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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78第七十八章 文 / 雙面人

    在趙雲將進京的前幾日,雪雁未曾等到於連生,便叫人收拾東西回八景鎮。

    啟程這日,忽然下了一點雪花。

    小蘭穿著紅綾小襖,青緞羊皮坎肩,將手爐放在雪雁懷裡,搓著手道:「今年天冷得倒早了些,這才初十,便下起了雪,不知道臘月又得下多大的雪。」

    雪雁歎道:「也不知道今年怎麼過冬呢。」

    說完,吩咐道:「我給大哥哥做的一身冬衣和靴子都收在大哥哥房裡,交代婆子,等到大哥哥來了,告訴大哥哥一聲。」

    翠柳捧著大包袱進來,放在炕上,回身有捧了三個包袱過來,陸續打開,裡頭皆是上等大小毛衣裳,笑道:「早交代過了。這是奶奶吩咐我找出來的衣裳,怎麼分呢?」

    雪雁看了一眼,道:「這些都是我們老爺和姑娘賞給我的好衣服,並未上過身,顏色好的留給我自己,顏色老的找出來孝敬幾位老爺子老太太,比什麼都強。紫褐縐綢團花面的貂皮褂子孝敬老太太,青緞一斗珠兒的羊皮褂子孝敬老爺子,那件鴉青羽緞面大毛黑灰鼠裡子的大褂子孝敬外祖母,醬色綢面狐皮裡的褂子孝敬外祖父,另外每人一件灰鼠襖。」

    翠柳一一記在心裡,分別將衣裳包好,寫上簽子。

    跟著雪雁這麼些日子以來,她們也讀了幾本書,認得了幾個字。

    一時婆子來回說車已經備好,問雪雁什麼時候啟程。

    雪雁起身裹上石青緙絲盤彩紫貂斗篷,圍上大紅昭君套,又戴上風領,復將手爐抱在懷裡,道:「這就啟程,不必再耽擱了。等大哥哥回來,替我說一聲罷。」

    婆子答應一聲,將雪雁的行李搬到車上。

    雪雁這邊尚未出門,外面又來人報說周大奶奶打發人來。

    雪雁料想必是賈府歸還之物已經收拾妥當,黛玉便挑了幾件給自己送來,忙接進來,果然見了兩個箱籠,因見是鴛鴦裹著青緞灰鼠披風帶人過來,不覺一奇,笑道:「怎麼是姐姐親自來了?奶奶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了,特特給我送來?」

    鴛鴦抿嘴一笑,道:「都收拾好了,奶奶挑了些頂好的給你。」

    又把單子遞給雪雁,問道:「你這是要出門?」

    雪雁接了單子,引她坐在炕上,脫了斗篷,笑道:「打算今兒回家,算算日子該回去了。」

    鴛鴦點頭道:「你也該回去了,只是怎麼不去跟奶奶辭別?」

    雪雁撲哧一笑,道:「我時常來來去去,一個月倒有十來天往城裡來,若是辭別,不知得辭多少回了,橫豎姑娘也知道,倒不必。倒是姐姐,跟著奶奶可好?」

    鴛鴦喝了一口茶,笑道:「好得很,家裡的規矩大,又嚴謹,竟有許多往日我都不知道的,我特特請紫鵑悉心教了我半個月,才到奶奶跟前服侍。我也改了好些,果然我們都是井底之蛙,竟做了許多逾越之事,虧得我還沾沾自喜。」

    雪雁聽了,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讚歎,到底是鴛鴦,聰明如斯,笑道:「規矩大些,事情便少些,只要遵守府裡的規矩,不出格兒,平常愛做什麼,上頭都不管的。」

    鴛鴦點點頭,道:「我冷眼看著,咱們家蒸蒸日上,旁人還嫉妒,這樣的人家根基清白門風清正人心乾淨,若不如此,難道竟要榮國府繁華昌盛不成?我細細一想,嚇出了一身冷汗,榮國府裡竟是打從根子底都爛了,也不知道靠著老太太留下的梯己能支撐幾日。」

    雪雁淡淡一笑,道:「不必再建造園子,老太太留下的梯己也有數十萬之巨,大概還能支撐幾年,橫豎這兩年大舅老爺和二舅老爺丁憂,不在朝中,暫且不妨事。」

    長乾帝這兩年接連動手,處置兩大巨族,一是甄家,牽連數十官員,一是榮家,更免了上百官員,雖說雷厲風行,除去國之蠹蟲,但是文武百官誰沒個見不得天日的時候?正人心惶惶,因此雪雁想著於連生往日的言語,大概這一二年之內長乾帝都不動朝堂官員了。

    榮國府大不如從前,便是想給子弟謀缺也有心無力,更別說替旁人謀缺了,這樣的人家暫時妨礙不到朝堂上的大事,又無實權,恐怕長乾帝會將其放在最後處置,畢竟榮國府之前,還有東南西北四大王府,以及王子騰史侯爺一干人等和六個公府,都比榮國府強。

    鴛鴦卻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並不在意,道:「老太太去了倒好,免得被一干子孫氣死。我如今也看開了,只一心一意服侍奶奶便是。」

    雪雁點頭微笑,賈母之死雖是突然,可是卻也庇護了子孫一時。

    丁憂不在朝,按理,長乾帝縱然想處置榮國府,也得等等。

    鴛鴦又道:「你怕是不知,這些日子我和紫鵑收拾東西,因沒清單,只好比著先老太太的嫁妝單子,倒有幾件東西對上了,只可惜沒了林家的清單賬冊,也不知道榮國府裡各家有多少東西是對上對不上的。」

    雪雁笑道:「原來你都明白。」

    鴛鴦冷笑一聲,道:「我怎麼不明白?老太太也知道,只是老太太也是無可奈何,肥肉都吃在他們嘴裡了,怎肯吐出來?那些人為了錢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老太太只好當作不知。偏還有一干人覺得老太太偏疼奶奶和寶二爺太過,不同自家姐妹親戚親近,反和外人走得近,真真是可笑,也不想想,府裡得了奶奶家多少好處,老太太多疼奶奶一點子算什麼。」

    雪雁聽她為黛玉抱打不平,反倒笑了起來,如此能看出鴛鴦真真正正將黛玉放在賈母之後,乃是唯一盡忠的主子了,道:「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鴛鴦卻搖頭道:「也未必。」

    雪雁一怔,問道:「怎麼個未必?」

    鴛鴦低聲道:「這話我沒有跟奶奶說,倒是跟紫鵑說過一回,當初東西進府時,老太太原吩咐了都收在公中不動,豈料進庫的不過半數,另一半各家都拿了,二太太房裡得了大頭,大約是一多半兒,誰叫她是娘娘的親娘呢,又管家,剩下的珍大爺和大老爺兩處分了。()庫中的後來娘娘省親,都用來建了園子,可是各房裡的東西卻並沒有如何動。」

    雪雁笑道:「當初璉二爺和璉二奶奶還了奶奶一些東西,饒是這麼著,還少了許多,想是用了。他們尚且如此,何況大老爺素來不是當家作主的,大約是花了。東府裡珍大爺我並不深知,但也聽說那府裡時常花天酒地,也不是個能存住的主兒。」

    鴛鴦微微一歎,道:「此言甚是,我倒糊塗了。」

    雪雁道:「你有沒有聽紫鵑姐姐說,上回二太太打點我哥哥給的東西裡,有兩件是林家老太太的陪嫁之物?」

    鴛鴦點頭道:「怎麼沒聽說?另外幾件你們覺得眼熟的,我認出來了。」

    雪雁忙問道:「我只覺得眼熟,卻實在是認不出來,姐姐若認出來了,好歹跟我說一聲。」

    鴛鴦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道:「那是甄家的東西。」

    雪雁自然知道王夫人房中收了甄家的東西裡,面上卻絲毫不露,畢竟此事在榮國府不曾聲張,那時黛玉又已經出閣了,遂詫異道:「甄家的東西?只是我怎麼覺得眼熟呢?」

    鴛鴦笑道:「怨不得你覺得眼熟,因為那些是甄家從林家得的好處。」

    雪雁奇道:「姐姐如何知道?」

    鴛鴦想了想,道:「我私下偷了些老太太的東西給璉二爺璉二奶奶出去典當,想來你們都知道,那是得了老太太的意思,我才敢如此,老太太假裝不知,是怕別人也這樣伸手要東西,因此我同璉二爺璉二奶奶略熟些。有一回閒話,璉二奶奶還笑說甄家這回送來的東西裡有不少東西是璉二爺孝敬甄家的,不然甄家當初不會做主讓璉二爺帶了那麼多東西回來,只可惜都收在太太房裡,甄家倒了,沒有起復之機,全入了太太囊中。」

    雪雁點頭歎息道:「原來如此,姐姐今日方解我之疑惑。我說呢,二太太那樣小心謹慎的一個人,如何會拿我們家的東西交給我打點我哥哥,就不怕我看出來?我還說想是二太太沒留意,看來她拿出來的是甄家之物,不知道其中有我們家的東西。」

    鴛鴦憂心忡忡地道:「我如今才知道,藏匿罪官財物竟也是一項大罪,可歎那府裡上上下下都不以為意,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雪雁安慰道:「姐姐已經出來了,橫豎牽連不到姐姐。」

    鴛鴦長歎一聲,道:「雖說如此,可是往日我也曾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反認為理所當然。如今知道了,心裡覺得羞愧,原來我也那樣壞,偏還有了這樣的好結果。」

    雪雁道:「姐姐雖曾想過,卻不曾做過有悖良心之事,何苦如此?」

    倘若她沒記錯,鴛鴦發現了司棋私通一事,司棋自己嚇病了,反是鴛鴦安慰,替她遮掩,又告訴過她不會告訴別人,至今,別人都不曾聽鴛鴦透露過一言半語。

    鴛鴦道:「只是為往日想法一愧。」

    雪雁卻道:「姐姐不曾做過,反以為恥,可笑的是做過此事的卻以為榮。」一如藏匿甄家財物的王夫人,一如打死人命的薛蟠,倒是鳳姐雖然曾經做過包攬訴訟重利盤剝之事,如今卻在容嬤嬤教導下痛改前非了。

    鴛鴦一想,歎道:「也是。眼下,我倒羨慕你們,到底是讀過書,知道國法的人,我正打算靜下心來,好好跟奶奶讀書認字呢,不為別的,只為了明理,別像往日那樣愚昧。」

    雪雁聽了,立時笑道:「奶奶本是熱心腸的人,必然傾囊傳授。」

    說得鴛鴦也笑了,隨即道:「我該回去了,別耽誤你回家,瞧著天陰陰的,今兒的雪怕會下得大些。等到英蓮定親,你別忘記過來,吃她一杯喜酒。」

    雪雁一面站起,一面詫異道:「你見過英蓮?英蓮要出門子了?」

    鴛鴦拿過披風裹上,笑道:「英蓮那麼個人,最是可愛可敬,常去給奶奶請安,前兒給奶奶做了一雙鞋襪,真真扎的好花兒,我見了還奇怪一回呢,後來才知道,她竟那樣命苦。雖然做過薛大爺的妾,但是復了原籍,便和寡婦無異,她又常得奶奶照應,因此有不少人愛她人品模樣,向他們家提親,甄家娘子已與後街鄉鄰十分熟悉,想選個老實忠厚的。」

    雪雁笑道:「那可好,她也算熬出頭了。明兒有了好消息,一定告訴我一聲。我成親之前英蓮因在家調理身體,不曾出門,便托奶奶送了好些荷包手帕添妝呢。」

    鴛鴦點頭笑道:「放心,到時候咱們都給她添妝去。」

    說著,一徑去了。

    送走鴛鴦,雪雁便趁著雪勢尚小啟程回家。

    剛出城不久,忽聽駕車的小廝道:「姑奶奶,迎面我彷彿見到了姑奶奶家的婆子。」

    雪雁一怔,忙問是誰。

    小蘭探頭往外一看,其時雪色尚薄,倒也看得清楚,卻是李婆子駕車迎面過來,見到駕車的小廝,立時道:「奶奶回來了?我正要去接奶奶。」

    雪雁聽了這話,忙問道:「可是家裡有什麼要緊事?」

    趙雲南下,帶走了觀月和賞風,故雪雁進京都是李婆子駕車,然後再回去,這回她並沒有告訴家裡來接,便叫於連生的小廝駕車送她回家,正想著等趙雲回來,同他商議,問於連生要兩個小廝使喚,免得趙雲每每出門,家中只剩女眷。

    李婆子笑道:「有人給奶奶送了一張帖子,我不認得字,便叫來借書的暉哥兒看,說是寧安郡主府的帖子,要親自來拜會奶奶,我心急火燎地怕耽誤了奶奶的大事,就自作主張駕車進城,一是告訴奶奶,二則接奶奶回來。帖子收在家裡,我未敢帶出來,恐失落了。」

    雪雁忙道:「我知道了,這會子都回家,到家再說。」

    李婆子答應了,翠柳則下車與李婆子同車,也好與她說話解悶。

    一時到家,雪便下得大了。

    雪雁吩咐道:「多熬些羊肉湯,用骨頭慢慢兒地燉一天,多放些肉,切兩個白蘿蔔入內去膻氣,等燉好了給老爺子老太太和外祖父母送去,剩下我喝一碗,你們也都喝一些,暖暖身子,留我哥哥身邊的兩個小廝住一日,等明兒雪停了再回去,橫豎家裡頭我已經交代過了。」

    李婆子答應一聲,先送上帖子,方去料理。

    雪雁看著寧安郡主府的帖子,心想到底是郡主府,行事有禮數,不比唐家說來便來,毫無徵兆,也不怕她不在家。因唐家行事,雪雁從心裡便疏遠了唐太太一些。

    雪雁寫了帖子擱下,晚間羊肉湯燉好,雪雁便親自帶人送去,連同收拾出來的冬衣,先去了趙家,趙老太太多日未見她,自是想念,見了衣裳,更覺歡喜,笑道:「我雖也有幾件往日雲兒孝敬的皮子做的衣裳,卻不如你孝敬的這個。」

    雪雁抿嘴一笑,又去了韓家。

    韓母當即便脫□上的羊皮襖子,換上雪雁送來的衣裳,又罩上褂子,喝著羊肉湯,只覺得打從心底暖和起來,人到了年紀,便只想著兒孫孝敬,並不在意東西貴重好壞。

    雪雁回來,喝了一碗湯,便收拾著歇下了。

    次日一早起來,雪已經停了,只見外面銀裝素裹,地上竟積著半尺來深的雪,幾隻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騰挪跳躍,震落雪花無數,露出臘梅的點點花苞。

    兩個小廝用過早飯,過來辭別。

    雪雁笑道:「路上小心些,別出了岔子,一會子替我將這張帖子送到寧安郡主府。」

    兩個小廝聽到寧安郡主府,倒也知道雪雁和各家都有來往,並不如何驚訝,點頭接了帖子,逕自駕車回城了。

    卻說李婆子十分驚訝,道:「郡主是王爺的姑娘罷?竟和奶奶好?」

    雪雁笑道:「有幾分瓜葛,我才買的那些地和房舍,都是寧安郡主的娘家忠順王府幫著買的,不然就憑咱們家,哪有那份本事虎口奪食。」

    李婆子念佛道:「原來竟有這樣的事情,我還說,咱們家怎能買到那麼多好地。」

    說完,出去掃雪去了。

    雪雁吩咐道:「再燉些羊肉,晌午吃。」

    李婆子在外面答應了一聲,心裡直念佛,跟著這樣的主子真真是好,平常衣著飲食比鎮上殷實之家都好些,雞魚肉蛋是常見的,不過雪雁倒是偏愛瓜果蔬菜多些。

    雪雁洗漱後,吃了一碗五子粥,又吃了幾個菜包,便去書房練字。

    練了一個時辰的字,正在洗手,忽見豆母牽著豆子過來,笑道:「今兒逢集,你同我們一起出去逛逛罷,你來這麼些時候,還沒去過一回呢。」

    雪雁明白豆母想叫自己和鎮上的人打點好情分,十里八鄉逢集時都到八景鎮,他們是鄉鎮的小門小戶,並不在意什麼大戶人家不能拋頭露面的規矩,便是江財主的太太也常帶著兩個丫頭出來,雪雁並沒有出去過,一聽便來了興致,道:「容我換件衣裳。」

    豆母見她頭上戴了幾支金珠釵環,身上也十分華麗,知她不欲如此出門,點頭答應了。

    雪雁匆忙回房,揀了一件蔥黃棉襖換上,下面繫著蜜合掐金繡花棉裙,外面罩著一件玫瑰紫縷花灰鼠對襟褂子,皆是半新不舊,也不披斗篷,亦不戴珠寶,只漆黑油光的髮髻上插著兩根赤金長簪,鬢邊別著一支宮花。

    出來後,豆母笑道:「你生得嬌弱,還是披一件斗篷罷,這時候誰說你呢?」

    雪雁一想也是,便叫小蘭拿了一件半舊的猩猩氈斗篷,罩上雪帽,領口的大風領同著雪帽倒遮住了半張臉,便是如此出去也無礙了。

    收拾好了,兩人帶著豆子出門,小蘭和翠柳都跟著,不巧遇到長氏,兩人見過。

    長氏笑對雪雁道:「你也該出來走走,見見鬧市,等雲哥兒回來,叫他帶你去。」

    雪雁聽了,只好一笑,答應了。

    長氏問道:「雲哥兒幾時回來?」

    雪雁心裡也惦記著,道:「再過幾日就回來了,我見這兩日雪大,只怕途中要耽擱些。」

    一路走來,便與鎮上鄉鄰之家碰到,雪雁雖不大出門,但是也都認得,忙一一見禮。

    鎮上的婆娘們也就是在趙雲娶妻的時候見到了大場面,其嫁妝抬進來時,琳琅滿目耀花了人眼,平常也沒見過雪雁這樣的人品模樣,都拉著說話,各自讚歎不絕。

    雪雁雖然處處與人為善,但也有一干人妒火中燒,見了面,反不搭理她。

    雪雁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別人既待她不善,她何必上趕著結交?因此,只與幾個相熟又脾氣溫和人品厚道的大娘大嬸們說話。

    其中對雪雁不善的卻有一家姓連,是三十多年前搬到八景鎮的,媳婦姓李,是豆母娘家的遠房,人都叫她連嬸子,今年四十多歲,家裡頗有幾個錢,開了一家藥材鋪子,從前見趙雲雖然殘疾了,卻依舊一表人才,既有舉人功名,又有偌大的家業,便想將女兒許配給他。

    其時趙雲只想著擇一有情有義自己說書她能接得上口的妻子,且連姑娘並不識字,性子也不好,是個沒成算又驕縱跋扈的人,當即便婉言拒絕,豈料連家便記恨上了。如今見了雪雁的人品模樣打扮氣度都將自己女兒比下去了,心中焉能不恨,便冷笑一聲,道:「怪道趙大奶奶都不出門與人結交呢,想來天上的雲瞧不起咱們地上的泥。」

    眾人聽了,都是一笑,雪雁素日如何,她們都深知,只是想起了連家和趙家的恩怨。

    雪雁雖不知連嬸子何出此言,但料到必有往事,便淡淡一笑,道:「這話我倒不解了,咱們好好兒的都是人,如何成了雲,又成了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們家大爺是人,我自然也是人。嬸子以泥自詡,我卻不敢比天邊之雲。」

    連嬸子雖是豆母娘家的遠房,卻不喜她為人,甚少來往,聽了這話,向笑道:「你雖不是天邊的雲,卻已摘得咱們鎮上最好的一片雲,自然惹得旁人眼熱了。」

    雪雁一聽,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也是我有福。」

    長氏並趙家一干媳婦婆娘都笑道:「可不是,不然怎麼說千里姻緣一線牽呢?這世間男女都由月老做主配的,配得好了,才牽上紅線,你有這根紅線,自然嫁到了我們家,別人沒有紅線,自然就沒這福氣了,想來紅線所牽乃是別人。」

    連嬸子聽她們都替雪雁說話,不由得惱羞成怒,道:「我們家丫頭再沒福,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孩子,不必進城時處處低人一等。」

    這話卻是諷刺雪雁曾經做過丫鬟了,眾人面上都變了色,暗恨連嬸子沒沒成算,雪雁雖是個丫頭,可丫頭自有丫頭的好處,和上頭高門大戶有瓜葛來往,又有哥哥在宮裡,能庇護著他們鎮上,現今連縣太爺都知道雪雁不能輕易得罪,偏這連嬸子竟說這話。

    趙暉之母卻道:「我們雲兒媳婦自然沒福,可惜偏有體面,王府郡主府都能進去,王爺王妃郡主都能見到,你們有福,可能見到那樣尊貴的貴人?」

    連嬸子一怔,眾人已不再理她,拉著雪雁一徑越過她往集市上走去,旁邊忙有人拉住連嬸子,咬牙切齒地低聲道:「趙大奶奶是什麼人?你女兒都出過嫁了,虧得你說這些話!」

    不說趙家是八景鎮第一大族,人多勢眾,素來護短,便是雪雁隨便一個娘家親戚過來,不管是知縣乾哥哥,還是宮裡乾哥哥,那都是天大的人物,到那時若為雪雁出氣,吃虧的還是連家,恐怕何家的家業都得賠進去還未必能得她原諒。

    連嬸子冷笑道:「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那人恨道:「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鬟怎麼了?大戶人家的丫鬟比咱們鎮上的大財主都體面呢,人家有舊主,有舊交,一樣的事情,咱們費九牛二虎之力做不到,人家一句話過去,便比咱們強。你不同他們家交好就罷了,偏還譏諷趙大奶奶,也不怕得罪了人。」

    旁邊也有人贊同道:「正是,趙大奶奶雖不大出門,可是誰家上門,趙大奶奶不是和和氣氣地叫大娘大嬸嫂子?何嘗做出高人一等的排場?我們家的小子在他們家讀書,趙大奶奶常常預備瓜果點心給他們墊肚子,可見那才是大戶人家的氣派,你們家的大孫子今年也有六歲了,難道明年不去讀書?得罪了趙大奶奶,有什麼好處?」

    眾人都點頭稱是,連嬸子越發火冒三丈,道:「誰稀罕去他們家讀書?我們家又不是沒錢請不起先生。你們想巴結就去巴結罷,拉扯我做什麼!」

    說完這話,連嬸子轉身就走。

    剩下這些人都搖頭一歎,道:「有這樣糊塗的媳婦,連家也不知道日後如何。」

    遂各自散了。

    卻說長氏等人走了老遠,紛紛問暉母道:「這是怎麼說?我們都沒聽說,你倒知道。」

    暉母自覺後悔多嘴,歉意地看著雪雁,雪雁安撫一笑,料想她是聽趙暉說過帖子一事,便道:「昨兒寧安郡主府打發人送了一張帖子,李媽媽不識字,叫暉哥兒看了,才特特去接我回來,嫂子想是聽暉哥兒說的?」

    暉母點頭道:「暉兒無意中說過一句,我記下來,未得你意便說將出來,實在是對不住。」

    她素來是個有見識的,雖說趙雲在家教導學生經常不在家,但是當初便說了,眼下常常出門,不能天天教導,因此去讀書的多是窮人家,為了識得幾個字,有錢的則另外去私塾讀書,所以她願意送兒子過去讀書,趙雲不在時,便在家中苦讀,有什麼不懂的或等趙雲回來請教,或去請教趙鋒,同為一族子弟,趙鋒也不推辭,因此她打從心裡和趙雲家親近。

    長氏聽了,卻笑道:「這是喜事,怎麼說不得?滿鎮上可沒有咱們雲兒媳婦這樣的體面,王爺王妃郡主那才是天上的雲,能見到是雲兒媳婦的福分,何必藏著掖著反叫人看輕了雲兒媳婦?真真連嬸子是個沒見識的,也不想想,她家女兒給咱們雲兒媳婦提鞋都不配。」

    雪雁笑著捂著臉道:「聽叔婆誇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便擱下此語不說,心裡卻更加看重了雪雁幾分。

    八景鎮隸屬長安城長安縣,乃是天子腳下,下面管著十里八鄉,因此每逢集市,十分熱鬧,來行行人多是下面村裡過來的,展眼將是年下,因此買賣東西的極多。

    雪雁雖嫁到八景鎮已有半年,但是平素與趙雲夫妻和樂,又恐集市上人多,故只出來兩趟,卻沒有逛過,今日出門,她特特帶了一些碎銀子和銅錢,打算好生逛一逛,才想著,一低頭便見豆子眼巴巴地看著路邊小販稻草靶子上插著的冰糖葫蘆。

    雪雁見狀一笑,低聲吩咐小蘭去買兩根過來給他。

    豆子一手拿著一個,喜得眉開眼笑,彎腰弓身,大聲道:「謝嬸嬸!」

    豆母正跟長氏說閒話,聽了聲音才回過神來,忙道:「你又給他買這些東西,這孩子常去打攪你,不知道吃了你們多少東西。」

    雪雁摸著豆子的頭,笑道:「豆子又不是大肚子米勒,能吃多少?你多心了。」

    豆母不再言語,瞪了豆子一眼。

    豆子笑嘻嘻地吃得一臉糖。

    鎮上居民多認得雪雁,問了好便各自忙碌去了,來往販夫走卒卻覺得詫異,雪雁身上的衣裳雖是半新不舊,長氏豆母等人也因出門穿了綢緞衣裳,頭上也都戴著最好的金簪子銀墜子,但是行動間高低立顯,一眼便看出不同來。

    雪雁心中明白,越發靠近長氏,有積年的長輩在身邊,便不怕什麼了。

    幾人逛了一回,長氏笑道:「先去綢緞鋪子,我得買幾匹布,年下做新衣。」

    豆母笑道:「一同去,我也得扯幾尺布。」

    雪雁隨著她們進了綢緞鋪子,說是綢緞鋪子,綢緞反而少見,反是布料居多,五顏六色,十分鮮艷,雖是國孝,但是到了年下百姓之家便不禁婚嫁了,平常衣著上也不必忌諱。

    見到有客上門,夥計忙上來招呼。

    掌櫃的在櫃檯後面站著算賬,原本並不在意,可是抬頭見到雪雁的打扮氣度,忙走出來笑道:「趙大奶奶今兒貴腳踏賤地,倒叫小店蓬蓽生輝,快請裡面坐。」

    雪雁見到這掌櫃的也是一怔,成親那日晚宴給賀客敬酒,認得此人是鎮上最大的綢緞商,姓張,單名一個貴,和趙雲的舅舅韓飛極為交好,忙笑道:「原來竟是張掌櫃的家業,真真是天緣湊巧。不過我卻是陪著我們叔婆和嫂子過來的。」

    雖然如此,張貴依舊請他們去裡間,又叫夥計倒茶,道:「要什麼料子,我叫人拿進來。」

    雪雁忽然想起自己家中的綢緞衣料都是上等之物,送鎮上的人雖好,卻往往過於炫耀,便點頭笑道:「先盡著叔婆和嫂子罷,一會子我再挑些整匹的料子,給我送到家裡去再結賬。」

    張貴一聽,忙笑著答應,看向長氏和豆母。

    長氏道:「我要上等的棉布,年下做衣裳穿,掌櫃的送些上來罷。」

    豆母也道:「我也是要棉布,要顏色鮮亮些的。」

    張貴果然叫夥計送了上來,雖是棉布,卻十分厚實,雪雁摸了摸,十分柔軟,看著長氏挑了一匹青色,兩丈醬色,便知是給她自己和趙二老爺子做衣裳的,而豆母挑的則鮮艷一些,大紅、松花、蔥黃、寶藍等顏色,各扯了辦匹。

    雪雁因覺得這裡的棉布比從前在府裡得的雖差些,卻也極好,便選了兩匹淡色的棉布做褻衣,一問價格,因是年下,所以漲了些,是三百二十文一匹。

    雪雁道:「就買這兩匹,再將綢緞拿進來我瞧瞧,選幾匹好的,年下作禮。」

    張貴一聽,忙叫人送上來。

    雪雁細細看了一番,又問了價錢,一匹一兩七錢銀子,便選了十二匹,請張貴送到家裡去然後再結賬,張貴自是應承不迭,索性長氏和豆母的一同送去,不必逛街還拿著。

    出了綢緞鋪子,長氏和豆母去買肉。雪雁並不胡亂買東西,只是長氏和豆母買時,她在旁邊聽著,彼時大約是年下,又下了雪,東西貴些,雞蛋三文錢兩個,一升白米八文錢,羊肉七十五文一斤,豬肉卻是三十五文一斤。

    雪雁微微蹙眉,難怪她一說煮羊肉,婆子們便這樣歡喜,原來羊肉竟這麼貴。

    長氏買了二斤羊肉,歎道:「天冷了,喝些羊肉湯倒好,只是太貴了些,一般人家哪裡吃得起。米價又漲了,上個月還是七文錢一升呢!」

    豆母憂心忡忡地道:「剛進十月才幾天,頭一場便下了這樣大的雪,也不知道地裡的莊稼如何,聽說朝廷還在攻打西海沿子那邊的蠻夷小國,咱們這裡若是鬧了雪災,只怕這米價長到二三十文也未可知。」

    雪雁聽了,心頭一凜。

    逛了半日回到家中,張貴便帶人送綢緞來了,雪雁忙迎了出來,笑道:「怎麼勞煩張張貴親自過來了?」說著算了賬,付了錢。

    送走張貴,雪雁命人將綢緞收了,預備留著年下送鎮上的長輩親友。

    又過了幾日,佃戶送地租和年貨過來。

    因今年風調雨順,雖然五百畝地還是五百兩銀子,但是米面炭火野味等卻是極多,雪雁見了莊頭,其實也就是他們的村長,接了清單,粗粗一看,十分滿意,問了幾句,說道:「你們是老莊稼人了,今年頭一場雪這麼大,可會影響地裡的莊稼?」

    那莊頭秦二答道:「雪大倒是不妨礙莊稼,就怕不下雪,殺不了莊稼裡的蟲子。只是今年的雪太大了些,怕到臘月裡雪勢更大,會壓塌房子,也怕雪水太多,明年年初化開時反淹了莊稼。因此我都吩咐村裡頭,不叫他們賣糧食,且先留著。奶奶也不妨將今年送來的糧食都收著,別像往年那樣,大爺都叫我們直接送到糧食鋪子裡去。」

    雪雁聽了,道:「我記住了,就先將糧食搬到倉庫裡去,暫且不賣。」

    秦二答應一聲,果帶著粗壯佃戶們將米面炭火野味乾果等都送到裡倉庫房裡去,一樣一樣分開放好,請雪雁清點完數目,又送上幾隻用籠子裝著的活兔活鹿活錦雞給雪雁賞玩,方過來磕了頭,紛紛離去。

    雪雁挑了一些東西,米面炭火按著趙雲說的數目,添上一些野味乾果等物,先送到趙家,爾後又送到韓家,另外添上新買的綢緞,每家二匹。

    次日,韓家也回送了許多東西,原來韓家的莊頭昨日也送了租子來。

    雪雁命人收下,才收拾好,便聽人通報說寧安郡主和保哥兒親自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二更,青木親的生日,記得到時候來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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