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39第三十九章 文 / 雙面人
與桑母和黛玉同坐一輛大車,桑母接了雪雁遞過來的茶,嗅著淡淡的香氣,又瞅著她用小棉被裹著的茶壺,笑道:「雪雁這孩子待你真真是周全妥帖。」
黛玉微微一笑,道:「伯母嘗嘗這玫瑰花茶,是雪雁乾娘家今年才收上來的。」
桑母想了半日才想起雪雁的乾爹是榮國府大總管,不禁呷了一口茶,點頭道:「果然不錯,你血氣弱,很該多喝些這個,少喝些茶。」
黛玉笑道:「雪雁的乾娘也這麼說呢。」
雪雁又遞了茶碗到黛玉手裡,因道:「太太跟老太太說什麼了,老太太答應姑娘出門?」
黛玉聽她問,也好奇地看向桑母。
桑母卻是朝主僕二人一笑,道:「我說山海關北邊角山裡頭有一座棲賢寺,明代書法家蕭顯便是在那裡寒窗苦讀,明代兵部尚書詹榮也曾寄居於此,不如讓你跟我去散散心,然後去寺裡燒幾炷香,給府上添添福氣,叫你兄弟侄兒明兒金榜題名。」
黛玉和雪雁不覺同時失笑,黛玉道:「蘭哥兒倒有幾分文治武功,別人還罷了。」
不過既是賈母之期盼,到時少不得走一趟。
雪雁透過紗窗看著窗外秋色,草黃葉落,逐隊成群,竟是分外斑斕,猶能看到後邊車隊蜿蜒,天際青空白雲,心胸登時為之一清,耳畔等著黛玉講述笑話給桑母聽,語笑嫣然,嬌音如珠,並無淒涼之意,反而逗得桑母開懷大笑,險些打翻了眼前的茶碗。
桑母又笑了幾聲,拍著黛玉道:「真真你個促狹鬼兒,攜蝗大嚼圖,虧你如何想來!」
雪雁一聽便知黛玉是將劉姥姥上門來的事情說給桑母聽了,她們跟著桑母是八月二十八日出門,故賈政出門後,黛玉同姐妹們起了海棠社,會了史湘雲,做了菊花詩,吃了大螃蟹,見了劉姥姥,品了梅花雪,短短幾日已是花團錦簇玩得分外快活。
黛玉挽了挽鬢角,道:「在園子裡頑一回,吃的用的頑的經過她就跟蝗蟲過境似的,可不是個母蝗蟲?我說時,姐妹們都笑呢!不過雪雁說了,老人家並不是來打抽豐的,很不該看輕她,原是幾年前家裡窮得狠了,衣食無著,過來給二舅母和璉二嫂子請安,璉二嫂子給了二十兩銀子,過了個好冬,今年復了元氣,將瓜果蔬菜的頭一茬現擷了送來,也算是有心。」
桑母點頭感歎道:「知恩圖報,倒是厚道人。你們自然不缺那一口瓜菜,所受的不過是她的一番心意罷了。想是你們老太太見了她,樂得很,故送了些衣料吃食。」
黛玉想了想,道:「正是呢,衣料和吃食都給了些。」
扭頭問雪雁道:「劉姥姥走時你去送了,除了老太太給的衣料和吃食,還有什麼?」
雪雁笑道:「璉二奶奶給了八兩銀子,二太太給了一百兩銀子,叫他們置幾畝地,或是做點小本生意,免得日後求親靠友。」
桑母聽了,點頭道:「府上二太太想得周全,衣料再好,莊稼人在鄉下穿不得,頂多進城時穿一回,吃食也不算什麼好東西,幾日就沒了,不如銀子好,一百兩銀子置十幾畝地,只要一家子勤快,豐衣足食儘夠了。」
雪雁臉上露出贊同的神色。
和賈母等人送的東西相比,王夫人給的一百兩銀子對於劉姥姥來說更實在。
桑母又問道:「你們就沒送點兒什麼心意?」
黛玉指著雪雁笑道:「劉姥姥帶了她外孫子板兒過來,她做主送了一些筆墨紙硯書本和一包錁子,叫劉姥姥送他去上學,認得幾個字比什麼都強。」
雪雁道:「二太太給了銀子,我們就不好再給了,便是給了也不過比著璉二奶奶,故我送了這些東西,讀書明理,就算不為了科舉上進,但是能看懂賬冊人名契約也是好的。」
桑母讚許道:「很該如此。」
車行了兩個多時辰,便有人來請下車,原來已到了一處驛站。
從京城到山海關,沿途驛站極密,他們不用住在客棧中,早有人先行一步去驛站打點,桑母對黛玉道:「途中不便,咱們就在驛站中將就著用膳罷。」
黛玉忙道:「一切從簡便是。」
中午便在驛站用飯,葷素皆有,卻並不精緻,黛玉脾胃雖然嬌貴異常,但是這麼久以來常吃五穀雜糧,稀粥菜湯,面對這些食物吃得十分香甜,對桑母道:「雖說外面的飯食不及家裡的精細,但是家裡的太過精細,失了原汁原味,倒不如外頭的好吃。」
桑母道:「你既用得好,那就多用些,我原先還有些擔憂,聽你一說倒放心了。」
用過飯,歇息過後,添了食水,眾人方又上路,晚間又在下一處驛站歇息。
雪雁和隨行來的春纖、淡菊兩個服侍黛玉洗完澡,各自就著熱水輕輕擦洗了一遍身子,驛站雖然樣樣周全,她們隨著桑母住在一個院落裡,但到底不比在家中,她們只好將就了。
正叫婆子倒水,春纖正收拾黛玉換下來的衣裳,忽然說帕子不見了一塊。
雪雁一驚,忙道:「姑娘的手帕什麼時候不見的?在哪裡不見的,我去找找。」手帕子荷包香囊兒皆是貼身物件兒,沒有丟的道理,唯恐外人撿到了反拿著過來敗壞了閨閣小姐的名頭,她們平常在園子裡誰撿到手帕子都得問是誰的。
黛玉想了想,道:「我也不記得了,出門時還繫在荷包上呢,荷包尚在,手帕不見了。」
她說的出門必然是啟程時,那就不好尋找了。
雪雁細細思量,半日方道:「可是那塊繡了詩詞的鮫綃帕子?原是我的帕子,姑娘說帕子上海棠花繡的好,央我又用黑色絨線繡出字跡來,繡的就是姑娘前兒做的海棠詩。」
黛玉眼睛一亮,道:「可不就是那一塊手帕子,我愛得很,就繫在荷包上,你記得?」黛玉素愛精巧之物,雪雁針線本好,書法又佳,繡出來的詩詞字跡轉折勾踢與真字無異,比之慧紋不遑多讓,故她特特從雪雁那裡要來,留作自己用。
雪雁恍惚記起,拍手道:「今兒在上一個驛站吃飯時我還見手帕繫在姑娘的荷包上呢,想來是出了驛站不見的,不知道是否遺落在馬車裡了,我去找找。」
春纖忙道:「下車的時候,車裡的東西都搬盡了,並沒有見到手帕。」
雪雁道:「車裡還有幾樣東西並沒有挪下來,想來手帕掉在哪個角落裡也未可知。」說著就要去車房看看。
這些物件歸春纖掌管,她又是到黛玉房裡最晚,忙道:「怎能勞煩雪雁姐姐?我去罷。」
黛玉卻道:「你去做什麼?叫雪雁去,帶兩個婆子,拿著那個玻璃繡球燈,亮堂些。」
雪雁聽了,先去回桑母一聲兒,桑母道:「怎麼這樣粗心?」忙命兩個婆子跟她去。
兩個婆子各自提著一個燈籠,雪雁手裡提著黛玉說的玻璃繡球燈,告訴了院外的小廝們一聲,一路往車房行來,在車中細細搜尋了一遍,並不見黛玉的手帕子。
雪雁不死心,又翻找了一遍,仍不見手帕的蹤跡。
瞧來,黛玉的手帕子不知道遺落何方了。
雪雁懊悔不已,平素她行事也是十分細緻,無時無刻不留心黛玉身上的東西,唯恐丟了一兩件,如何這次出門便就沒在意?雖說出門後黛玉的手帕荷包等瑣碎物件兒皆由春纖掌管,但是她是大丫頭,更要留心。倘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離開上一個驛站時,手帕還繫在黛玉腰間的荷包上,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就是丟,也該丟在車上才是。
雪雁百思不得其解。
兩個婆子挑簾掌燈,見她找了半日不得,神情苦惱,乃勸道:「姑娘的手帕子想來是不知道丟到哪裡了,姑娘既找不到,快些回老太太和姑娘一聲兒才是。」
雪雁聽了,只得先下車,剛出了車房,就聽到馬蹄聲響,然後有人牽著馬過來,看樣子是要將坐騎送進車房旁邊的馬棚裡,雪雁忙避讓到一處。
能住進驛站裡的絕非尋常人,雪雁一點兒都不敢得罪他們,寧可等他們辦完。
就著燈光,影影綽綽能看出牽馬過來的是個年輕人,高大英挺,滿身風塵,面目瞧不清楚,但是一雙眼睛卻如同冷電一般,往她們這邊一掃而過,驚得雪雁大氣不敢喘。
那人繫好馬,倒了些草料餵馬,然後大步出去,披風在夜色中獵獵作響。
雪雁鬆了一口氣,趕緊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途中身後兩個婆子都道:「瞧著模樣打扮氣度,是往邊關去的將領呢,咱們家大爺年輕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兒。」這兩個婆子是桑家的,口中的大爺指的便是桑青。
雪雁奇道:「這都能看出來?」
她只能瞧出方纔那年輕人和寶玉一干人很不同,頗有陽剛之氣,但瞧不出竟是將領。
其中一個婆子笑著回答她道:「自然,行軍打仗的人和天天在家讀書做文章的公子很是不同,他們殺過人,身上總有一股血腥氣,而且方纔那位大人的馬是軍馬,穿的靴子也是軍營裡的式樣,因此一眼就能瞧出來。」
雪雁笑道:「媽媽的眼神倒好,我就不認得。」
一時回到住處,先將沒有找到手帕子的事情回了桑母。
桑母沉吟道:「想來是途中遺落了?既找不著就罷了,不過是一塊手帕子,誰沒個丟東西的時候?平時你們姑娘佩戴過的手帕荷包戒指耳環賞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誰在意這個?你去回你們姑娘,說不妨事,難道還有人為了一塊手帕子說她不好不成?」
雪雁歎了一口氣,回去跟黛玉請罪,黛玉懊惱地道:「原是我不小心,怪你作甚?我記得手帕好好兒地繫在荷包上,誰料竟不見了,若是沒人撿到還罷了,若是誰拾了去,上頭有我做的詩,這可如何是好?」
雪雁安慰道:「姑娘在閨閣裡做的詩詞並沒有傳出去,外人如何得知?就是見了手帕子上的詩,也不知是姑娘做的。」
黛玉歎道:「但願如此了。」
遂各自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用過飯,因婆子們都忙著收拾東西搬運到馬車裡,雪雁跟著過去收拾,以免放錯了東西,聽得一聲長嘶,抬頭一看,只見昨晚見到的年輕人牽著馬出了馬棚,又跨出驛站之門,不久就聽到一陣蹄聲得得,風馳電掣一般地離去。
雪雁並沒有在意,查好車中所備之物,方命婆子將車廂抬過去,等桑母和黛玉上了車坐定後,命婆子抬出院門,小廝接手抬出驛站,套上馬車。
雪雁此時方上了車,命人駕車啟程。
因丟了手帕子,黛玉頗是悶悶不樂了幾日,經過桑母一番勸解方好些。
如此十數日,他們終於抵達秦皇島了,秦皇島以海水環之,桑母說他們今晚便居住在這裡,距離山海關僅有數十里,明日再啟程過去,黛玉迫不及待地輕輕撥開窗紗,向東北遙望,只見山海關雄偉壯麗,與長城相連,蜿蜒不絕,情不自禁地驚歎出聲。
雪雁笑道:「北接燕山,南臨渤海,若能登上山海關俯瞰四周,那才是震撼人心!」
黛玉聞言啐道:「山海關城樓何等要緊,哪裡是你我能上去的?能出來走這一趟,沿途風景如畫,不經雕琢愈見天然,比起姐妹們只能在大觀園裡遊玩,我可是幸運多了。」
然後又感歎道:「這樣的雄偉,這樣的壯觀,豈是書上字句可形容得盡?」
桑母道:「一會子先下車,我帶你去夫人廟拜拜。」
黛玉疑惑道:「何謂夫人廟?」
桑母笑道:「說起來話長,一會子再跟你說罷。」
又行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馬車停在秦皇島外的一座小廟門口,車伕小廝等皆遠遠迴避,桑母方攜著黛玉下車,只見小廟不大,位於小小的山坳之下,掩映在蔥鬱的花木之中,廟宇若隱若現,唯有香煙裊裊,顯得有幾分莊嚴肅穆。
夫人廟的主持是個年約六十來歲的道姑,白髮蕭然,率領十來個弟子迎接桑母,先唱了一句無量壽佛,然後開口道:「廟裡早已清過了,茶水齊備,老夫人請進去稍事歇息。」
桑母笑道:「我們來上一炷香,一會子就走了,很不必煩勞你。」
進了廟宇,雪雁發現正殿上只供奉著一座女子塑像,約莫四十上下年紀,容色端莊,寶相非凡,雖有香煙繚繞,但是並不算興盛。
一看到這塑像,黛玉驚疑一聲,瞅著雪雁眼波一轉,道:「好生相似。」
桑母一怔,看向雪雁。
雪雁聽了微微一驚,抬頭再看塑像,果不其然,塑像眉目間與她竟有七分相似。
那道姑也有些詫異,含笑道:「姑娘竟與烈夫人有幾分相似,倒是一段緣分。」
桑母笑道:「我只說雪雁看著眼熟,不想緣故竟在這裡。」
黛玉卻知人有相似,算不得什麼奇事,榮國府裡好幾個人像她,況她已經聽過好些人說雪雁面善了,並不在意,只問道:「敢問師父,這位烈夫人是什麼來歷,如何在這裡塑像立廟呢?我瞧著,香煙卻也不是十分旺盛。」
那道姑含笑道:「貧道鏡花,姑娘喚我一聲鏡花便是。」
黛玉讚道:「鏡花水月,好道號。」
鏡花師父聞言一笑,自拿了香遞過來,待桑母和黛玉等人拜過,又請進靜室倒茶,方道:「說起烈夫人,知道的人並不甚多,老夫人住在這裡幾十年,想來十分清楚。」
桑母笑道:「我不耐煩說,你說給她聽也使得。」
鏡花師父見黛玉愛聽,便道:「這樣的事情早已沒有年代可考,不過都當成故事來聽罷了,又因太過匪夷所思,京城裡總是掩下不提。前朝有一女子,知書達理,深明禮義,乃是第一等好女子,現今都叫她烈夫人,說起年紀姓氏終究無從得知,故以此稱呼。烈夫人出身清貴,品貌一流,其夫乃是世家之後,文武全才,二人可謂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黛玉平常只在戲上聽過才子佳人的故事,何曾親耳聽聞,故此聽住了。
雪雁想著自己與這烈夫人容貌彷彿,十分可疑,卻又可笑,不覺想起秋菊曾說過自己像她見過的人,不知自己這副容貌到底有何來歷,分明是毫無關聯之人,偏長得如此相似。
不同於黛玉,雪雁聽到鏡花師父語氣沉重而悲愴,料想這位烈夫人的生活定是不幸,果然聽鏡花師父道:「二人成婚三年,烈夫人生得一子,正是一家共享天倫之際,忽然邊疆征戰,公子從軍,一去便是二十年,留下烈夫人供奉待她十分嚴苛的婆母,教養唯一的愛子娶妻成家,在京城中有十二分的賢名,然而卻無人欽羨,只歎其命苦。」
黛玉不解,問道:「何也?」
雪雁心想這也容易猜到,必然是兩人分居多年,情分愈淡,說不定那男人寵妾滅妻呢。
鏡花師父長歎一聲,道:「前朝規矩,將領戍守邊疆,其妻兒眷屬留守京城,亦是質子之意。那公子從軍二十年,鎮守邊關,離家千里,哪裡肯受寂寞之苦,早已納得美妾,跟前兒女成群,二十年後成為元帥歸京,閤家團聚本是人生之樂,奈何烈夫人再好,二十年奉養之孝亦比不得朝夕相處之妾二十年的情分,兼之後者育得數子數女,開枝散葉,極得老夫人之喜,認為她為本家立下大功,遂喜妾而輕妻,日漸冷落。」
黛玉皺眉道:「這元帥家太離譜了些,既雲世家,豈能寵妾而滅妻?本是他薄情,倘或沒有烈夫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奉養婆母,教導兒孫,料理家務,他如何能放心戍守邊疆?那老夫人也未免太絕情了些,難道奉養自己二十年的兒媳比不得一個寵妾?」
雪雁忙問道:「後來呢?難道烈夫人一點手段作為都無?」
她十分不屑這種命夫婦天各一方的規矩,在這樣的規矩下,不管是何等恩愛夫妻,經過漫長的別離,終究只能成為怨侶,若是夫君有情倒好,尚能團聚,若是夫君喜新厭舊,另有他人,原配夫人只有獨守空房一個下場罷了。
想必,烈夫人便是後者,只是又多了一位苛待兒媳的婆婆。
桑母輕輕一歎,道:「後來那位烈夫人忍受不了婆母夫君常年冷漠以待,更甚者,寵妾下手害她愛子,其婆母夫君竟包而庇之,不許她家醜外揚,禁足後院,向外頭說她重病在身,不能應酬交際,家中大小事務皆由寵妾料理。烈夫人見愛子四面虎狼環飼,稍不留心便將成其腹中之食,一怒之下,以血書狀,拖著殘軀敲響了登聞鼓,狀告其婆母不慈,其夫君辜負妻義並以妾為妻等等,鼓聲響起,人亦已逝,只留得血狀一幅天下皆知。」
聽得黛玉不禁落下淚來,為烈夫人境遇之慘而大感傷痛。
雪雁亦歎息不已,瞧來不論哪朝哪代都有這樣負心薄倖的男子。
鏡花師父續道:「烈夫人當家多年,總有幾個心腹,故能逃離府邸,敲響登聞鼓,但是畢竟被禁足多時,飲食極差,已算得是病骨支離,這一狀震驚天下,其夫罷職,杖九十,妾賜死,並由其子繼承家業,然而妻告其夫,亦是醜事,令其一族多年抬不起頭。雖然如此,但是不知得到多少將士之婦感恩戴德,皆因其狀紙之上控訴天地不仁,是那道令夫妻天各一方的規矩壞了夫妻之情,故此後改制,公婆未滿五十者,其妻可隨夫赴任。」
黛玉和雪雁相視一眼,同時想起那年曾說過不知為何將士戍守邊疆可帶女眷,原來是因為烈夫人之故,方有朝堂上改制一事,想到這裡,主僕二人皆是感慨萬千。
桑母道:「不僅如此,若是長子成年娶婦,可留子媳奉養高堂,其妻亦可隨夫赴任。但凡是戍守邊疆之將領多是過了而立之年,皆有兒孫。我進門時是孫子媳婦,便是我和你伯父在京城奉養太婆婆,你舅公和舅婆則赴任邊疆。後來你伯父戍守邊疆時,你表哥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就跟著你伯父赴任,京城裡留著你表哥夫妻兩個服侍你舅公和舅婆。現今你伯父和你大表哥皆戍守邊疆,京城中便只剩青兒和青兒媳婦一家。」
黛玉聽到這裡已經有些明白了,感慨道:「規矩改了,質子仍在,只是從妻兒變成了兒孫或是父母高堂,家中既有人奉養老人,又不必強逼夫妻別離。」
桑母點頭道:「正是。這些都是烈夫人之功,我才能隨著你伯父赴任多年,不必離別,因此每次我來這裡,都要給烈夫人上一炷香。」
黛玉看向靜室窗外正殿上飄出的香煙之氣,歎道:「可惜了烈夫人不曾得到這項仁政的好處,若是早點兒頒布這項仁政,她也不必淪落到如此下場。只是,烈夫人竟無娘家做主不成?都說結兩姓之好,她夫家如此薄待烈夫人,就不怕得罪了岳家?」
桑母喝了一口茶,冷笑道:「烈夫人父母已逝,兄嫂與之不和,況勢不及其夫,如何肯為她做主?這便是沒有娘家依靠的苦處了。」
黛玉不覺想到自身,她亦沒有娘家依靠。
桑母一見她神色,便知她感傷身世,忙笑著安撫道:「你別太擔憂,難道我和你伯父還由著別人欺負你不成?烈夫人的兒媳也是大家出身呢,其親家何曾幫忙?無非是懼怕其夫之勢。咱們家雖比不得皇親國戚,到底是一品元帥之家,掌著軍中大權,沒人敢輕易得罪。再說,單是聖人的賜婚,他們便不敢怠慢於你了,你好好地過日子,他們自然知道你的好處。」
黛玉勉強一笑,不好則聲。
桑母又道:「都說烈夫人英靈未泯,能保佑咱們這些女子,故帶你來上香。」她並不後悔告訴她這段故事,畢竟不管好壞,她總要面對將來會發生的種種事故。
離去時,黛玉又給烈夫人上了一炷香。
雪雁卻知桑母把黛玉當成自家女孩兒教養,這些事聽著悲慘,卻是女孩兒出嫁後最該留心的,日子的好壞總是由自己經營,雖然規矩大如天,但是如果拿捏不好男人的心思,再大的規矩都比不得枕頭風,世上不知有多少寵妾滅妻的男人,只是無人追究便不料理罷了。
晚間入睡後與黛玉說起時,黛玉道:「我不是烈夫人,也不會落得她那樣的下場。」
雪雁聽了暗暗放心,黛玉雖然外表柔弱,內心敏感,但那是以往,現今的她依然見花落悲傷,見花開欣喜,只是性子卻堅韌如竹,經得住風催雨打。
黛玉忽然道:「你說,那個烈夫人的兒子後來如何了?」
雪雁想了想,答道:「都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為何許多人家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皆因如此。但凡大戶人家有什麼醜事兒,寧可藏著捂著,也不叫外人知道,以免合族沒了顏面,涉及家人。我料想烈夫人一狀固然大快人心,但是他們家丟了這樣的臉,人人懷疑他們家的品性,此後男子不好娶婦,女兒難以嫁人,族人必然不會善待其子,況且那元帥還活著,說不定尋機給他安個罪名,或是弄死,或是除族也未可知。」
黛玉驚道:「竟有這樣狠心的人?」除族之事極為嚴重,乃是昭告天下此人無族無根,死後不得入祖墳,只能是孤魂野鬼,故黛玉十分驚訝,又覺惶恐。
雪雁冷笑道:「與闔族的顏面相比,一家人的性命算得了什麼?我料想給他安罪名也容易,一句不孝就夠了。子告父,大不孝,死路一條,父告子卻容易得很呢,就算沒有做,別人也認為有,誰不知道那兒子自小由母親撫養長大,母親一死,自然對父親懷恨在心。」
黛玉歎道:「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真真是一言難盡。」
第二天在車上,桑母聽黛玉說起,不由得看了雪雁一眼,道:「這丫頭倒是伶俐得很,竟然猜得差不離。如她所言,烈夫人之子確實被除了族,罪名不孝,剝奪了繼承家業之權,自此攜帶家眷遠走他鄉,後來如何,世人便無從得知了。」
聽了這話,黛玉又添了一層煩悶,對人心添了一份寒意。
桑母見狀不再言語,只等到了山海關城樓之下,方笑道:「咱們到了。」
經過重重檢視,眾人方進了城,奔往桑家的宅邸。
這一路雪雁大開眼界,出城進城,進出驛站,皆需路引為憑,更甚者還要查驗戶籍文書,他們根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進出。
及至到了桑家,管家媳婦帶領一眾僕婦迎了進去,雪雁一看,這府邸並不甚大,統共只有三進,僕從亦不多,眼前四五個人,加上桑母帶來的,不過十來個。賈母當初命黛玉帶兩個嬤嬤和五個大丫鬟又有無數婆子僕從過來,然而桑母只留了雪雁和春纖、淡菊兩個,以及兩位嬤嬤,婆子都沒帶來,說邊關簡樸,不需要眾多僕從服侍。
管家媳婦等人磕了頭,又拜見黛玉,方向桑母稟告道:「老太爺半個月前就和人約好去打獵,故今日不曾在家,請林姑娘千萬別見怪,並不是老太爺故意如此,還說今兒親自打一些野味來,晚上做了席面給林姑娘接風洗塵。」
黛玉垂手聽著,道:「伯父言重了,黛玉何以敢當?」
桑母笑道:「你伯父就愛這些事情,眼下入秋,正是打獵的好時候,難怪他忍不住了。咱們只管收拾歇息,等晚上再見你伯父罷!」
桑隆夫婦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並不如何避諱,桑母便將黛玉安置在他們住的後院中廂房內,因道:「地方狹小,你暫且同我們住在後院,前面常有將士來往,免得衝撞了。」
黛玉一一謹記在心,並囑咐雪雁等人莫要衝撞前院來往的將士。
桑母失笑道:「你留心便是了,她們倒無妨,出門走動也使得,橫豎這裡的規矩不如京城裡嚴謹,何況家裡僕從少,有時來客甚多,還得這幾個丫頭幫襯呢!」
到了這裡,雪雁終於能好好地洗個澡了。
換好衣裳出來,拿著干手巾擦頭髮,黛玉自然是頭一個洗的,雪雁在兩位嬤嬤之後,彼時已是傍晚了,她一出來便見兩位嬤嬤在和黛玉說話。
黛玉喚了春纖和淡菊去洗澡,又拿了兩塊干手巾遞給雪雁,道:「多擦幾遍就干了。」
雪雁接過來重複擦了幾次,絞乾頭髮,又晾了一會兒,乾透後便挽著簡單的雙鬟,她頭發生得極好,兩邊各插一支嵌珠海棠簪子壓發,左腕上戴著兩個翡翠鐲子,襯著蔥黃綾繡花裌襖,柳綠軟綢百褶裙,亭亭玉立,更顯得如同出水芙蓉般淡雅。
容嬤嬤笑道:「雪雁生得這樣好,不知道將來誰家有福。」
黛玉卻道:「我要放她出去呢。」
容嬤嬤和張嬤嬤一怔,忙問道:「姑娘不打算讓雪雁跟著?」
黛玉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書,正色道:「雪雁既這樣好,處處為我想,我怎麼能不為她想?她跟我錦衣玉食過得再好,終究是個低三下四的丫頭,沒有自己做主的時候,倒不如出去做個良民,不必擔心朝打夕罵。」
兩位嬤嬤看向雪雁,雪雁含笑道:「我早求了老爺的恩典,等姑娘出嫁了,就放了我。」
聞得是雪雁自請離去,兩位嬤嬤頓時肅然起敬。生活於錦繡繁華中,居然甘願捨棄,這份志氣實屬難得。在榮國府當過二層主子的丫鬟,寧可一頭撞死都不願意出去,幾個月前死了的金釧兒便是如此,她回家幾日後,從雲裡掉到泥裡,忍受不了從府裡的錦衣玉食到僕役的粗茶淡飯,受不住左鄰右舍的奚落刻薄,兼之又對王夫人和寶玉心灰意冷,遂跳井而死。
聽兩個嬤嬤提起金釧兒出去後活不下去的緣由,雪雁道:「我既非金釧,又不是打壞了東西,如何就忍受不了外頭的粗茶淡飯?錦衣玉食是活,粗茶淡飯亦不是非死不可。」
雪雁覺得金釧兒不爭氣,她被攆出去時王夫人叫她老娘來領她,她老娘還能對外人說她挑唆寶玉不成?故出去的罪名兒就是打壞了一件東西,王夫人也想護著寶玉的名聲。想當初茜雪因為寶玉打碎了一個茶碗被攆出去,不照樣嫁人生子活得好好的?人家才叫無辜呢!
黛玉道:「等她出去,我多多送些東西,餓不著她。」
雪雁笑道:「不必姑娘給我,單靠平常得的東西就夠我過活了。」
話音剛落,就見桑母走過來道:「說什麼呢?叫我聽聽,也跟著你們樂一樂。」
黛玉忙起身讓座,又親自端茶,笑道:「我們在說明兒放雪雁出去後的事兒。」
桑母聞言一怔,看著雪雁道:「你要放雪雁出去?我原想著雪雁幾個丫頭個個不錯,給你做陪嫁丫頭呢,你放了她,是不是再買幾個丫頭先調、教著?」
黛玉紅著臉道:「還早著呢!」
桑母正色道:「不早了,不過這一二年的事兒。」
容嬤嬤不等黛玉開口,便笑道:「那就勞煩老太太給我們姑娘買幾個丫頭了,須得年紀小,模樣平凡,心性老實,我和張嬤嬤調、教幾年,等姑娘出門子時,挑其中最忠心的給姑娘帶過去,豈不是比長年累月陪在身邊對姑娘知根知底又有家人勢力的強些?」
桑母道:「怎麼說外頭的反比裡頭強?」
容嬤嬤看了黛玉一眼,羞得黛玉早已避到裡間去了,方開口道:「裡邊的雖是心腹,卻是心腹才不好,心腹知道姑娘的事情,又有家人相助,略有一點異心,誰知能生出多少事情來?倒不如買來的,在府裡孤掌難鳴,一身一心皆屬姑娘,又不知姑娘前事。我原瞧著這些丫頭中只雪雁一人適合,對姑娘忠心,又沒有家鄉父母,倒不曾想她竟想出去。」
雪雁在裡間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許多道理。
桑母豁然開朗,笑道:「到底是兩位嬤嬤,我不知道這許多道理,也是我們武將世家規矩粗糙些,只當陪嫁丫頭挑有父母的跟著,父母家人都在娘家把持著,晾她們不敢有異心。」
容嬤嬤道:「這也使得,多少人家都是如此行事,但是有父母家人的丫頭想做什麼畢竟容易些,況且他們還管著府裡的實事,做主子的難免有幾分忌憚。我冷眼瞧著,林老爺當初留給姑娘的幾個丫頭就是這樣預備的。不過我瞧著卻並不大適合,她們父母都在外頭管事,年紀比姑娘大了好幾歲,等姑娘出門子也就該配人了,到時候叫姑娘使喚夫家的丫頭不成?誰知道會不會調三窩四?倒不如選幾個年紀小的好好調、教,能多跟姑娘幾年。」
桑母深覺有理,點頭笑道:「到時候我就多買幾個丫頭,交給嬤嬤調、教,等我那重孫女兒出門子的時候,也給她幾個跟著。」
容嬤嬤含笑應了。
雪雁在裡間對黛玉悄聲道:「我瞧太太說得極是,姑娘千萬有個數才好。」
黛玉低頭紅臉不語。
等桑母看過黛玉離去後,雪雁又出來對容嬤嬤笑道:「嬤嬤不但要挑模樣平凡的,還得取些村俗的名字,這樣才能愈加烘托出咱們姑娘跟仙子似的。」
容嬤嬤戳了戳她額頭,抿嘴笑道:「都說姑娘促狹,你也不遑多讓!不過,我正有此意。」
黛玉啐道:「你們就拿著我取笑罷!若為了這個才能顯出品性,不要也罷。」
雪雁自知黛玉之傲,不屑於此,忙笑道:「是,是,是,姑娘說得是,我們不要也罷。」
黛玉拿著手帕子打她一下,自去歇息了。
到了晚間,只聽得一陣雜亂不一的馬蹄之聲遠遠傳來,瞬息之間便到了宅邸門前,其速度之快,駭人聽聞,雪雁讚道:「不知道是何等寶馬良駒,如此之快。」
黛玉亦聽到了馬蹄聲,忙忙地整衣,重新對鏡理妝,唯恐失禮,道:「必是表伯父回來了,咱們去表伯母那裡去。」
雪雁和春纖陪著黛玉到了桑母房中,桑母笑道:「正要叫你去。」
說著,攜帶黛玉出了上房站在台階下。
聽得一陣笑聲,細聽十分粗狂蒼老,半日方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大步進來,一身戎裝,雖是一身風塵卻難掩威嚴之氣,桑母帶著黛玉過去相迎,嗔道:「即將掌燈了,怎麼才回來?」忙回身叫黛玉拜見,道:「這就是伯父。」
丫鬟送上錦墊,黛玉深深拜下,道:「侄女給表伯父請安。」見到桑隆,黛玉心裡卻頗是納悶,瞧著桑隆面色紅潤,意氣風發,還能打獵,行走間虎虎生威,很不像是身上不好的人,何以對京城傳遞消息說自己不好讓桑母過來呢?
桑隆哪裡知道黛玉起了疑心,他在邊關多年,行事素來粗獷豪放,面對嬌滴滴水靈靈的小姑娘竟而有幾分手足無措,忙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來了這裡,就當是自己家一樣,不必和我生分。」
摸了摸身上,沒有什麼東西作表禮,順手摘下腰間佩戴的一柄短刀給黛玉,笑道:「你做的鞋子我穿得極好,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把刀我跟了我多年,給你作個鎮宅之物罷。」
黛玉恭恭敬敬地接了,然後拜謝。
於她而言,不管桑隆給了什麼,她都視若珍寶。
桑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慢了一步,已是阻止不迭,對桑隆道:「你不拘給她什麼都好,拿這個給她,叫她去殺人不成?」
桑隆擺擺手,道:「不過就是一把刀,難道佩刀的人都殺人不成?」
黛玉笑道:「伯母多慮了,伯父之賜,侄女視之如寶,當收藏在室,豈敢持之行兇?」
桑母道:「罷了,罷了,你們倒真是一對好伯父好侄女呢!你叫雪雁給你好生收著,千萬放好了鎖上,仔細割了手,可不許哭!」
黛玉滿口答應,方交給雪雁。
雪雁低頭看著這柄短刀,不過尺許,烏木鞘,金吞口,銅綠斑斕,極有古意,當她將短刀送回房裡時,悄悄抽出刀刃,只覺得眼前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寒意逼人,竟是一把極鋒銳的寶刀,刀刃上有一道血痕,隱隱有一股血腥之氣。
雪雁盯著寶刀看了好幾眼,臉上隱約帶點興奮的紅暈,她頭一回見到刀呢!
來了這麼多年,菜刀見過無數,賈蘭的弓箭也見過,可是正經的刀劍卻一件沒見,當然,寶玉的裡掛有琴劍,不過是擺設,沒有兵器的銳利。
雪雁戀戀不捨地把寶刀放進櫃子裡,然後鎖上,回到前面服侍,只聽桑隆正跟桑母說道:「就這麼定了,叫廚房收拾了今兒打來的野味,你帶玉兒在後面吃,我去前頭。」
桑母道:「你手下那幫小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兒來,叫你和侄女吃一頓飯都不成。」
桑隆笑道:「今兒深入燕山百十里,何況周鴻前幾日歸來,武功本事更進一步,深入山林,打了一頭猛虎,他們興過了頭,難免熱鬧一番。」
桑母奇道:「周鴻不是在西北嗎?怎麼調回來了?」
聽到他們提起這些事,黛玉和雪雁同時低頭,恍若未聞。
桑隆卻毫不在意,道:「去了西北一趟,立下了大功,如今已經升了四品,聖人的意思是叫他在這裡再磨練幾年,然後調進京城,掌管禁衛軍。」
不等桑母再問,就起身去前面了。
桑母帶著黛玉在後面用飯,黛玉晚間用得少,又累了一路,桑母命她早早歇下。
待得上了三更,桑母才等到桑隆回房。
桑隆身上並無酒氣,見妻子仍在等候,便道:「你怎麼不歇息?等我做什麼?」
桑母起身幫他脫了衣裳,又命人送熱水來給他洗腳,方道:「我上了年紀,哪裡睡得著。倒是你,好好兒地在玉兒跟前提起周鴻做什麼?險些羞得她避讓出去。」
桑隆不置可否,道:「前兒聖人透露了一點意思下來,說給玉兒指婚。」
桑母頷首道:「此事京城中已有很多人知道了,只因太過煩擾,我才帶玉兒來。」
桑隆看她一笑,道:「你瞧周鴻如何?」
桑母一驚,問道:「你說周鴻做什麼?莫不是要將玉兒指給他?」
桑隆點點頭,洗完腳,往床上一躺,道:「玉兒終究是我的表侄女,又得了如海之托,我怎能不放在心上?自打聽你傳信說聖人要賜婚,我思來想去,不知是何等人家,就立即上了一道折子,聖人總要賣我幾分面子,先透露了人選,周鴻便是其中一個。」
桑母皺眉道:「莫不是還有別的人家不成?」
桑隆歎氣道:「可不是。聖人選了三家,一是榮大學士之長子榮盛,一是南安王世子霍燁,另外一個便是周鴻。榮家枝繁葉茂,榮大學士桃李滿天下,朝堂上竟有泰半是他的門生,我想著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聖人豈能不忌諱這樣的人家?玉兒嫁過去看似風光卻未必好,畢竟人家覺得自家兒子娶公主都使得。南安世子雖好,但是皇家宗室爾虞我詐,玉兒沒有父母依靠,如何鬥得過那些自小浸潤於陰私手段裡的女子?因此,我跟聖人說,看中了周鴻。」
虧得他歷經三朝,眼明心亮,在聖人心中很有幾分地位,也能說得上話,不然黛玉嫁到這兩家中的一家,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桑母道:「周鴻雖不及榮盛年紀輕輕已經進了翰林院,亦不如南安世子身份貴重,但是他出自書香門第,文武全才,眼下已是四品武官,其父亦是一品大學士,比榮大學士不差,但少了幾分鋒芒,根基門第倒也配得過玉兒。只是,偏他是從軍的。」
周大學士在朝堂上也是權柄赫赫,和榮大學士差相彷彿。
桑隆卻對周鴻頗有讚賞,道:「就是從軍才好,不然哪裡輪到咱們玉兒?他們家是書香世家,幾輩子子孫都從科第出身,周鴻聰明過人,本來被家中寄予厚望,偏他自小有主意,竟投筆從戎,喜壞了我,卻氣得周大學士叫嚷了好幾年。前兩年該說親了,他們看重書香門第,想找個這樣出身的媳婦,偏文人覺得武官粗野,門當戶對的人家雖慕他家門第,又帶著一股子清高之氣,覺得周鴻玷辱了書香二字,不肯以女匹配,惱得周大學士至今不曾給他定親,求得了聖意之後,我去信給他,來信說周夫人見過玉兒,很是願意。」
桑母撫掌笑道:「若是周家願意那便好了。我們玉兒出身書香世家,品貌一流,又有嫁妝,嫁到他們家不會給他們帶來什麼煩惱,但凡略聰明些,就只有願意的。」
直到此時此刻,黛玉的婚事才令桑母放下了心來。
周鴻其人,桑母見過,也是看著他長大的,今年十九歲,人品才貌與黛玉十分相配,就是年紀略大了幾歲,不過夫君老成些懂得疼媳婦,這樣一來,倒比十七歲的榮盛更好些。
桑隆道:「聖人最怕文臣武將雙雙聯手,偏周大學士是文,周鴻是武,打從一開始周大學士就曾私下跟我說過,不能給周鴻定下娘家太過顯赫的媳婦,故我才選中了他,本是他們心甘情願,日後也不會怪玉兒沒有娘家依靠。」
桑母十分贊同,道:「結親是結好,若是心不甘情不願,豈不害了玉兒?周家倒好,我心裡也覺得願意,誰不知道周大學士和周夫人伉儷相得,幾十年風風雨雨不離不棄。聖人可說幾時下旨賜婚?要不要先告訴玉兒?」
桑隆合眼道:「先別聲張,等旨意罷,今年沒有,便是明年,橫豎雙方都心照不宣了。」
桑母笑道:「不知周鴻可知道此事?」
桑隆立即睜開眼睛,笑道:「他進京述了職以後才來的,能不知道?」
桑母莞爾不已。
如桑隆所言,周鴻的確知道了這件婚事,他母親說打聽過黛玉的為人品貌極好,堪為良配,他私下也悄悄打探了多時,聞得黛玉才貌俱全,鮮少有人能及,他本人文武雙全,總有幾分遐思,如何不生傾慕之心?
偏他離京只落了桑母等人半日,好在他乘馬而行,反比他們先到山海關。
周鴻早知前面是桑母一行人,途中經過第一處驛站時,見到驛站的婆子在車房撿了一塊手帕,他料想是桑母中的誰遺落的,便花錢買下,一看其詩,登時想起打探黛玉時,曾聽友人說在榮國府哥兒扇子上看到幾首海棠詩,這首恰是其中之一。
他心想莫不是黛玉之作?果然風流別緻。本是一番猜測,不想停駐第二處驛站時,遇到丫頭來找帕子,聽到了婆子言語,便知自己所料不錯,不由得珍而重之。
作者有話要說:是否有點狗血?可是我看古代戲曲小說神馬的,都是各種狗血有木有,真心不想磨滅林妹妹身上的靈氣,而且曹公也狗血啊,小紅遺帕惹相思,寶黛共讀西廂記,私贈舊帕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