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41第四十一章 文 / 雙面人
黛玉婚事將定,主僕二頓時沉靜下來,汲汲營營這麼幾年,不就是為了日後能無憂無慮?此時沒了後顧之憂,兩臉上一掃先前的一點郁色,行事更加落落大方。
到了此時,雪雁反而盼著早點下旨,以免夜長夢多。
從黛玉平時管家時來看,她高瞻遠矚,無為而治,可以勝任一家主母,她嫁過去是嫡長媳,將來就是周家一族的宗婦,需要學習的東西極多,桑母本是從桑家的嫡系長孫媳婦做到長子媳婦,然後又做到老太太,亦是桑家宗婦,比賈母懂得東西多,賈母畢竟非賈氏一族宗婦。雖然黛玉進門後周夫一定會教她,但是桑母還是趁此機會教導她一番。
黛玉知道桑母好意,榮國府她又學不到這些,所以學得格外用心。
雪雁完全認同桑母的看法,黛玉適合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生活,卻也不是不能承擔當家主母的職責,見她忙得不可開交,自己無所事事,便提出去買皮子。
黛玉知道京城裡的上等好皮子價格極為昂貴,榮國府的大小丫鬟有一件大毛衣裳都引以為傲,剛入秋時王夫帶著周趙兩個姨娘翻箱倒櫃,賞給襲好幾件顏色好衣裳把別羨慕得不得了,因此她以為邊關和京城一樣價格,就叫雪雁拿五百兩銀子去買。
她們離京的行李中帶了不少金銀,為的就是回去時採買一些土儀禮物。
雪雁卻笑道:「用不了這麼多銀子,上回問了價兒,關外的皮子便宜得很,京城裡賣一百兩的皮子這裡幾兩銀子就能買到,還想給自己買一些呢!」
雖然她有不少大毛小毛衣裳,連大氅都有好幾件,因為黛玉之故,林如海賞的,黛玉給的,賴家送的,雪雁覺得自己所擁有的大概比榮國府的姑娘都不差,沒辦法,榮國府給黛玉剩的東西裡這些衣裳有二三十箱子,佔了大半,黛玉根本不穿,便分給她們,免得放久久霉壞了,但是她想多攢一些皮子,下次有沒有機會來邊關還不知道呢!
桑母知道後,道:「買這些做什麼?咱們家裡有好些,一會子叫送兩箱子來。」
黛玉忙道:「如何再要伯母的東西?伯母還是留給婉兒和媛兒罷。」
雪雁一旁也笑道:「們姑娘有家裡留下來的上好皮子成箱,原也不缺,要緊的是想買一些,回去送也好,自己攢著也好。」
桑母情知她們主僕兩個都不缺錢,自己若是經常給,她們未免覺得受之有愧,想了想便道:「家裡有下,不必們親自去買。況且,想要上等的好皮子,叫去軍營裡說一聲,這年年月月營裡的士兵常常去山裡操練,打回來的獵物都有硝制,存了好些,平時也賣給關內商賈,一說要,他們成箱滿車地拉來,難道們還虧待他們不成?」
黛玉和雪雁又驚又喜,黛玉道:「既如此,索性就多買些。」
桑母笑道:「也好,橫豎還得攢嫁妝做衣裳呢!叫揀好的送一車過來,們挑挑揀揀,好的留給自己用,略次些的回去賞給丫頭們做冬衣穿,既體面又暖和。」
黛玉忙叫雪雁再去多拿些銀子。
桑母道:「五百兩儘夠了。」
黛玉卻道:「既買了一回,就再拿五百兩銀子去,橫豎們並不缺錢,們得了東西,他們得些銀子,說不定送回家裡去能讓家過個好年呢!」兵士們沒有家眷跟隨駐紮邊關,所以年年都要把俸祿餉銀托熟送回家。
桑母笑道:「既有這樣的心,阻攔作甚?」
說著,叫來李管事媳婦讓李管事去料理。
李管事媳婦答應了一聲,瞅了雪雁一眼,和兒媳婦抬著銀子出來,如此告訴李管事。
李管事一聽桑母之意,忙帶去大軍駐紮之處,軍營重地,他不能隨便進去,請兵士傳了話,出來的卻不是一般管事的兵士,而是周鴻。
聽李管事說明來意,周鴻略略一頓,擺手道:「先回去,明日派送去。」若要皮子,也得費一番工夫,不能當日就草草堆積起來送去。
李管事對他素來敬服,忙先交了銀子。
周鴻收了,當日巡邏回來,叫去存有皮毛的兵士處傳話,說要收購皮子,眾忙忙把積攢的皮子送來,周鴻命身邊的親兵挑上好的皮子裝了兩車送到桑家去,其中有不少都是他曾經打獵得來的,然而他卻沒有收銀子,只把銀子分給了其他送皮子的兵士。
雪雁看著兩大車皮子,喜得眉開眼笑,忙忙地叫搬進來。
這批皮子裡狐皮、貂皮、獺兔皮、羊皮、貉子皮、鹿皮、狼皮樣樣齊全,總共裝了七八口大箱子,其中有兩張極齊整的雪狼皮最為珍貴,雪雁眉頭一挑,發現竟沒有一件不好的皮子,心中估算了一下,京城裡能賣到一萬兩不止。
雪雁聽李管事說是周鴻料理的,翻看完後便瞅著黛玉笑。
黛玉臉上一紅,瞪了她幾眼,低著頭道:「留下幾張皮子一會兒用,剩下的挑一些喜歡的拿去做衣裳,然後給收起來,明兒回京再挑一些送。」
若是尋常東西,雪雁也就收了,可是面對這麼多好皮子,她有點兒不敢收。
聽她推辭,黛玉道:「和生分什麼?多少好東西沒有,幾十兩銀子的皮子倒不敢收了?」隨手指著一口箱子道:「那個箱子搬到屋裡去,都給了。」又指著一口箱子叫她拿幾張出來賞給春纖淡菊,剩下的留給紫鵑汀蘭清荷潤竹等帶回去。
雪雁想皮子京城賣得貴,但這裡一箱不過值百十兩銀子,便不再矯情,珠寶首飾金銀錁子她都收了不少,百十兩銀子的皮子就算不得什麼了。
想到這裡,雪雁覺得自己頓時財大氣粗起來。
她現有良田,有金銀,有首飾,有衣裳,還有一些攢下來沒有用的衣料,等黛玉出嫁後她功成身退,完全是個小財主,一輩子豐衣足食都夠了。
既然夠生活了,那就不必販賣皮子了。
原本她想買皮子帶回京城,自己留一些,送一些,剩下的賣到鋪子裡去,現有了黛玉給的,她覺得自己用不著去買了,她沒什麼雄心壯志,也不需要大富大貴,平平淡淡的日子勝過錦衣玉食後暗藏的爾虞詐。
因紛紛揚揚地下了雪,雪雁再次出門閒逛時,便裹著半舊的猩猩氈斗篷。
快過年了,市面上愈加熱鬧,叫賣東西的聲音此起彼伏,各色皮子皮衣皮貨隨處可見。
雪雁罩著雪帽,打著青綢油傘,和張婆子穿梭街巷之中,榮國府居住時,只要下雪上下等都不大出門,其實她很喜歡雪中漫步,這裡沒有看著,黛玉又不約束她,終於得以雪天出門,風雪都吹不走她臉上的笑意。
走了半日,雪雁突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路邊棚下一個老漢跟前擺的皮子,來往,也有去詢問價格,但因為賣得太貴,所以都沒願意買,她走過去,從皮子裡挑出一張紅艷艷的狐皮,問道:「這張皮子怎麼賣?」
原來她瞧中了這堆皮子裡的火狐皮。
這張火狐皮赤色毛多,且十分完整,尾巴很長,雪雁一眼就喜歡上了。
老漢戴著狗皮帽子,穿著羊皮褂子,面色黝黑而滄桑,聞得雪雁詢問,看了火狐皮一眼,隨即低下了頭,道:「十兩銀子。」
關外皮子普遍便宜的情況下,這張皮子的價格的確是貴了些。
張婆子插口笑道:「是不是要得有些貴了?」
雪雁深有同感,她上回皮貨鋪子裡見到過一張和這張差不多的火狐皮,不過要價八兩銀子,當然,京城裡一百兩銀子也未必能買到完整的火狐狸皮。
老漢搖搖頭,沒有說話,看起來很是沉默寡言。
雪雁著實喜歡這張火狐皮,前兒她黛玉收的那些皮子裡見到了一張不相上下的,紅狐喜慶,便想再買下一張湊成一對,給黛玉添嫁妝裡好看,不想剛出了桑家去那皮貨鋪子裡問時,卻已經被買走了,不禁大失所望。
火狐皮可遇而不可求,沉吟了一會,她決定買下來,不過就是多花二兩銀子。
翻看了一下老漢跟前堆放的皮子,雪雁挑走了皮子裡比較貴重的兩張貂皮、三張銀鼠皮和兩張一斗珠兒的羊皮,含笑道:「和紅狐皮一起,一共要多少銀子。」
老漢瞅了一眼,悶聲悶氣地道:「一共三十六兩。」
雪雁摘下荷包倒出六個小金錁子遞給他,道:「買了。」
老漢掂了掂金錁子的份量,用戥子稱了稱,點頭道:「承惠三兩六錢金子,兌三十六兩銀子,一分不差。」收好錁子後,拿起一塊棉布包袱皮將她買下的皮子細細包上,然後站起來雙手遞給雪雁,等雪雁接了,他便重新蹲回原處。
皮子很顯份量,包袱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墜手,張婆子趕緊接過來,一手打著傘,一手提著包袱,笑道:「來拿著,姑娘年輕力微,不如壯實。」
雪雁抿嘴一笑,也不推辭,道:「回去請媽媽吃好酒。」
轉身回去,剛走了兩步,忽聽得前方有驚喜地道:「雪雁姑娘怎麼出門了?」
雪雁聽著聲音耳熟,凝眸一看,卻是李管事的侄兒李三,他身後帶著兩個長工模樣的漢子各駕一輛騾車,車上堆滿了貨物,用油布覆蓋著捆得緊緊的,雪雁淡淡一笑,福了福身,道:「出來半日了,正要回去,李公子想來是有要事要做,不敢打擾。」
李三摸了摸頭,險些弄掉頭上的皮帽子,面對氣度高華的雪雁,只覺得手腳都無處可放,道:「不過是個粗,當不起什麼公子的稱呼,姑娘快別臊了。這回來,買了些皮貨東西帶回家,去了關卡稅金,京城裡轉手能得幾倍的利息,卻稱不上什麼要事。」
他沒想到會這裡遇到雪雁,大紅的衣裳映襯得她面龐晶瑩如玉,雪地上煞是好看。
他這回久久沒有回去,等的就是李管事的消息,不想李管事卻不敢應承,昨兒給他送來買瓜菜的銀子時,對他說道:「已跟嬸子說了,嬸子說替謀劃一番,但雪雁姑娘年紀還輕,自小跟著林姑娘讀書識字,比秀才還強,一般家的小姐都不如她,離放出去還有好幾年,嬸子明兒尋機問問老太太和林姑娘的意思,再看雪雁願意與否,倘或都不願意,咱們也不能死纏爛打,早些另娶他要緊。」
接著李管事又道:「不是說,雪雁姑娘長得標緻,又識文斷字,跟了林姑娘多年,嫁妝也豐厚,比強的大有,除了有一點子家業,別的可一樣都配不得她。」
聽到這些言語,再次面對雪雁時,李三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他長得濃眉大眼,並不俊秀,從小到大沒有讀過書,家裡有個老母親最近幾年體弱多病,如李管事所言,除了三百畝地和兩座院子、幾頭牛、兩頭騾子、幾家長工、一些積蓄外,什麼都沒有,那一年自己不家,老母親沒有擋住,還讓榮國府的下霸佔了幾十畝地去,既比不得讀書的清貴,又沒有權勢可倚仗,性子又不好,如何配得上美貌博學的雪雁?
而且,侯門公府享受錦衣玉食的,如何肯嫁到鄉下吃粗茶淡飯?
可是,他卻不想放棄。
那年她後門跟那個做主的管家媳婦說的話他都聽到了,就是覺得她心地好,後來他聽到守門的婆子說若不是她的一番話,恐把事情傳到主子耳朵裡,管家媳婦未必會管。
如果四叔嫌棄自己不識字,他回家就請先生來教自己讀書,不為了考科舉當官,就為了能配得上她,以後看帳算賬也便宜,以前他是這樣打算的,後來因為種種緣故未能達成心願,可是若叫他學習什麼琴棋書畫他是真真不能了;如果四叔覺得自己家裡窮,那他就好好算計算計,多走幾趟關外,掙下一份大大的家業來,做個財主,風風光光地來娶她。
李三心裡憋著一股氣,他就不信他比不上所謂清貴的窮秀才,雖然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是為了讀書不懂得養家餬口光靠家養活,他覺得自己比這些讀書還強些。
但是,如果雪雁看上了家資饒富又讀書識字的讀書,那麼他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雪雁絲毫不知李三心中是怎樣的翻江倒海,聽了他的話,只是讚許一笑,道:「這主意倒好,關外的皮貨確實便宜些,帶回京城後,京城裡想買好皮子的好多著呢!」
見她溫言軟語,笑顏如花,李三登時覺得心花怒放,因被李管事斥過魯莽,此時他一點兒都不敢造次,笑道:「姑娘也覺得好?原覺得這樣比種地強些,可是卻又不能行商賈之事,故常採買些關內的土儀東西帶到這裡,或賣,或是以物易物。」
察覺到他熱切的態度,雪雁不禁十分莞爾。
雪雁何等聰敏,怎能不知李三的心思?
她早知自己長得好,榮國府裡心動的小廝也有好幾個,但是因為榮國府規矩,丫鬟二十歲才放出去,小廝二十五歲娶妻,所以都不敢輕舉妄動,沒想到李三竟會喜歡自己。
他看中自己什麼?容貌麼?見過兩次面,大約只有這麼一個原因。
如果因為美色,此未免太過淺薄了些,但是世間男子哪有幾個不好美色?知好色而慕少艾,標緻的丫頭比普通的丫頭體面,齊整的姑娘比平凡的姑娘更得喜歡,無非也是因為長相的美醜,美總是永遠比醜女多得三分好處。
雪雁沒考慮過終身大事,而且這不是一時半會能決定的,她打算等自己脫籍後,做個正經的良家女子,再考慮嫁還是不嫁,橫豎現她是不想嫁,也不願耽擱了別。
除了保護黛玉嫁外,她就只有平淡生活一個目標,沒打算過得轟轟烈烈。
但是,對於李三這樣的,她也是看不中的。
雪雁生怕他過於沉溺,忙岔開話題,就此別過。
匆匆回到桑家,雪雁提著包袱進後院,擦了一把臉上不存的汗意,正要抬腳進屋,見容嬤嬤招手,便走了過去,笑道:「嬤嬤叫做什麼?」
容嬤嬤笑道:「太太找姑娘說話,這裡坐坐,眼睛有些花了,幫把針穿上。」
雪雁聞言便不急著回房,放下包袱坐炕上幫她穿針引線。
容嬤嬤看了包袱一眼,聽說是買的幾張皮子,便點頭道:「很該如此,前兒和張嬤嬤去街市上逛,也買了好些,加上姑娘前兒給的幾張,帶回去做衣裳穿,或是送。」
雪雁一笑,黛玉對於身邊一向很大方。
卻說此時黛玉房中桑母盤膝坐炕上,黛玉坐對面,炕下杌子上坐著李管事媳婦,她正絮絮叨叨地說話,說完來龍去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按理,本不該奴才多嘴,只是瞧著那遠房侄兒很有心,家裡有幾個錢的家業,才過來請問姑娘的意思,倘或姑娘覺得不配,他明兒回家前就告訴他,免得日後胡鬧,反擾了雪雁姑娘的清淨。」
黛玉怔怔出神,她雖然知道雪雁遲早脫籍,但沒料到竟會有來求雪雁。
聽完李管事媳婦的話,關於那位鄉下種地的遠房侄兒,黛玉心裡覺得他配不上雪雁,家有寡母,雪雁最怕婆婆不好伺候了,而且自己一向認為雪雁書法好,讀書多,比一般家的小姐還強,配家境良好的讀書綽綽有餘,夫妻琴瑟相和,再好不過了。
這個李三實是太粗鄙了。
桑母瞧出了幾分,笑道:「急什麼?還想留雪雁身邊多幾年呢,等幾年再說。何況,雪雁是個有主意的,什麼都得問問她的意思才好。」
黛玉忙道:「伯母說得極是,也這樣想。」
桑母乃對李管事媳婦道:「回去告訴侄兒,就說的話,雪雁年紀還小,等幾年才想這些事呢。若他能等,到時候再瞧瞧配不配,眼下是不會答應的。」
李管事媳婦雖是她的心腹,可是雪雁卻是黛玉的丫鬟,桑母一開始就沒打算越俎代庖。
而且,說句實話,桑母也覺得李三配不上雪雁。
李管事媳婦有些灰心,好她早就料到了這種結果,倒也沒有大失所望,故恭恭敬敬應了,說回去就告訴李三,方就此告退。
等她離開後,桑母對黛玉笑道:「瞧調理得好兒,這麼早就有來求。」
黛玉微微一笑,隨即猶豫了一下,道:「沒有答應李管事媳婦求的事兒,伯母可怪?」
桑母道:「怪作甚?是侄女,她不過是個奴才,難道求的事兒非答應不可?天底下可沒有這個道理!若為了這個使得她心裡惱,也不會看重她。況且不止覺得她侄兒不配,也覺得不配。只是,雪雁這丫頭到底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到時候得多費些心。」
桑母很有幾分惋惜,依雪雁的品貌才氣,若不是個丫頭出身,真能嫁個好家做個少奶奶,偏是個丫頭出身,這就很難挑選到好家了。
黛玉歎道:「雪雁自來有主意,除了她要脫籍外,拿捏不準她有什麼打算。」
晚間入睡時,黛玉問起雪雁對將來有什麼打算,雪雁白日容嬤嬤房裡往窗外看,正好看到了李管事媳婦出去,今聽黛玉言語,心裡便揣測到了幾分,含笑道:「姑娘已定了姑爺,所以為打算了不成?可一點兒都不急!」
黛玉聽她打趣,伸手往她肩頭捶了幾下,啐道:「家和說正經話,倒來取笑。」
雪雁正色道:「說的也是正經話。」
黛玉將白天李管事媳婦的話說給她聽,末了說道:「覺得李三不配,巧婦伴拙夫未必長久。看,他家有病母,最怕這些婆媳事情了,寡母總是性子左些,容易苛待媳婦,偏又是個病,嫁過去爭不是,不爭也不是,況且久病床前無孝子,長此以往,難免有些嫌隙日生。二是李三不識字,粗一個,哪裡配得上博學多才。三是他家雖然有幾百畝地,可是嫁妝難道就少了?也有銀子有地有積蓄,明兒出門子時再送一副嫁妝。」
雪雁聽了,不禁又笑又歎。笑的是黛玉侃侃而談,有條有理,歎的是她又有何長處?
故笑歎完了,雪雁開口道:「姑娘多慮了,眼下並不考慮這些事情,好不好配不配都不會答應。再說,姑娘只說配不上,也有配不上別的呢!縱有滿腹詩書,一筆好字,卻不過是個丫頭出身,只這一項,便將好處抹去了。」
她既不會妄自菲薄,卻也不會因為讀了幾本書就自視甚高。
黛玉反駁道:「嫁妝豐厚,品貌出眾,還怕做不了管家奶奶?再說了,尋個耕讀之家的秀才相公,可比一個莊稼好。就算不是讀書,邊關這裡也有好些有品級有前程卻很難娶到媳婦的軍爺,哪一樣不比那個李三強?」
雪雁撲哧一笑,與她道:「姑娘卻不想想,一個丫頭出身,嫁過去有幾分底氣?不說科舉千難萬險,自古以來,哪一年考科舉的沒有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三四十歲中舉中進士已經是年輕有為了,萬一偏遇到一個四五十歲才得以中舉的,那才有的操心!屢試不第貧窮落魄的秀才只因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為了讀書,都不肯種田養家,怕污了自己讀書的清貴。這樣的能不動用的嫁妝?就是考中了,到那時左右相交皆是讀書,難免覺得的出身是瑕疵,既已老珠黃,又嫁妝已盡,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黛玉登時一呆,她只想著雪雁應當配讀書,卻沒想過這一點。的確,色衰而愛弛,負心薄倖的讀書大有,就算不拋棄糟糠之妻,但是重妾輕妻,做妻子的難免下場悲哀。
雪雁又道:「再說邊關有品級的軍爺,就算是願意娶的,想來品級不高,也罷了,到底是官宦,比百姓強得多,可是品級不高,就沒有資格隨行,長期離別,姑娘想想烈夫的下場罷!將來品級上來了,難道就不嫌是丫頭出身?出去應酬交際,到底低一等。何況從軍的家裡難免規矩粗疏,寵妾滅妻的好多著呢!」
黛玉道:「未必,賈雨村賈先生的夫據聞是丫頭出身,又是側室扶正,因賈先生現今做了三品,她也跟著水漲船高,而且乾娘家的哥哥姐姐不也和府裡的姑娘爺們平起平坐?」
雪雁淡淡一笑,道:「吾之一生,唯願平淡是福,並不想著什麼高官厚祿。」
黛玉皺眉道:「想來是取中李三那樣的了?」
雪雁聽了不覺失笑,對於李三,她既不喜歡,也不厭惡,只說道:「方纔姑娘話裡話外還列了三不配,姑娘尚且如此認為,難道覺得能取中這麼個?」
黛玉放下心來,點頭道:「說的是,這件事眼下不急,橫豎還得跟好幾年,說不定趕明兒就有好選了。」雪雁為她苦心孤詣那麼多年,她不會讓雪雁受委屈。
見她不再提此事,合目安睡,雪雁終於放了心,忍不住暗暗好笑。
事到如今,她倒真應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說實話,她自覺高不成低不就,所以沒想過嫁,很難說嫁給什麼樣的才,嫁得高了,覺得自己底氣不足,嫁給尋常百姓,卻又覺得辱沒了自己品貌才華,真是左右為難。
為了這件事,雪雁好幾日都不甚自。
黛玉心裡體諒她,便也不叫她做活,自己仍舊跟桑母學習。
展眼進了十一月,寒風愈重,雪色更濃,邊關發生了好幾起大批韃子騷擾百姓掠奪財物的事情,皆被周鴻領兵鎮壓,或抓、或殺,絲毫不手軟。
雪雁常常把打聽來的消息告訴黛玉,黛玉又是佩服,又是擔心,每每還會對鏡發呆。
見了她這等情狀,雪雁暗暗偷笑。
一股一股的韃子兵作亂,桑隆數日來都住帳營,和軍師下屬商議策略,嚴陣以待。
她也感受到關城的氣氛逐漸緊張起來,她看過書,知道明末以後,李自成占京以後,因貪戀美色,霸佔陳圓圓,導致吳三桂怒髮衝冠,引清兵進關,大肆殺戮,天朝險些成為韃子的領地,當時清兵皇帝年幼,虧得當朝太祖皇帝帶起兵,花費了二十餘年方將韃子逐盡,太祖皇帝坐穩帝位以後,對這支清兵一直都不敢掉以輕心。
雪雁查閱了大量史書,太祖皇帝應該不是穿越士,因為這個時代仍舊是帶著濃重的封建社會痕跡,和明清頗為相似,也許就真的只是紅樓夢的架空世界。
不過她活這裡,也許將來還要嫁生子,已經不把這裡當做是一本書了。
邊關加派了巡邏兵士,查驗進出關城更加嚴謹,大量商賈不敢久留,紛紛回鄉,李三亦其中,他已經從李管事媳婦口中知道了桑母和黛玉的意思,歸家之時不免有些沮喪。
山海關距離京城只有二三百里地,李三年輕力壯,不過幾日工夫就回到京城了。
途中也遇到了一股劫匪,但是因為他和許多行商同路,護院甚多,沒損失什麼東西,及至到了京城,李三將帶來的皮貨藥材東西送到熟識的皮貨鋪子裡,轉手七百兩銀子到手,拿著給老母親關外買的參鹿茸等補品,又買了一堆年貨,便帶著兩個長工預備回家。
路過寧榮街時,李三忽然停了下來,看著他們府邸的匾額出了一會神,遠遠望著榮國府似乎中門大開,當初,自己就是他們府邸的後頭見到雪雁的,並且一見傾心。
想到這裡,李三長歎一聲,神情鬱鬱。
一名長工許二開口道:「東家,該回去了,再過一會子,恐怕要下雪。」
李三看了看天色,確實陰雲壓頂,甩了甩鞭子,剛要走,忽見許多被榮國府的主子下簇擁著送出來,有穿著官服的官員,有面白無鬚的太監,送他們出來的應該是榮國府的主子,身後還有自己見過的幾個下,總而言之,臉上都帶著十分喜氣。
李三停下車,沒有往前走,等出來的都離開了,才對許二道:「說他們又遇到什麼喜事了?」自從被榮國府的管事霸佔走幾十畝地後,他就打聽過榮國府的事情。
許二搖頭笑道:「有什麼喜事,咱們如何知道?要不,去打聽打聽?」
李三想了想,擺手道:「聽,他們說什麼?」
許二側耳一聽,一陣風過,隱隱傳來一些隻言片語,彷彿是什麼聖賜婚、大喜、一家子上下等都添一個月的月錢云云。
他們說的卻是聖賜婚,林姑娘大喜,老太太說了,闔府下各賞一個月的月錢。
李三等離得遠,聽不清,也不如何意,逕自駕車走了。
賈赦、賈璉父子等送走來宣旨的官員,一齊到賈母房中賀喜,賈赦摸了摸鬍鬚,眉開眼笑道:「就說外甥女有福,這下得了聖的恩典賜婚,是求都求不來的體面。」
因他和賈政都不理庶務,邢王夫不說,到底瞞過了他好幾個月,今日方知。
這一番話聽得賈母一笑,望著已經供奉起來的聖旨,她心裡既為黛玉歡喜,又覺得有些傷感,忙問賈赦道:「去打聽打聽,可去周家宣旨了?」長乾帝賜婚,只賜給兩家長輩,故黛玉和周鴻都不家亦能宣旨。
賈璉忙出去打發去探聽,半日後回來道:「已經宣了,規制比咱們家略高些。」
賈母歎道:「這是所難免的,周家畢竟是一品,姑父去時不過是從二品,他們家規制總要高些。如今玉兒婚事定下,等著周家上門求親,等小定時,玉兒須得家,得打發去接她回來。另外,玉兒的嫁妝東西都該預備起來了,」
聽到嫁妝二字,眾心裡有事,皆不言語。
賈母見狀,心中登時一酸。
鳳姐忙笑道:「早先得知消息後,們已經開始給林妹妹預備了,今年莊子鋪子送來的銀子都用來給林妹妹採買東西,老太太只管放心,林妹妹的嫁妝定然備得妥妥當當。」
薛姨媽笑道:「事情交給鳳丫頭料理,老太太只等著到時候給林姑娘添妝就行了。」
想到黛玉的好事,嫁到一品大員之家,過去就是四品誥命,賈母方轉悲為喜,含笑道:「到時候們可都不許小氣了,就這麼一個外孫女兒,再不能嫁得太過寒酸。」
說完,又吩咐鳳姐道:「妹妹年幼,眼下賜了婚,六禮中不過只行到文定之禮,請期、迎娶還得等幾年,暫且採買古董玩意書畫陳設擺件並買好木頭打傢俱,但凡是綾羅綢緞,到定下迎娶的日子前兩個月再採買,以免過了幾年顏色花樣都不時興了。」
鳳姐笑著答應。
姐妹們都,另外還有新來的薛寶琴、邢岫煙等,都聚一起說話,寶琴年輕心熱,又是賈母的乾孫女兒,因道:「林姐姐幾時回來?久慕其名,早想拜見一番了。」
賈母道:「她現今還山海關呢。」
說著,不禁思念起黛玉來,吩咐賈璉道:「快快打發去接妹妹回來。」
賈璉心中不願,眼瞅著過年即,他素來嬌貴慣了,等著年前年後祭祖吃酒,哪裡肯冒著風雪趕路?便笑勸道:「倒不急,臘月是辦不了喜事的,就是文定,也得過年出了正月呢,何況現天冷得很,冰天雪地的,林妹妹身子弱,趕路怕是吃不消。」
賈母聽了,也擔憂黛玉,道:「既這麼著,一開春就去。」
賈璉答應了。
等他跟著賈赦告辭出去後,李紈並姐妹們如出了籠子的鳥兒,走上前來,齊齊向賈母道賀,那個說黛玉有福,這個說她回來再不能促狹取笑別了,嘰嘰呱呱十分熱鬧,獨湘雲道:「等見了林姐姐才要笑她呢。」
寶釵笑道:「難不成因為前兒她笑了,所以笑話回來?」
湘雲聽了,臉上頓時一紅。
眾想起湘雲亦是早早定了親的,都瞅著她笑,探春道:「明兒見了林姐姐,一般的,恐怕不知道有多少話可說呢!」
湘雲撲上去,道:「撕了這張嘴才好!」
眾都笑了起來,寶琴等忙過來相勸。
望著眼前一片花團錦簇,唯有寶玉一不知魂飛何處。
他原想著素日黛釵雲並迎探惜等中,黛玉是和別不同的,別都走了,她也不會走,不料天有不測風雲,一道聖旨竟生生地將她賜婚給了一個大大的俗!
寶玉雖然私心傾慕,暗生旖旎,贈過舊帕子,不過皆是自己一廂情願,未得黛玉絲毫回應,送帕子被回絕後,再見黛玉冷臉相對,不免訕訕了幾日,故用情不深,到了此時得知黛玉婚事,雖然較之別成親傷心十分,但是卻沒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賈母最擔心的便是這個心肝兒肉寶貝孫子,怕他為了黛玉婚事鬧騰,然見他並沒有尋死覓活,只是傷心難免,頓時微微鬆了一口氣,其餘王夫等就更不必說了。
李紈最為黛玉歡喜,心裡盤算著等她出閣時,自己從嫁妝裡挑什麼給她添妝。
林家孤女賜婚周家長子,這消息傳將出去,很是讓京城大小官員大大吃了一驚,有的羨慕林黛玉的福氣,有的諷刺周家有辱斯文還能娶到書香世家的小姐,有的幸災樂禍,更有一干窮酸文十分嫉妒,私下都說周鴻娶到絕戶之女,必發絕戶之財。
周夫聽到後,十分惱怒,道:「真真是小!自己黑心爛腸子,就來歪派別。」
對於黛玉嫁妝幾何,周夫心裡有數,雖然比別厚些,絕不會是林家全部的財產。
周大學士下了朝,淡淡地安慰道:「那些,越理會,他們越有興頭,不理他們,一會子就過去了。咱們家幾代下來,若真為了幾句閒言碎語生氣,哪裡能有今天的地位?旨意已下,咱們趕緊趕臘月前挑個好日子請官媒去提親,聘禮也得預備好了。」
周夫臉色略略緩和,道:「知道,已經定了一位姓朱的官媒,聘禮早就預備妥當了,只等著文定時送過去,既已下旨,得先打發給鴻兒去個信兒。」
周大學士點點頭,次日便打發去山海關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