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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生死 文 / 二月微青

    安靜的大殿之中,只有蘇流熙和容湛的呼吸聲。蘇流熙把食指放在口中潤濕,隨後豎起食指,感受風向。

    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流繞過指尖,帶過一股涼意。

    蘇流熙抬頭看向兩邊牆壁上的針孔大的小孔,它們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放出冷氣!雖然很微弱,但是成千上萬的小孔匯聚在一起,整個大殿的溫度下降就變得明顯。

    蘇流熙割下一塊袍子,動作熟練而輕柔的把容湛的後背的傷口包紮起來,雙手繞過他的前胸,在他的肋下打了一個小結。

    「容湛,這個地方太詭異,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否則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被冰凍了,到時候我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容湛唇色極淡,臉色蒼白,聞言輕輕點頭:「好。」

    蘇流熙看著容湛包紮著的後背,身上還有凌亂的血跡,再看著他清雋而虛弱的面容,不發一言,脫下身上的銀白大氅,披在容湛身上,仔細的繫好,而後轉身,輕柔而不容拒絕的背起容湛。

    容湛的頭微微垂在她的肩窩,玉似的面頰無意間擦過她的耳側,帶著一股溫熱的泛著梨花冷香的氣息。

    容湛意識有些模糊,看著眼前一片雪膩的肌膚,像是珈靈山峰頂終年不化的晶瑩積雪,一時愣怔。他眨眨眼,這才知道是蘇流熙把他背了起來。

    他笑笑,聲音低沉而虛弱,卻依然淡定從容,瀰漫著天生的雍容雅致的氣韻:「阿熙……」

    蘇流熙小心的把他安置好,踏步而走。感受到耳畔的若有若無的呼吸,她頭也不回的說道:「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的。」

    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的。

    在你這樣幾次三番以命相救之後,在我們這樣同經生死之後,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的,無論前方還有多少凶險,還有多少荊棘,我蘇流熙,說到做到。

    容湛輕輕眨了眨眼,那雙一向深邃無垠的深不可測的雙眸蕩起一片醉人的漣漪。

    「…嗯,我知道。」

    我知道。

    ……

    蘇流熙讓容湛緊緊貼在她的背上,平時看起來略顯消瘦的身姿,此刻被高大挺拔的容湛壓著,顯得分外單薄,但是她背著他,腳步穩穩,眼神明亮。

    在晶瑩剔透的水晶大殿之中,一個單薄的少年,背著一個渾身幾乎滿是血跡,面色蒼白如雪的男人,緩慢卻堅定的向前走著。

    像是沒有盡頭般,面前,入目之處全是銀白透明的水晶,讓人幾乎如處夢中,走的久了,看的久了,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整個大殿的溫度在以明顯的速度下降著,蘇流熙才走出不到三十米,就已經感覺到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微微低著頭,眼睛卻堅定不移的看向前方,冥冥冷冷,卻又和以往不同,像是在冰寒的冰面之下,燃燒起了一團熱烈的火焰,那樣矛盾的和諧。

    冰寒和熱烈,兩種極端而濃烈的情緒在她的心中不斷撞擊。

    從來,沒有人,這樣毫不遲疑的擋在她的前面,更從來沒有人,為她受這樣的傷,身軀破損,幾近死亡。

    她素來殺伐果斷,性情冷清淡漠,心性極其堅韌,遇到任何事從來如利劍般直擊而破,無所畏懼。就算是被人狙擊殺害,她也從來沒有過任何遲疑和畏懼。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終於像是沉寂千年的枯井,突然噴湧出一股熱流,那股熱流,自由無忌的蔓延過整顆心臟,又湧進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像是沉浸在溫熱的的溫泉之中一般溫暖,又像是被一顆巨石往空曠的心中狠狠砸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讓她整個人都身心巨震,轟然發麻。

    她此時終於,驟然不知所措。

    從剛剛容湛被岩漿灼傷,撲在她懷裡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像繃緊了一根弦,之後她動作極快的帶著容湛逃進此處,而後又著手處理容湛的傷勢時,一直極度緊張,只是多年的本能讓她越是緊張,越是冷靜,是以她撕開容湛燒燬的衣物,手法穩准熟練的處理了容湛血肉模糊的後背,背起他離開這裡。

    現在,她的手終於微微顫抖,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

    容湛有些睏,低聲道:「阿熙,我很困……」

    蘇流熙微微側臉,卻擦過容湛的唇瓣。

    細膩,柔軟,而又帶著點涼意。

    蘇流熙聲音中帶著少有的溫和:「容湛,不要睡。我們很快就會出去的。」

    容湛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卻沒有說話。

    氣溫越來越低,蘇流熙的唇色開始變得青紫。

    「容湛,容湛?回答我,我們說說話吧。」

    她的聲音中終於帶著一絲不可捉摸的焦急和惶恐:「容湛,你回答我好嗎?不要睡。你相信我,我們肯定可以出去的!」

    容湛細微的聲音傳來:「……好。」

    蘇流熙一向少言寡語,在部隊時整天忙著訓練和出任務,更加沉默。此時為了讓容湛保持清醒,卻開始搜腸刮肚的想要多說一些。

    「容湛,你生辰是什麼時候?」

    「……景泰七年……八月初…初六……」

    蘇流熙算了算,這個叱吒風雲,才絕天下的東齊戰神,迄今居然十八不到。

    「雖然我以前在大慶,但是對你卻是如雷貫耳。你是我見過的人之中…最、最有軍事天賦的人。」

    蘇流熙的聲音中因為極度的寒冷而帶上了一點顫音。

    容湛也感受到了,整個大殿之中似乎越發冰寒,蘇流熙的臉頰都被凍得發紅,兩人呼出的氣息帶起一片白霧。

    容湛失笑,喘了口氣問道「你…你才多大年紀,見過多少將領?……怎的就…就覺得我是最厲害的?」

    蘇流熙毫不遲疑的說道:「千真萬確。」

    容湛心思細膩,手段狠厲,足智多謀,才絕天下,確實是她前生今世見過的一干將領之中,最有天賦而且不可捉摸的人,即使是她,也不得不佩服。

    聽著容湛又沒說話,蘇流熙眨了眨眼睛,她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都已經結霜。

    「容湛。」

    「……什麼?」

    「這裡……好像氣溫下降的越來越快了。」

    蘇流熙因為極度的低溫,終於控制不住的開始全身打顫,然而她的腳步依然堅定沉穩,容湛在她的背上,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蘇流熙看著原本晶瑩剔透的水晶牆面和地面開始詭異的結出極小顆粒的冰晶,很快在上面撲了整整薄薄一層。

    她的心中忽然開始生出未知的不安。

    這個地方,充滿了未知,現在容湛又身負重傷,只怕除了背上的皮肉之傷,內臟也受了極大損害,若是再處在這樣的極其寒冷的環境之中,一熱一寒,只怕會更加嚴重。

    蘇流熙一邊和容湛說著話,一邊尋找著出口,但是這個大殿太大了,放眼看去,一片銀白,不知到底哪裡才是真正的出口。

    走著走著,蘇流熙漸漸感覺到腳下變得有些粘。

    她心中一沉。

    在溫度極低的時候,冰塊會變得有些粘黏,尤其是皮肉若是和冰塊接觸,立即就會粘住,足可扯下一層血肉來!

    這裡已經開始結冰了!

    蘇流熙想要加緊步伐,奈何不敢動作太大,碰傷容湛,而且結冰的速度遠遠快出她的想像,不過幾步她的腳步就越發緩慢,每次抬腳,都要費力的抬腳把靴子從冰上分離。

    蘇流熙四肢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有些麻木的行走著,抬腳,落下,再用力抬起腳……

    她重複著動作,一步步,一點點,一次次,像是受了傷的蒼鷹,飛飛翔在廣闊空曠的天空,永無休寧。

    低溫,沒有食物,幾天來連續不斷的遭遇危機,他們一直疲於奔命,幾乎沒有睡過覺,幾經磨難,她的體能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背著容湛,全是靠著她極其強韌的意志在支撐,而現在,環境更加惡劣,她不能確保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畢竟她也是血肉之軀,真的到了人力不可抗的時候……

    不、他們一定要出去!蘇流熙看了看容湛蒼白的側臉,這樣冰雪的世界裡,他的容顏越發精緻,仿若不食人間煙火,但是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糟!

    「撕拉--」一聲,她的靴子終於毀壞,徹底不能再穿。她拋下粘在冰上的靴子,面色不變的赤腳而行。

    白皙的腳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很快變得紅腫,落在瑩白的地面上,迅速粘連--

    蘇流熙面色如常,抬腳--

    嘶--

    無聲的撕裂聲,在空氣中如此沉默,隨著她一步一步,她的雙腳很快被冰面扯下一層皮肉,鮮紅的血液來不及滴下,就迅速凝結成瑰麗的紅色冰珠,落在冰面,碰撞發出細小而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無聲的大殿,聽起來如此驚心動魄。

    容湛眉頭微微蹙起。

    「阿熙……你還好嗎?」

    蘇流熙冷清的聲音低低響起:「放心。我沒事兒。」

    粘連的血肉被撕扯掉,極度的低溫讓還牽連的皮肉剛剛撕裂開就變得僵冷,看起來就像是死在寒冬的看不清面目的動物,奇異而令人不寒而慄。

    強烈的劇痛感從腳底傳來,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她的腦海甚至因為強烈的撕裂疼痛感而出現短暫的空白,然而她的步伐依然穩定至極,一步步,像是如履平地般輕鬆自在。

    大殿之內,溫度極低,然而因為承受著巨大的疼痛,她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隱隱青筋,雙眸之中隱有紅絲,如同最瑰麗奇異的冰海烈焰。

    她的身後,留下一個個血色的印記,在晶瑩雪白的大殿之中,像是綻開了一朵朵血色蓮花,妖嬈,而又無比淒厲慘烈。

    然而她背著容湛,銀白的大氅披散下來,覆蓋住兩人的身軀,看起來就像有一隻溫柔的大手,把他們擁抱著,而他們兩個那樣緊緊貼在一起,像是亙久存在的雙生並蒂蓮,那樣繾綣。在這樣的絕境之中,相互扶抱著,經歷風霜雨雪。

    容湛微微湊近了一些,看見蘇流熙精緻而半透明的耳垂,有些怔怔。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些細微的動靜,那些慘烈的掙扎,那些隱忍的疼痛,那些……

    他的雙眸漸漸瀰漫上一層溫柔之色,鋪天蓋地。

    不同於以往從容的噙著冷清之意的溫柔,那是一種匍匐在黑暗中,終於得見陽光的溫柔,是長行於冰雪中,終於看見火焰的溫柔。

    他在笑,眼睛在笑,眉梢也在笑,然而這笑容之中又帶著心疼的淒絕。

    蘇流熙走著,聽見容湛的氣息變得綿長而微弱,心中不安。

    「容湛,你還醒著嗎?」

    「…嗯,阿熙……我在聽……」

    「你醒著就好,我…我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容湛眼角一片銀白,但是還是微微笑道:「是,我相信阿熙……」

    蘇流熙小心的把容湛的位置調了調,讓他更舒服,眼中終於泛上秋水橫波。

    「容湛,你是皇子,我無家可歸,以後就全靠你了。」

    「好。」

    「我為你立下這麼多軍功,等出去了,你可要讓我加官進爵,保我飛黃騰達。」

    「好。」

    「我還要建立自己的特種兵部隊,這是你早就答應的,不許耍賴。」

    「好。」

    「咱們也算同生共死一回了,以後你娶妻了,別忘了請我去喝喜酒啊。」

    「……」

    「容湛?」

    「……好。」

    蘇流熙臉色逐漸變得灰白,全身僵硬麻木無感,雙腳血肉模糊,粘連的紅色碎肉很快被凍僵,看著格外滲人。

    然而她的表情是那麼從容,那樣溫和,甚至話語中還帶著一點調侃之意,似乎心情很好。

    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是依循著本能在往前走著,甚至漸漸地,她的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耳中轟鳴聲不斷。

    五感漸失,生死時刻。

    終於,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黑色斑點,她沒有驚喜,沒有歡呼,只是更加努力的想要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終於,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伸出手去--

    「砰」的一聲,她猛然栽倒在地,容湛也從她的背上翻滾下去,她本能的接住容湛的身子,兩人倒在一起。

    蘇流熙眼前終於一黑,昏死過去,容湛喉間一熱,一口鮮血噴出--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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