,都想著大發善心,好得上頭的封賞。

    只是長乾帝額外的恩賞十分罕見,輕易不得,直到年後災民悉數安置妥當之後,方擇一二出手最大方的女眷官員嘉獎賞賜一番,雖未升了他們的品級,卻也足夠他們歡喜異常了。

    周鴻這日在家,笑與黛玉道:「你如今比我還尊貴了。」

    黛玉聞言,橫了他一眼,手揪著他衣袖,道:「那我就盼著你給我掙更高的誥命,我雖不在意,但是如今卻在意得很,免得外人笑話你。」

    周鴻仍是從三品,黛玉已是一品,又非從周鴻功績所得,外面自然難免有些閒話。

    周鴻心胸豁達,先前一絲難受隨著黛玉的話煙消雲散,反手握著她的手,大笑道:「好,你等著我給你掙來更高的誥命,絕不讓你止步於一品夫人。」

    黛玉撲哧一笑,道:「一品夫人也是罕見,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呢!」

    周鴻道:「那就讓他們將來更羨慕你。」

    黛玉微笑道:「我等著。」

    周鴻摩挲著她的手背,忽然道:「今日一早,聖人下旨,將桑老元帥調回京城,並派桑青將軍過去鎮守山海關,升了二品將軍,但是元帥另有其人,並非桑青將軍,你說我是請求回山海關,還是請求出征別處?」

    黛玉一怔,心中雖不捨得,卻知他的抱負不在京城,道:「若按著我的私心,戍守邊疆比出征戰場平安得多,但是你的雄鷹之翅不該被宮牆所縛,我知道這兩年別人雖然羨慕你年紀輕輕便做了禁衛軍的統領,但是你在京城都不如何得意。因此,我聽看你的意思。你若戍守邊疆,我陪你千里迢迢地過去,你若是出征戰場,我就在家裡等你。」

    一輩子,不離不棄,不負前誓。

    周鴻道:「西海沿子是南安郡王府的軍權所在,聖人想收回來。且這幾年征戰西海沿子諸般小國,明明可以早早地大勝歸來,但是戍守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卻始終和那邊打得勝負難分,不知道耗費了多少軍餉,死傷了多少將士。」

    黛玉聽了,微一思忖,道:「南安郡王好心機好手段。一日不打勝,一日不歸來,聖人便沒有借口拿回兵權,南安郡王府還是掌握西海沿子兵權的南安郡王府,即使聖人派了人去,身在南安郡王麾下,容易被南安郡王打壓下去。如此膠著,恐怕是南安郡王故意為之。」

    周鴻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因此我打算去西海沿子。」

    黛玉早已聽說西海沿子有許多蠻夷小國,也知道那裡民風彪悍,因是雜居之處,外人到了難以立足,即便是朝廷官員也不願意去那裡,但是做生意的卻十分願意同外國來往,當初寶琴說八歲時跟著父親去過,便是如此。

    如今聽周鴻打算過去,黛玉既擔心周鴻到那裡水土不服,又擔心他到了軍中受南安郡王打壓,道:「你雖有此意,但是你今年進京到明年才能滿三年,聖人會提前調你過去?」

    周鴻若無其事地道:「只要我有心,聖人不會不同意。」

    長乾帝早想拿回兵權,可惜南安郡王十分狡猾,一直無所得,這兩年也想著派遣武官過去,企圖苦熬幾年,將南安郡王取而代之,但是沒有幾個人敢去。

    周鴻願意過去,一是他喜歡外面的天地,無所束縛,不願一腔抱負只在京城守護長乾帝的安危,而不是保家衛國,二是他不願屈居於黛玉之下,寧願自己給黛玉掙來更高的誥命。

    黛玉輕聲道:「你去了,我能否跟去?」

    周鴻一怔,道:「西海沿子那邊和京城不同,你千里迢迢跟去,恐十分不適應。」

    黛玉卻笑道:「那又如何?我就那樣嬌弱?我從前是江南人氏,初進京時也是十分不適宜,如今住在京城的時候反比在家鄉更多,難道到了西海沿子,我便不成了?只要我能去,我就不想留在京城,橫豎外祖母已經去了,而趙先生總要跟著你,雪雁也會跟著。」

    在黛玉心中最要緊的便是賈母、雪雁二人,賈母已逝,雪雁又不會分離。

    周鴻道:「因南安郡王是戍守西海沿子,因此按著我的品級,是能帶家眷隨行。」

    一語未了,便被黛玉打斷道:「既然如此,你去西海沿子,我便跟著你去,別人照應你我還不放心呢!你若是在軍中受了什麼委屈,多我一個人替你想方設法避免,豈不是甚好?何必留我一個孤鬼在京城裡翹首遙望,也不知你幾時歸來。」

    周鴻心裡暖意盎然,歎息一聲,道:「西海沿子十分雜亂,你跟了我去,我和南安郡王不和,終究避不開各種明槍暗箭,你跟去,我焉能放心?」

    黛玉聽了這話,卻唸了一聲佛,道:「我留在京城,難道就放心了?我反更加提心吊膽地擔心你。眼下我倒歡喜咱們還沒有孩子,若是有了孩子,也許我就猶豫了,總不能不管不顧,現今沒有,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陪著你走定了。」

    周鴻思索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就帶你同去,到了那裡,你可不許叫苦。」

    黛玉臉上露出笑容,道:「你放心。」

    次日,周鴻進宮,黛玉先叫鴛鴦去書房裡找書,但凡是關於西海沿子的都找出來,一面叫來雪雁,對於雪雁她十分信任,自然先找她。

    雪雁聽了周鴻的打算,不覺一呆,隨即想到不知什麼時候榮國府便抄家了,到時候指不定如何打擾黛玉,若能一避倒是上策。

    因此,她想了想,道:「我料想將軍今年不會被派往西海沿子,因此姑娘不妨多搜集一些關於西海沿子人文風俗的書籍,瞭解那裡的民生,知曉那裡的氣候,有備而去,總比到了那裡不適應而導致水土不服地強些。」

    黛玉點頭道:「我正有如此打算,已經叫鴛鴦將書都找出來。只是你說,今年不會被派往西海沿子?何故?我聽他的意思,聖人倒是巴不得早些派人去。」

    雪雁笑道:「聖人起先打算派人去時,我料想都是三年任滿的罷?」

    黛玉想起素日所看邸報,點頭道:「還真是如此,你說得不錯。是了,就算他願意去,也得等到明年,今年尚未任滿,便忽然過去,豈不是欲蓋彌彰?反倒容易引起南安郡王的忌憚。我瞧著,還得在京城裡呆一年,也罷了,南安郡王那麼多年都沒有凱旋,也不指望在這一年裡打勝仗,只是可惜了年年傷亡的將士,不知道多少人家陰陽相隔。」

    雪雁歎了一聲,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黛玉眼裡浮出一絲淚光,隨即用手帕拭去,道:「我打算跟著他一起去,你呢?趙先生是必定要跟著的,難道你要一個人留在家中不成?」

    雪雁道:「姑娘都去了,我怎能獨守京城?自然陪著姑娘一起。」

    黛玉笑道:「快別說陪著我一起,仔細趙先生吃醋。既然咱們都打算過去,眼下得好生思量思量,多多知道些西海沿子的事情,去了也好有所打算。」

    雪雁點頭道:「西海沿子與許多外國接壤,常與咱們天朝有生意來往,和粵南那邊通商的港口一樣,只是那邊外國極多,人也雜亂,口音各自不同,咱們還得學他們的話,知道他們的忌諱,最主要的是那邊四季如春,千里迢迢過去,容易讓人水土不服。」

    黛玉道:「若真要過去,這些都得留心。」

    雪雁笑道:「現今將軍還沒得聖人的意思呢,咱們倒在這裡先打算起來了。等消息確定了,咱們再計議不遲。」

    如雪雁所言,周鴻所求被長乾帝駁了回來。

    周鴻略一思索,也知其中緣故,便請求到軍營裡先訓練將士,以適應西海沿子。

    長乾帝倒答應了,道:「你有心如此,朕心甚慰。既這麼著,你就去大營裡去,好生訓練一年,明年開春朕便應你所求。若是這一年南安郡王竟能凱旋,朕命你戍守西海沿子,如此倒也安穩些,若是南安郡王依舊和西海各國膠著,你只怕就要辛苦了。你即使過去,也帶了大軍,但是南安郡王不會給你建功立業往上升的機會,恐怕還會處處針對你。」

    周鴻一身肅殺之氣,道:「只要能為聖人為朝廷為百姓盡心,再苦微臣都覺無悔。」

    周鴻的忠心長乾帝毫不懷疑,當即便下了一道旨意,將周鴻調到了大營裡,掌管十萬大軍,此事在京城裡倒也沒有掀起什麼波瀾,畢竟京城裡的武官經常如此。

    黛玉和雪雁聽說後,便立即搜集關於西海沿子的書籍,還特特寫信詢問寶琴。

    寶琴如今回到了金陵,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極少同人應酬,但是一直沒和黛玉斷了書信來往,聞得黛玉詢問,便將自己所知悉數告訴了黛玉,又將素日父親走南闖北在西海沿子得到的書籍都找了出來,其中也有一些西海各國的洋文,叫人捎給黛玉。

    黛玉尚未收到寶琴回信,這邊卻有了一件喜事。

    桑隆已經回京了,黛玉忙去拜見。

    桑昆如今還在東南沿海之地鎮守,桑青又去了山海關,一家也算不得團圓,但是桑隆多年沒有回京,今日回京,自然難免覺得恍如隔世,各家得知後,都來道喜,桑隆借口國孝未完,便沒有大肆設宴請客,以免給長乾帝落下不好的印象。

    長乾帝先給給了桑隆三個月的假,桑隆十分清閒,已上書乞骸骨了,只是長乾帝未允。

    桑隆知道自己還得接連多上幾次書,長乾帝方會勉為其難地答應,這都是官場上常有的事兒,因此也不在意,別人都笑話桑隆,桑隆卻跟桑母道:「我如今年老了,該給年輕人讓道了,我再管著京城的兵權,只怕子孫難以陞官,何必呢。」

    桑母聽了十分贊同,看著他鬢邊的白髮,道:「咱們都老了,七十多歲,忙碌了一輩子,該歇息了,以後的事兒都交給年輕人去做罷。」

    桑隆笑道:「說起年輕人,我手下倒有一個極好的。」

    桑母問是誰,桑隆笑道:「就是鴻哥兒舉薦的柳湘蓮,一身武藝十分不俗,起先旁人見他生得美,都小瞧他,還有一干人未免有些不好的心思,便被他痛揍了一頓,結果幾次大小戰,他身先士卒,倒立了不少功勞,如今已經是六品千總了。」

    桑母近幾年都在京城,各家之事也知道一些,道:「可是那個被人哄了的柳二郎?」

    桑隆大笑道:「鴻哥兒在書信中也是這麼說,原來京城中人人都知道。」

    桑母搖頭笑道:「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不過聽玉兒說過幾句,先前我還可惜呢,如今建功立業倒也不錯。這回他跟你進京了?怎麼不留給青兒?」

    桑隆道:「我原本是如此打算,只是他卻覺得鴻哥兒更合他的脾氣,因此隨我進京了,打算日後跟著鴻哥兒,我瞧著倒好,前兒鴻哥兒帶著玉兒來拜,私下與我說了些事情,就叫柳湘蓮跟著他罷,橫豎咱們都是一家人,跟誰都行。」

    桑母點頭稱是。

    柳湘蓮回京,已非昔日落魄的世家子弟,看著他身穿六品武官服色,一干親友都覺得難以置信,忙都過來賀喜,又治了酒席請他。

    柳湘蓮推辭了幾次不得,硬是被薛蟠拉了去。

    因只兄弟二人,並未請旁人作陪,薛蟠開口道:「好兄弟,幾年不見,你竟有了這樣的本事,真真讓人羨慕。人常說,成家立業,兄弟也該成家了,我這就叫人給你預備新房,預備聘禮,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只管說。」

    柳湘蓮瞧他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兒,不覺失笑道:「幾年不見,你還是這樣。」

    薛蟠訴苦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這兩年多苦,家裡養了一隻胭脂虎,管得我嚴嚴實實,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若不是因為兄弟建功立業了,她還不放我出來呢。」夏金桂雖然囂張跋扈,但因讀過書識得字,也不是沒有見識,自家又是落魄皇商,自然不肯遠了柳湘蓮這樣正在步步高陞的武官,因此揪著薛蟠的耳朵吩咐了半夜。

    柳湘蓮才進京,見了昔日舊交,早已知道了薛蟠的日子,不禁莞爾不已。

    薛蟠見他俊美依舊,卻沉穩了許多,英武非常,不禁十分羨慕,道:「好兄弟,我現在以你為榮呢。往常都笑話我為你費心,現今他們羨慕都來不及。」

    寶釵聽說柳湘蓮陞官,也是一呆,不禁對往日的漠視十分後悔,亦催促薛姨媽善待他。

    晚間薛蟠醉醺醺地回來,夏金桂便即問他,聽他說柳湘蓮雖未忘記尤三姐,但是已經打算娶妻生子了,只是還是從前的打算,要娶一個絕色。

    薛姨媽聽了,頓時想起寶琴來,道:「我倒有一個極好的人,你同柳二郎說說。」

    薛蟠的酒意頓時醒了,忙問是誰。

    薛姨媽笑道:「就是你琴妹妹。若說容貌,沒有幾個人比得上她,她家又是大富,也比尋常寒薄人家強,且自幼讀書識字,也走南闖北,很有見識,豈不是堪配柳二郎的為人?」

    柳湘蓮雖然是薛蟠的結義兄弟,可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變心,倒不如結了姻親。

    寶釵也道:「柳二郎當初自悔誤信人言,爾後也不在意尤三姐的名聲,只知其改過自新,因此琴妹妹雖說退了親,但是比尤三姐不知道好了幾倍,只要哥哥好生同柳二郎解釋清楚,說梅家退親非琴妹妹之過,而是梅家忘恩負義,想必柳二郎一定聽得進去。」

    薛蟠一聽,撫掌大笑道:「倒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明兒我就跟他說。」

    夏金桂想著寶琴為人不似寶釵,年輕心熱,人又標緻伶俐,便沒吱聲反對。

    過了幾日,薛蟠再見柳湘蓮,果然提出此事。

    柳湘蓮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不敢魯莽行事,以免再出了尤三姐之悲,因此便道:「我一會子得去見寶玉,昨兒送了帖子,等我回來再回應你罷。」

    薛蟠道:「你去找寶玉?同去,同去,我也是寶玉的大舅哥呢!」

    柳湘蓮聞言十分詫異,道:「寶玉和令妹定親了?」

    薛蟠笑道:「還沒有,出了國孝,還得出了老太太的孝,到那時方能定親,不過先前有娘娘在世時說過的話,因此兩家都不能悔婚,親事是結定了,姨媽又疼我妹妹,自然巴不得我妹妹早日進門。」

    柳湘蓮聽了,便不在意。

    及至到了榮國府,柳湘蓮便見到茗煙站在正門東邊的黑油大門前,不覺一怔。

    茗煙見到柳湘蓮騎著高頭大馬,英姿勃發,不禁目眩神奪,好容易回過神來,忙跑過來道:「柳二爺,我們二爺在家裡等著呢,我來給您牽馬引路。」

    柳湘蓮跳下馬,將馬韁遞給他,隨著他走進黑油大門,奇道:「你們怎麼搬家了?」

    茗煙聽了這話,不禁苦笑道:「去年老太太去了,大老爺當即分家,將我們趕到東小院住了,東小院地處狹小,二爺房中姐妹們又多,住得十分不自在。」

    自從搬家以後,寶玉只覺得處處不便,已鬧了幾回。

    當初分家時,賈赦把幾近一半的僕從都劃分給了二房,周瑞也丟了管春秋兩季地租子的差事,榮國府公中不再出二房的花費,都叫他們自己出錢。

    東院本就小巧別緻,當初只賈赦和邢夫人居住於此,連同庶子賈琮和一干姬妾丫頭,再沒有別的主子了,方一住多年,但是二房人多,哪裡住得下?賈政夫婦,李紈母子,探春和賈環姐弟,還有寶玉,尤其寶玉房裡的丫頭大大小小就有十幾個,一個都不肯攆出去。

    因此如今賈政和王夫人住在正房,周姨娘和趙姨娘住在偏房,周姨娘一間房,趙姨娘和賈環兩間房,探春和寶玉住在正院的東西廂房,十分擁擠,小小的外書房給了李紈母子,再往外便是馬棚了。

    李紈母子倒還省心,外書房院落頗為寬敞,只是馬棚的味道十分難聞,賈蘭住在榮國府時還能在賈政的書房裡讀書,如今連請先生讀書的地方都沒有了,李紈每每夜裡痛哭不已。

    王夫人起先想讓探春跟李紈同住,李紈只說賈蘭年紀大了,已經十三四了,不能同住。

    即便如此,每每二房來客,須得從書房東邊的儀門入內,往後方是賈政等人居住的院落,李紈無計可施,只能帶著賈蘭關門閉戶,對外頭的事情一概不管,一概不聽。

    柳湘蓮往裡走時,眉頭一皺。

    若是以往,他倒也不在意這些繁瑣規矩,只是如今經歷事情多了,行事便小心謹慎了許多,聞得賈政一家人都擠在小小一處院落裡,心中便是一歎,當初賈赦在這裡一住多年,想必故意讓賈政住在這裡的,畢竟搬出去反而闊朗許多。

    寶玉已經快步迎了出來,見到柳湘蓮,不禁嗚咽道:「你一去幾年,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寶玉長歎道:「一言難盡,快請裡面去。」

    柳湘蓮隨著他到院中他所住的廂房中,剛剛落座,便有丫鬟沏茶上來,不似從前來榮國府做客時,皆是在外面大廳有小廝服侍,不見女眷。

    還沒開口說話,便聽得下人房中一陣爭吵之聲,寶玉一聽,頓時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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