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58第五十八章 文 / 雙面人
黛玉一干人等下江南之際,正是極熱之時,幸而黛玉從前體弱,如今調養多年雖然早已好了,但仍是清涼無汗,雪雁等人跟著她南來北往坐過船,倒也無妨。
雪雁見黛玉和周鴻夫妻二人揮毫作畫,不覺一笑,拽了拽紫鵑等人的衣襟,退了出去。
兩人都坐在外間說話,以免裡頭要茶水點心。
看著他們夫妻二人在途中夫唱婦隨,賞風景都在一處,更增親密之意,紫鵑也為黛玉歡喜,遞了一杯茶給雪雁,道:「從前只你一人陪著姑娘看書寫字作畫,如今沒了你,卻有了姑爺,真像是畫兒一般,在府裡有誰和姑娘這樣契合?」
雪雁抿嘴一笑,道:「這才是咱們姑爺呢!」
紫鵑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咱們家裡不拘著姑娘讀書,姑娘心裡最喜歡讀書作詩了,若是不許,姑娘竟是失了魂一樣,這樣便好了,怪道是書香世家。」
雪雁深為贊同,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生活方是黛玉,不必在成親之後磨滅天生的靈氣。
周鴻和黛玉在裡間聽了,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相視一笑。
周鴻道:「你這兩個丫頭倒是真心為你。」
黛玉放下筆,笑道:「不然怎麼說是我有福呢?別人都說我之福氣乃因父親餘蔭,要我說,雖也有此緣故,更多的卻是這兩個丫頭陪我這麼些年,尤其是雪雁,比骨肉至親待我還要盡心,若非她,我只怕早作踐壞了自己身子,有些事,不過是外人不知罷了。」
周鴻亦放下筆墨,攬她坐在舷窗下,啟窗遙望岸邊風景,道:「那就說給我聽聽。」
愈是知曉黛玉的過去,周鴻愈是心疼不已,也暗暗歡喜,在那樣的地方,黛玉仍舊能出淤泥而不染,自有一副超凡脫俗的品格。
黛玉知周鴻想知道自己從前的生活,正如自己也想瞭解他一般,想了想,便揀些能說的告訴他,譬如雪雁給她調理身子,處處費心,譬如紫鵑一心一意,緊守門戶,又譬如雪雁給常常為她鼓氣,於名聲上時時留心,方沒有得過且過等等。
聽得周鴻挑起眉頭,沉吟道:「你這丫頭見識果然不俗。」幸虧是林家的丫頭,若是紫鵑,經榮國府多年耳熏目染,恐怕就沒這份真知灼見了。
黛玉笑道:「我也這麼說,也不知道她將來之東床如何。」
說完,不覺為雪雁憂心,將自己先前的打算告訴周鴻,掰著手指道:「你說,咱們給她選個什麼樣的人家才好?家裡不能太窮,雪雁的嫁妝不薄,難道要拿嫁妝貼補夫家不成?我可捨不得。既要人品好,又要有才華,不然說不到一處去,父母也不能是尖酸刻薄之人,沒父母也使得,不許輕賤雪雁,相貌也得過得去,你可別小看我的雪雁,除了詩詞歌賦沒什麼天賦外,琴棋書畫都是一絕,不比我遜色,她只是不大顯罷了。」
周鴻好笑道:「聽你說的,竟不是丫頭,是千金小姐了。」
黛玉橫他一眼,眼波瀲灩,流光飛舞,道:「聽你的口氣我就知道你沒放在心上。」
周鴻低頭看著她手上的玉戒指,沒有說話。
黛玉道:「我跟你說,就是千金小姐,恐怕都不如我的雪雁。我所藏的那些書,如今都收在咱們的書房裡,你也知道有多少,古往今來,孤本新書,哪一本她不是倒背如流?不過雪雁就差在身份上,若不然,應酬交際行事來往比我還強呢!」
周鴻想起在宮裡當差時,曾聽說過皇太后跟南華說,許雪雁一個好親事,是南華沒有答應,忙說給黛玉聽,若當初南華答應了,黛玉如今就不必費心了。
黛玉一怔,她不曾聽過此事,皺眉想了一回,歎道:「南華姑姑是極聰明的人,雪雁雖不大說她的事情,我心裡卻明白。她不答應倒好,都說門當戶對,原是極要緊,雪雁畢竟是個丫頭出身,便是倚仗權勢嫁到了高門大戶,日後被人輕賤,終究沒什麼意思。」
周鴻點頭稱是,果然是聰明人,他生平最敬的就是聰明人。
過了一時,周鴻忽然問道:「你兩個丫鬟都好,如何只為雪雁一人打算?」
黛玉歎了一口氣,道:「紫鵑是打算一生一世都跟著我了,將來在家裡給她選個人品模樣性格好的管事,有我護著,一輩子的事情也算完了。只有雪雁一心想脫籍從良,不願子孫世代為奴,我心裡感念雪雁的這份志向,不免多費些心思。」
周鴻聽了,暗暗一驚,沒想到經歷過錦衣玉食的丫頭,竟還有這份志向,難怪黛玉肯費心給她籌謀了,沉吟片刻,道:「日後我多加留意,許能尋個四角俱全的也未可知。」
黛玉登時眉開眼笑,道:「那你千萬記得,可別哄我。」
周鴻凝視著她道:「我什麼時候哄過你?」
黛玉不覺面上飛紅,若晚霞之暈,周鴻心中一動,正欲動作,忽聽外面雪雁笑道:「大爺,那邊船上說大爺的幕僚趙先生吐得厲害,大爺是否過去探視一番?」
黛玉撲哧一笑,推開了周鴻,道:「想是沒坐過船,故頭一回如此,你快去看看。」
周鴻聽了,恨道:「趙雲平素身強體壯,怎麼反倒在這當兒暈了?」
黛玉替他理了理衣裳,又將裝著扇子的扇套掛在他腰間,道:「難道非得體弱多病的方如此?也別忒小看人,我自小進京,便沒如此過。」
叫了雪雁進來,道:「咱們來時可備了藥?」
雪雁笑道:「吃藥不大管用,倒是用薑片好些。」
黛玉想了想,道:「你去取些糖醃的薑片,另外再備些藥,叫大爺一併帶過去,若是用薑片仍不好,就叫小廝們煎藥罷。」
雪雁聽了走出去,回來時,果然捧著一個雕漆小托盤,盤中放著一碟薑片,並兩包藥。
周鴻一手托著,出了船艙,命兩船靠近,約莫一丈有餘,他一躍而起,平平穩穩地落在那艘船上,托盤上的碟子絲毫未動,站立在船頭的親兵護衛僕從們齊齊喝了一聲彩。
周鴻走進船艙,見趙雲躺在舷窗下的涼榻上,臉色蒼白,若有病容,榻前還有一個黃銅折盂,滿屋都是酸臭味道,不禁失笑道:「你怎麼這副樣子?」
趙雲有氣無力地道:「我頭一回坐船,誰想竟會暈得頭昏眼花?」
周鴻將托盤遞他跟前,道:「說是薑片能止吐,你用些,若不成,就叫人煎藥。」
趙雲聽了,翻身坐起,拿了兩塊一併放在口內,片刻後果覺好些,笑道:「倒有效驗。」
周鴻放下心來,將托盤放在榻前几上,道:「有效驗便好。」
趙雲嚼完嘴裡的薑片,又拿了兩塊放在嘴裡噙著,道:「我這裡一屋臭氣,你正經快回去罷,別熏著你,仔細一會子你回去了尊夫人嫌你。」
周鴻道:「你也知道你屋裡臭氣熏天?」
說著,命小廝將換了乾淨的折盂,又開了舷窗,自己走出船艙,回來時已拿了一個小小的龍文鼎,趙雲聞得一股香氣,問道:「這是什麼?」
周鴻將鼎放在他跟前几上,道:「裡頭焚了百合香,給你熏熏屋子。」
趙雲笑道:「我一個大男人,要這些脂粉氣的東西作甚?」意欲推辭,眼見周鴻雙眸一瞪,冷若閃電,立時便明白他娶妻之後,屋裡定然收拾得十分雅致,忙閉嘴不說了。
周鴻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他榻上枕畔放著的一疊書卷,隨手拿起一卷,頓時一怔,道:「你在看這些有關甄家的邸報,這記的是什麼?有關甄家的風言風語?」
趙雲倚著舷窗,道:「世上沒有什麼空穴來風的閒言碎語,既然有人說,必然有幾分意思,我都收集到一處,到了江南,料理起來也輕便些。不得不說,難怪聖人起心查封甄家,我估算了一回,甄家至少有這麼個數目的家產。」
說著,對周鴻豎起一根手指。
周鴻心頭一動,點頭道:「所謂接駕四次,花的金山銀海,實際上甄家從中不知道撈取了多少好處,填了自己的私囊。聽聞甄家小姐個個都是按著皇妃或是王妃的規矩教養的,二姑娘嫁的可不就是西寧王爺?其下人僕婦的衣著打扮都不比大家夫人遜色。」
趙雲聞言詫異道:「有些我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
話音剛落,隨即想起周鴻之妻乃是榮國府的外孫女,自幼長於榮國府,而榮國府又和甄家是老親,平常自然難免知道些隻言片語,或是見過甄家的行事。
周鴻沒有接話,彈了彈手裡拿著的一卷邸報,道:「甄家在江南五六十年,結交江南文士,又為多少人做過主,年年光是三節兩壽就不知道收了多少東西,當年我岳父去世,留下家業,甄家五萬兩買走了市面上約莫十萬兩的房舍地畝,兼之其門下僕從狐假虎威,大管家的家裡更有數十萬巨資,等到南下,也別忘記了,恐怕查抄出來的數目還得高過你的估算。」
趙雲聽到甄家五萬兩買走林家十萬兩的房舍地畝,忍不住咋舌道:「真是黑心爛肺臭了腸子,十萬兩,那得有多少?我恐怕一輩子都攢不到這麼多錢。」
周鴻眸光冷冽,道:「總得讓他們付出些代價,當年我岳父去世,甄家從中可沒少撈取好處,定然不止這些,也幫著賈家欺壓了林家,侵吞了我岳父交代上繳國庫和留給林家的財物,林家宗族氣極離去,這麼些年一直都沒有派人探望本家之女,連出嫁之時也沒出面。」
雖然黛玉不說,心裡對此也是有些怨氣的,畢竟她姓林,是林家之女,本家再遠,也是同姓一家,東西落在林家和被賈家吞沒,這是兩碼事,一個是應得,一個是無理,當初若是從林家出嫁,或有林家族人送嫁,她方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順。
對於林家當初早早上門分產氣得老父就此離世,黛玉雖也恨過,但是過了這麼些年,看得事情多了,也就明白了,財帛動人心,賈家人都來了,時時打探著,心思一覽無遺,林家宗族如何不來,若不來,豈不是都落在外人手裡?何況林如海交代有一部分留給林家,可見心裡從未忘卻過宗族,哪怕那些人已經出了五服,只可惜林家沒爭過賈家,反生了仇恨。
趙雲搖頭歎息,道:「所以說甄家是罪有應得。」
說畢,又道:「我瞧著,恐怕也會牽扯到尊夫人的外祖母家。」
周鴻問道:「你的意思是聖人也會對榮國府動手?」
趙雲點了點頭,嚼了口中薑片嚥下,笑道:「我瞧著,聖人早幾年就有這般心思了,只是因為太上皇在,兼之帝位未穩,故不曾輕舉妄動。聖人提拔寒門學子,乃為制衡世家老臣,心裡最恨世家紈褲子弟,無德無才也能出仕為官,行事肆無忌憚。我細細查探過一番,如今朝堂上泰半臣子皆非上皇心腹,你可懂其中的意思?」
周鴻不覺為之讚歎,當初若不是黛玉提點,恐怕自己父子也難察覺,沒想到趙雲竟然看得如此明白,道:「既非上皇心腹,可見便是當今之人。」
趙雲拍手大笑,道:「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周鴻搖搖頭,沒說話。
趙雲拈了一片薑片入口,道:「聖人心機手段十分剛硬,眼下是甄家,勢必牽連者眾,接下來便是榮家一干人等,更是幾乎清空泰半**之臣,恐要費些時候,最後定然是四王八公,這十二家聯絡有親,親密得很,他們一倒,什麼金陵四大家族也得跟著煙消雲散。」
說到這裡,趙雲皺了皺眉頭,乃對周鴻道:「尊夫人畢竟是由著榮國府撫養多年,雖說榮國府將來也是罪有應得,亦吞沒林家諸多財物,但是若不相助,未免顯得涼薄,若是出手,又恐帶累你們家。依我說,將來你見榮家敗落,那麼四王八公的敗落便不遠了,你須得攜妻遠離京城,必得自己請命,向聖人表明自己的態度,方能使得聖人繼續信任於你。」
周鴻淡淡一笑,道:「我早已有了主意,亦和你一般心思。」
趙雲撫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既然看出來了,可見心裡一定早有主意。當初尊夫人對你不離不棄,其品性可見一斑,必然不會對榮國府坐視不管,因此不在最好。」
提到黛玉對他,周鴻臉色瞬間柔和了幾分。
趙雲一笑,轉而又道:「對了,這回南下,你去金陵和禁衛軍會和,直奔甄家,那麼尊夫人可安置妥當了?是住在金陵,還是去姑蘇?」
周鴻道:「我去金陵,你帶人護送她去姑蘇老宅,然後我辦完了事,去找你們。」
趙雲納罕道:「何以聖人竟會允你?」
周鴻道:「難得世間也有你猜不出的事情,到那時,你就明白了。」心裡暗暗佩服林如海,若不是黛玉說,他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竟還留有這樣的後路。
趙雲聽了,愈加詫異,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及至到了金陵分手,周鴻只帶了幾名親兵直奔金陵城中和三千禁衛軍會和,禁衛軍雖然人多,卻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比周鴻還早到幾步,因此趙雲便帶人護送黛玉一干眷屬去姑蘇老宅。
周鴻早就身邊的小廝先行兩步,自然是黛玉陪嫁的那幾個,直奔姑蘇老宅報信,命人先行收拾,好在林如海去世前雖說從田莊商舖的進項裡出修繕銀子,但恐榮國府不在意這些是事,故臨終前早已另外留了一筆銀子,足夠六七年的花用,看守老宅的家僕又都是林如海的心腹下人,奴籍皆在黛玉手裡,不敢貪墨,宅子看護得很好,雖也有些寥落,倒還齊整。
聽聞黛玉回鄉,兩戶家僕共計十餘人心裡十分歡喜,又聽說黛玉已經平安出嫁,現今是三品誥命,喜得連連念佛,道:「老爺在九泉之下,總算可以放心了。」
黛玉住進來後,先見了看守祖宅的老僕,重賞一番,請他們安排自己同周鴻拜祭父母一事,又命雪雁同看守老宅的婆子一同去安置趙雲等人歇息,紫鵑則忙著帶人重新打掃黛玉的臥室,安插器具,雖然住不了多久時間,但是仍舊收拾得格外雅致。
如此一來,真真是人人忙碌,好在各司其職,倒也有條不紊。
等一切安穩下來時,已經是三日後了。
這日黛玉從花園裡回來,她好容易回老宅一趟,自然處處看過,只聽雪雁道:「姑娘,既來了,咱們去庫房看看罷。」
黛玉詫異道:「難道東西在庫房裡?」不可能,她記得當初扶靈送葬時,賈璉早已派人將庫房裡的東西搬盡了,一如在揚州衙門之時,怎可能還有剩餘東西?
雪雁笑而不語。
黛玉想了想,道:「既然你說了,咱們就先去看看,明兒等他來了,回去時再搬上船。」
雪雁點點頭,扶著黛玉往庫房裡走去,紫鵑和幾個丫頭婆子一併跟上,林家祖宅極大,略遜於榮國府,卻遠勝過周家,她們哪敢由著黛玉和雪雁兩人獨處。
及至到了庫房裡,塵土滿佈,每間庫房都是空空如也。
黛玉不覺有些傷感,一間一間看過去,雖然沒有東西,卻難掩悲哀,道:「想當初,咱們家的庫房都是滿滿噹噹的,現今看著,真真越發覺得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很有道理。」
雪雁忙安慰一番,道:「姑娘都如此說了,那就別太傷心了。」
帶著黛玉走到倒數第三間庫房門口,笑道:「姑娘略等等,我進去先開了門,然後通通氣,姑娘再進去,以免嗆著。」
黛玉奇道:「這門並沒有上鎖,你怎麼說先去開門?」
雪雁道:「姑娘一會子就明白了。姑娘可還記得老爺當年交給姑娘的羊脂白玉佛?」
黛玉忙從衣襟內取出,遞給她,說道:「你說這個?父親交代我不得離身,起先放了你的賣身契,後來賣身契我給了你,但是玉佛一直都貼身收著,片刻不離。」
雪雁接過玉佛,摩挲半日,輕歎道:「這就是鑰匙了。」
黛玉一怔,不解地道:「不過是個擺件,如何就成了鑰匙?」
雪雁淡淡一笑,沒有答話,只是自己進了庫房,反手關了庫房的門,裡面依舊是積著厚厚的塵土,她拿著玉佛走近角落裡,細細查看,果見角落地面上有一個小小坑窪。
雪雁從須彌芥子裡拿出一塊金佩,將玉佛鑲嵌其中,然後以正面嵌入坑窪之中,嚴絲合縫,自己遠離一丈,只聽一聲響,地面竟有一塊極大的石板緩緩向旁邊移動,很快就露出一條地道,有台階直通向下。
雪雁等了良久,直到下面穢氣散盡,方從須彌芥子裡掏出一個大戶人家才用的火折子,一吹即著,順著台階往下走,裡面依舊十分難聞,走了百十階,果然見到一座石門,上面有一把金燦燦的金鎖,這是林家的九曲梅花鎖,她忙取出須彌芥子中林如海交給她的鑰匙,按著林如海教她的開鎖方法,費了許多力氣方將金鎖打開。
雪雁記得林如海說過底下石室是有通風之處的,推開門後,她仍是等了一會,方進去,果然見到幾間極大的石室,並無穢氣,唯有地面上積有寸許塵土。
雪雁忙拿出早已預備妥當的掃帚將塵土掃到角落裡,然後閉上眼睛,默默想了片刻,將須彌芥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憑空挪到室內,悄無聲息,連同林如海留給她的金子和首飾衣裳都一併取出,堆放在一個角落裡。
等她放完所有的東西,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
雪雁拿著胡亂將地上掃成一堆的塵土往四處掃了掃,塵土飛揚,全落在箱籠傢俱上,橫豎一應器具都有箱匣裝著,上面蒙了一層塵土,同時她又將地面上的塵土打理了一番,除了她的腳印,再瞧不出什麼破綻,方將掃帚收回芥子中,攜著一身塵土走出庫房。
見到她這麼一副模樣,黛玉頓時嚇了一跳,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久?」
雪雁笑道:「底下塵土飛揚,我各處查探了一番,數目對得上才出來。」
紫鵑道:「我越發糊塗了,什麼數目?」
雪雁拍了拍頭上身上的塵土,方開口笑道:「原是老爺另外給姑娘在庫房的密室之內私藏了一些東西,老爺說,這間密室乃是百餘年前修葺出來的,藏於庫房之下,無人知道,給姑娘存放東西,再好不過了。」只可惜那時林如海在揚州,鞭長莫及,存放東西總得經下人之手,不然藏在此處,總比她的須彌芥子放心。
紫鵑吃了一驚,失聲道:「老爺竟然給姑娘藏了一些東西?」
雪雁含笑點頭。
紫鵑驚歎不已,忙扶著黛玉隨雪雁進去,見到地道,又是一驚。
及至主僕幾個走到下面石室,黛玉先被塵土嗆得打了個噴嚏,然後見到除了傢俱外,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箱籠,眾人都忍不住驚叫出聲,黛玉眼淚不覺滾落下來,雪雁乃道:「這是老爺留給姑娘的,不過闔府的十之二三,其他的都在榮國府。」
黛玉微微一歎,並不作聲,半日,對紫鵑開口道:「你去外頭說一聲,叫他們等咱們出去了,過來把東西搬上來,放在上面庫房裡,等離開時好運。」
紫鵑答應一聲,出去傳話。
雪雁又命另外的丫頭婆子先出去,方對黛玉道:「老爺留給姑娘的東西都在這裡了,另外,這一箱金子和幾匣首飾幾箱衣服,是老爺當年說賞給我的,同姑娘的東西放在一起。」說著,指了指角落裡的幾個箱子匣子。
黛玉拭淚道:「你替我藏著這麼大的秘密多年,再多一倍,你也是理當得的。」
雪雁聽了微微一笑,等黛玉看了一回,摩挲著一座黃花梨木透雕的月洞門千工拔步床,歎道:「這張床我從小兒就認得,還睡過一年呢,是我祖母的嫁妝,原來父親也私自留給我了,那些箱籠裡的東西想來都是上好的,父親如此,只恨我不能報答分毫。」
雪雁勸慰了一番,道:「一會子有人來搬東西,咱們先回去,我得好生洗洗澡洗洗頭,瞧我這麼一副樣子,別嚇著人了。」
黛玉轉臉打量她一番,破涕為笑,道:「真真像從泥土裡摸爬滾打一番出來的。」
說著,二人都上去,途中黛玉說道:「等東西都搬上來,帶回京城了,父親留給你的那些東西再給你,免得你一路帶回去倒顯得張揚了,叫人知道,有害無益。」
雪雁笑道:「我正有此意。」橫豎不是在榮國府,不必害怕別人來覬覦,她打算此次回京之後,她私藏南珠留下的東西和自己的積蓄都會悄悄拿出來於這些財物放在一起,然後不再用這個虛無縹緲的須彌芥子了。
出來後,雪雁想了想,對黛玉道:「姑娘先帶人回去罷,這些我得看著,免得碰壞了牙子,另外,也得一樣一樣點清了數目。」
黛玉皺眉道:「你洗洗澡再過來罷。」
雪雁撲哧一笑,道:「還怕人說不成?這樣倒好,一會子乾淨了叫人看去可怎麼好?」
黛玉聽了只好答應,回身命兩三個丫頭婆子在這裡陪著雪雁,自己回去後也命人送了紙筆書案過來,既要登記入冊,自然不能憑空寫字。
趙雲很快就帶著一干護衛僕從小廝約莫四五十人過來,紫鵑傳話給了二門的小廝,小廝再去趙雲那裡說,聽到這個消息,趙雲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手裡的墨汁滴到了紙上一團黑,他怎麼都沒料到林如海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私藏十之二三的財物於庫房底下密室。
趙雲忽然想起周鴻來,莫不是他早已知道了?難怪長乾帝答應他請假。他們既然讓人去搬東西,想必是打算告知世人了,不知是不是長乾帝的意思,趙雲忽覺有趣。
走進庫房,見到雪雁,趙雲頓時一怔,雖然塵土滿頭滿臉,但是難掩俏麗本色,他一眼就認出了是上回在周家角門處遇到的少女,沒想到她竟是黛玉身邊的丫鬟。
雪雁福了福身子,道:「我們老爺留下這些財物乃為我們奶奶傍身之用,藏於此已有多年,好容易才回老宅一趟,勢必要帶回京城添到我們奶奶嫁資之中,有勞各位辛苦些,將東西搬上來,等料理完了,我回我們奶奶一聲,叫廚房裡送上好酒好菜請大家吃。」
趙雲忙道:「當不起姑娘一句有勞,這些事是我們該做的。」
雪雁笑道:「別人還罷了,趙先生卻非下人,哪裡該說理當二字?必得好生謝過才是。」
趙雲聽了這話,又見她對自己無所畏懼,似乎全然沒有看到自己臉上疤痕似的,不覺一愣,看了她一眼,轉眼瞥見兩個小丫頭驚恐地看著自己,便知是自己臉上傷疤作祟,不由得心中一歎,道:「如今就先搬上來罷。」
雪雁當前引路,帶人到了下面,道:「都在這裡了,請各位仔細些,別碰壞了。」
見到這麼多東西,眾人目眩神奪,驚歎不已。
趙雲輕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林大人為林淑人如此,可見苦心。」說畢,吩咐眾人一件一件往外搬運,切記小心謹慎。
雪雁又是一禮,道:「既有先生在此,我便上去了,等東西搬上來,還得一一登記。」
趙雲作勢道:「姑娘請便。」
雪雁回到上面,就在入口不遠處設立一案,坐著案邊登記,具體數目自然不好記,也不會叫人打開箱子查看裡面的東西,只是按著大件記錄,並記錄箱籠數目。
雪雁一去,下面的護衛已經回過神了,湊到趙雲跟前,說道:「這林大人可真是深謀遠慮,竟然還給女兒留了這麼些東西,既然方纔那位姐姐說算在大奶奶的嫁妝裡,咱們將軍真真有福,不說大奶奶一向有情有義,單是這份嫁妝,比公主都多呢!」
趙雲推了他一把,道:「快住嘴,這些話也是咱們能說的?你莫忘記了,家財再多又如何?畢竟林家只有林淑人一個女孩兒,再多也是理所應當。快去搬東西。」
眾人立時忙活起來,由外及內,一件一件往上搬。
當有人看到一口箱子不大,正要一人抱起,不想那箱子竟然紋絲不動,吃驚道:「趙先生快過來看看,這箱子不大,卻如此沉重,裝的怕是黃金罷?」
趙雲過來一看,箱子都有鎖,確實不大,推了推,道:「是黃金,一箱約有百斤重。」
眾人聽得咋舌不已,細細一數,共有十一口箱子,說道:「一箱百斤,便是一千六百兩,十箱一萬六千兩,一二十萬的銀子呢,難怪都說榮國府的大觀園是林家的錢建造的,聽說,林老爺留給大奶奶的這些只是林家闔府家業的十之二三。」
趙雲並沒有言語,只指揮眾人將東西悉數搬運上去,堆放在上面幾個庫房裡。搬運之時,趙雲亦在心中估算,雖不知一些上鎖的箱籠中裝了何物,但是沉重者乃為黃金或是陳設器皿,輕便者必定是名家書畫孤本,皆非尋常之物。
忙到了傍晚,方色、色妥帖,雪雁再次向眾人道謝,趙雲連稱不敢,帶人逕自離去。
有小廝跟在趙雲身後,這小廝也是周家帶過來的,最愛打聽消息,和院裡的丫頭們極熟,笑道:「那是大奶奶身邊的雪雁姐姐,真真是一表人才,若是今兒乾淨些,只怕跟天仙似的,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
趙雲忙喝道:「這些話也是你能說的?仔細我告訴你們將軍,打你一頓!」
小廝聽了連忙住嘴,吐著舌頭不語。
卻說雪雁絲毫不知有人在背後說自己的閒話,合上冊子,回身將庫房鎖上,最外面的則用了那把黃金打造的九曲梅花鎖,回到房裡先將冊子交給黛玉,黛玉道:「我叫人預備好熱水了,你快去洗澡,一會子再過來說。」
雪雁方去洗了澡,披散著頭髮過來。
黛玉已翻看完了賬冊,道:「等運回京,怕又是一番風雨。」
雪雁拿著小丫頭遞上來的干手巾擦頭髮,笑道:「若不如此,姑爺哪裡能從聖人跟前請得假日陪同姑娘去拜祭老爺太太?聖人既有那樣的意思,咱們也只好遵從。」據她心中猜測,大概長乾帝是故意弄得人盡皆知,既知賈家之惡,將來賈家敗落方是大快人心,都道他們罪有應得,非長乾帝挾私,自己在天下臣民心中也是英明之極。
黛玉歎道:「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外祖母臉上太不好看了,我如何對得住她老人家?經此一事,恐怕別人也說我太過小氣刻薄,非要給外祖母家沒臉。」
雪雁聽了這話,頓時一愣,她只想著到那時狠狠出了一口氣,卻沒想到這一點。
果然,她從來都不是無所不能的,不若黛玉想得更周全。
紫鵑走過來又遞了一塊干手巾給雪雁,道:「真真是雪雁的嘴嚴實,竟然一點兒口風都沒透露,難為你藏著這個秘密多年。等咱們回去,太太見了這些東西,怕得對姑娘更加好上幾分,單是這些,就比周家闔府的家業都多呢!」
周家雖也是世家,家資饒富,但是枝繁葉茂,幾代下來,只和黛玉先前的嫁妝持平。
雪雁道:「這是何等要緊的東西,我哪敢說呢?姑娘也是今兒才知道東西藏在庫房裡。」
紫鵑卻道:「這樣才好,若是外人知道了,姑娘如何守得住這些?真真老爺想得周全妥帖,上上下下知道後都佩服得很。想當初姑娘出嫁時,府裡收著那麼多東西,竟連三十萬都不給姑娘,難怪季夫人那樣添妝了,這些若在他們手裡,恐怕也一樣不給。」
雪雁笑道:「姐姐不怪我瞞著姐姐就好。」
紫鵑聽了這話,詫異道:「我怪你作甚?你也是一片真心為姑娘,又是老爺所囑,我若因為你守住秘密不告訴我,我成什麼人了?」
雪雁一笑,紫鵑真心為黛玉想,又得容嬤嬤和張嬤嬤教導多年,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林家收拾庫房,搬運東西,當日闔府人等都知道了,守著祖宅多年的兩戶家人都吃驚道:「我們守著老宅那麼些年,庫房裡也去過幾回,裡頭空空蕩蕩的,哪裡想得到底下竟然還有幾間地下密室,老爺藏得可真夠嚴實。」
這事也瞞不過外頭,姑蘇一帶誰不在可惜林家絕戶,闔府家資盡入賈家?聽說黛玉回鄉,一干人等都覺得十分驚奇,再聽說她已是三品誥命,更加羨慕不已,如今又聽說林如海留下了十之二三的財物等著黛玉帶回去,林家宗族頓時坐不住了。
起先有人稟告了林氏族長說黛玉回鄉,林族長想著當初在爭產一事中落在下風,心裡十分氣憤,幾年沒去探望過黛玉,現今也不理會,誰承想她竟是來運東西的。
林族長怒道:「這還是我林家的女兒?好容易回來一趟,也不來說族裡拜見,難道要我親自登門同她理論不成?按著國法家規,出嫁的女兒無權繼承家業,祖宅和那些東西都該留給族裡才是。」說畢,立即叫人備車,趕往林家老宅。
聽說族長去了,族裡立時便有幾個年高德勳之人在子孫陪伴下亦與他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