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都還是小孩子 文 / 碧水碎月
不知不覺間,天上下起了雪。白色的,有的緩緩融化了,有的還未落下便消失了,有的卻逗留在松枝間,瑩瑩冷冷,好像在發光。
庭院裡漸漸積起雪,七海靜靜的坐在庭前看,那雪好似永遠都不會停似的,積在地上,也積在人的心上。
她邊看邊流著淚,心裡有個角落痛的緊縮成一團——三井君,他是多麼痛苦啊。遭受著,忍耐著這樣的……這樣的……
七海默默的為了三井哭泣著,因為真心的喜歡著那個人,所以也真心的替他痛著。
三井君,雖然看上去很不成熟,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個可靠的大人了。而我自己呢?看上去好像很成熟,實際上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啊……
自以為是的想要探究人的過去,結果卻像打開了藍鬍子最後的房間一般……這樣子不可靠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三井君相信,有什麼資格……
流淚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虛耗水分罷了。
七海站起來,緩緩合上了房間的門。
冷水敷著紅腫的雙眼,皮膚傳來微微的刺痛。七海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橘色路燈下,雪花在飛舞著。
冬天真是冷呵……
冬天真是冷啊……
……
深夜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將七海一骨碌從床上喚起,她撩了把睡亂的長髮小跑著奔去門口。心裡隱隱的期盼著,卻又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喜悅。
「是誰……是誰啊?」她手緊壓在把手上,倚門問道。
「阿雪,是我。」
「爸爸?」
門猛地拉開了,冷風喝著飄揚的雪花灌進來,七海洋一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久違的輕鬆笑臉:「阿雪,爸爸回來了。」
「爸爸……爸爸——!」七海一頭撲進父親帶著寒意的懷裡,失聲痛哭。
「怎麼了?呵呵呵,這是怎麼了?」七海洋一摟著抱著孩子般直著嗓子嚎啕的女兒,輕輕拍打著,搖晃著,「我的寶貝公主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吶?別哭了,別哭了……爸爸回來了。」
「唔……嗚嗚,嗯。」七海沒有說話,只是更緊更緊的縮進爸爸的懷裡。
……
平復了情緒,七海不好意思的給父親端了一杯熱茶:「沒想到爸爸會突然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呵呵,想要給阿雪一個驚喜嘛。」七海洋一擦了擦眼鏡上沾到的水汽,一把抓亂精心梳理的流海,「還有幾天就要放冬假了吧?」
「嗯,平安夜正好是假期超時空犯罪集團最新章節。今年冬假,媽媽和阿冬也會回來吧?我們是在家過節還是回大阪鄉下?」七海一邊繫著圍裙一邊道。
「都不是。」七海洋一微笑著看向女兒,「今年冬假,我們全家都會在芝加哥,我已經給你訂好了機票。也許,我們以後就要一起在那裡生活了,一家人都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
「什……麼……?」七海切菜的手猛地頓住,指尖微痛,血汨汨地流了出來。
「也許公司有意讓爸爸常駐美國。上次回來的時候,想辦法向公司說明了情況,希望能夠將我的工作調派到芝加哥。這樣冬司的病也好轉了,你媽媽也有精力來照看你……這兩年,辛苦阿雪了。不過這下子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七海洋一心滿意足的微笑起來,忍不住站起來走到廚房門口,「雖然目前還只是一個可能,一切都還沒定,只是上面有這個意思。」
要去……芝加哥嗎?在這個時候,離開神奈川……離開他……
七海愣愣地含住受傷的指尖,傷口酸澀的疼著——好突然。
「怎麼?開心的傻掉了嗎?」七海洋一笑瞇瞇的看著女兒的背影,「阿雪也一直期待著吧?」
「……是啊,太突然了……」
情形似乎有些不對,七海雪僵硬的語氣讓七海洋一遲鈍的神經也覺出不妥來。
「英語的話,阿雪應該沒問題的,雖然說陌生的環境可能有一點可怕,不過……沒什麼比一家人都在一起更重要了……」七海洋一試探性的道。
七海的身體動搖了一下。
「阿雪,來芝加哥吧。一家人在一起。」
父親的話讓人找不到理由拒絕,然而七海雪仍是低頭沉默著。
「如果有什麼顧慮的話,冬假的時候,正好可以先來這邊適應適應看。」七海洋一把訂好的機票放到七海的手裡,「冬司也很想你。」
七海抬起頭:「弟弟……還好嗎?」
「嗯,小提琴的發表會很成功。醫生說,他的身體已經基本上恢復了。」
輕輕地垂下眼簾,七海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就好……」
七海洋一有些不知道如何和這樣的女兒相處,他略帶煩躁的抓了抓頭髮:「總之,你先來看看。芝加哥不像神奈川,有的時候會下很大很大的雪。冬天很冷,湖面全部都結了冰。聖誕節,我們可以一起去滑冰,或者在庭院裡堆雪人什麼的……呃,阿雪……你會來的吧?」
看著父親發間掩不住的一痕雪絲,眼角的笑紋尷尬的弧度,七海慢慢的,慢慢的點了頭。
……
入睡前,七海再次拿出了手機,已經是凌晨三點的時間,她指尖微微遲疑,還是飛快的按下了撥號鍵。
鈴聲一遍一遍的響起。
無人接聽。
「怎可以……就在這裡認輸啊!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心!」七海咬牙再次按下了撥號鍵,「三井君,三井君——如果你還是我的英雄的話,請趕快接電話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
鐵男家的雙人沙發上,三井看著矮桌上喧鬧不休的手機絕殺末日世界。屏幕一遍遍亮起又熄滅,特別的設定鈴聲不斷循環。三井壽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周圍散亂著喝空的啤酒罐,他的表情隱沒在黑暗裡,沉沉的像是失去了生命。
「怎麼,不接麼,電話?」鐵男站在窗邊一邊吸煙一邊看著雪,「聽起來似乎很急的樣子。」
「不……不必了。」三井頹唐的搖了搖頭,「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英雄什麼的……其實根本就不是啊……
「啤酒喝完了啊,鐵男。」三井笑笑站起來,「我再去買。」
鐵男轉身看了看三井:「……算了,還是我去吧。」
屋子的門從外面關上了,於是房間裡只剩下了三井壽。
鈴聲短促的響了一聲,是一條短信。
他靜靜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機。
屏幕的冷光亮起,映在三井深黑色的眉眼上,他的眼睫輕微的閃動著,直到光芒瞬間消散,一切重又歸於黑暗。
房間裡寂寂無聲,黑夜像龐大的怪獸蟄伏著,有什麼快要壓碎一切,毀滅。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夜太陽酒吧裡人聲鼎沸。擁擠的舞池,激烈的電吉他的喧囂。
很奇怪的,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讓無數的人們選擇不回家的渡過聖誕夜。
夜總會這樣的地方,你不要指望它能多麼乾淨。混亂,骯髒,煙的氣息和酒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錯亂又曖昧的光線裡,狂歡中的人們面目模糊不清。
三井壽懶懶的窩在小桌的沙發裡,面前擺著一瓶又一瓶看不清標籤的酒,一雙塗著猩紅甲油的女人手熟練的為他啟開瓶蓋。
「我還以為,三井你不會對女人溫柔,沒想到竟然也會這麼淒慘的失戀。」
直美笑嘻嘻的靠過來,又被三井不耐煩的推開,她也並不惱火:「畢竟還是個孩子……慢慢的傷你的心吧,我就不打擾了。」她瞇著眼睛站起來,曼聲喚著阿龍的名字風姿搖曳的款款走開。
三井默默的獨自喝著酒。
他晃晃手中的酒杯,液體折射著舞池的光芒,紅的黃的,凌亂而妖冶。
他眼神迷茫的望向遠處的虛空,嘴裡灌滿烈酒的苦澀感。
他輕輕舉杯,向不知名的方向致敬,然後小口小口的抿著酒。
這個地方不會有人在意你未滿二十歲,當你大口的灌酒,沒有人會問你為什麼。污濁的空氣讓人眼睛刺痛,三井只是想靜靜的喝一點酒,靜靜的,不需要人打擾。
可惜就連這樣的願望也無法達成。阿龍那傢伙笑著對直美說,幫幫他吧,可憐的失戀男孩。幾乎是下一秒鐘,一個陌生女孩就被塞進了三井懷裡。
三井哭笑不得的仰頭乾掉杯中酒。
那女孩留著一頭亂糟糟的黃頭髮,濃黑的眼妝讓人分辨不出她的年齡。她一屁股坐到三井的身邊,身體水蛭一樣扭曲著緊貼過來重生之平行線。
三井眼也不曾抬,敲了敲空了的杯子:「倒酒。」
塗著螢光粉的指甲在暗處動了幾下,瓶蓋被砰得打開,金色的酒液汨汨流出,注滿玻璃的杯盞。
「我喜歡你……」那女孩輕笑著將酒杯遞給三井,「你長得很英俊。」
「哈哈。是麼?」三井覺得非常的可笑,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麼容易的事嗎?只要你生就一副好皮囊……只要……
酒的辛辣直充胸臆,三井仰頭幹掉這一杯,多餘的酒液順著下巴流下去。
女孩兒發出讚歎的驚呼:「好棒的酒量!」
三井大力把杯子敲到桌上:「倒酒。」
「你真能喝……」那女孩沒有繼續倒酒,光裸的手臂像蛇一樣攀上三井的胸膛,「你的下巴上有一道疤……真有男人味兒……」
那手曖昧的摸上去。
被打開了。
「別碰我。」
女孩不怒反笑,咯咯的聲音像一隻待產的母雞:「我可真喜歡你……」
……
新幹線上沒有多少人,七海提著大大的旅行箱走上車廂時,外面正下著鵝毛大雪。
列車飛快的奔馳,車窗外畫面如逝。距離成田國際機場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握著去芝加哥的機票,七海默默的看著窗外。
一架飛機像一個深灰色的小點兒,慢慢隱入淺灰色的雲層消失不見了。
自己一會兒也會搭乘著那樣的航班,離開日本的天空……
新幹線很快便將神奈川拋在了身後,彷彿要用力的記住些什麼,七海猛地伏到窗前。然而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和她一起走過的街道,一起看過的大海,路過的街心公園,蕩過的鞦韆,高樓頂上賞過的煙火,擁抱著接吻的小巷,爭吵和哭泣,笑和吻,曾看過的藍天……
曾經的每個瞬間,隨列車飛馳而過。
遠遠的,遠遠的,大雪將一切都模糊了……
……
不知道已經灌下去了多少杯酒,三井只是機械性的喝著,然後命令那女孩兒倒酒。
「倒酒!」三井口齒不清的喊著。
女孩把空酒瓶底朝上的亮給三井看:「酒~?已經沒啦~!」
三井直著眼睛瞪著她,這傢伙的妝畫得像妖怪一樣,除了猩紅的唇彩,三井什麼也瞧不見。
「呵呵……」三井搖晃著頭,「倒酒……」
「你喝醉了……」
是麼?
原來這就是喝醉嗎?三井呵呵傻笑,雖然並不覺得有趣。
「聽說……你叫三井壽?」
「呵呵呵……」三井越笑越開心。
多麼愚蠢的名字,三井壽!現在這個名字只能出現在夜總會的女招待嘴裡,和著廉價的香水味兒,從那扭曲的紅唇裡吐出來——三井壽。只配生活在爛泥裡,考上一個三流的大學,只要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就會被錄取……當然,父親會捐出一筆錢的……然後重複這樣的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沒有人知道……
不會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麼……
「你難過嗎,男孩兒?」
是的,我難過。非常……我只是個16歲的少年,而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戀愛……別對我太苛刻。
我難過,就像個忍痛放飛了心愛的小鳥的男孩兒,故作成熟的隱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起碼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因為可笑的自尊心或者其他,比如下了決定就不容後悔的男子漢的驕傲……
三井推開靠過來的身體,那充滿了刺鼻脂粉氣的身體還很青澀,儘管那裙子短的連內褲都遮不住。
「你……你多大了?」三井努力的扭正他的舌頭。
「我嗎?十八歲了。」
騙人的傢伙……頂多高一的年紀吧……和那傢伙一樣的平胸……那傢伙……那傢伙……
三井的頭開始痛起來。
「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讓我們做一點快樂的事吧……」
……
成田機場大而明亮,人來人往的過客,起飛又降落,各個步履匆忙。
航站樓的候機室,灰色的座椅冰冷而堅硬,七海雪拿出手機,指尖緩緩在屏幕上劃過。
通訊錄裡靜靜的躺著一個鹹蛋超人的頭像,標注的名稱是——「hero」。
七海的睫毛閃動,她默默的凝視著。
……
舞池的音樂震耳欲聾,鼓手瘋狂的敲擊著節奏,貝斯手的長髮上下甩動,裸身穿著皮褲的光頭歌手用力的把著麥克風,紅唇中發出垂死的嘶吼。
螢光粉的指甲觸上三井的唇。
「……好臭!」
「什麼?」
指甲油的臭氣。
「……好臭。」
一個溫熱的身體越靠越近,三井衣襟大敞著,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在游曳……沒有力氣推拒,那東西壓上身來,讓人聯想到蜥蜴……巨大的蜥蜴在吞噬著三井,醜陋的,帶著惡臭和粘液,蜥蜴的尖牙與利爪……
三井感到一陣噁心:「我要吐了!」
然後他吐到了蜥蜴的身上。
尖叫和耳光。
三井倒在了沼澤裡。
……
七海雪靜靜的看著hero的號碼,抿緊了嘴唇末世修真系統。
不想……就這樣不告而別。
可是……也不想就這樣和他告別……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七海按下了通話鍵。
鈴聲響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冰冷的電子音提示著對方未接聽。
「三井……」七海把話筒貼在耳邊,「三井君……我……」
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無數的畫面湧上心頭……滴答滴答,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落下。
「三井君……我喜歡你。」
話筒的那一端,只有忙音。
七海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在哪裡,如果有需要,就打這個號碼給我……我一定會馬上趕過來的。】
那個承諾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撥了這個電話就會飛奔過來的人,已經不再是她的her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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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無義小劇場:
喧鬧的夜總會的一角。
三井壽在沙發上醉的不省人事,直美拿著不斷震響的手機推著三井的肩膀。
「喂喂,小三井,有你的電話喲~!」
三井用手遮著眼前的光,迷迷糊糊的嘟囔道:「不要煩我……我、我誰的電話也不接……除了……」
不,她不會再打來了……她會去芝加哥,一個有大風和籃球的城市,遠離我……
無論是她還是籃球……我都已不能擁有。
直美:「除了什麼?」
三井:「沒什麼……別煩我!走開!」
直美沒好氣的離開:「我知道了,你可別後悔。」
這個來電顯示標注的可是「彼女」呢……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上一章,心裡被挖空了一塊似的,看著大綱卻沒力氣碼一個字。
這是最後的虐心了,冬季篇馬上就要結束。
無論是七海還是三井,都不過是小孩子而已,面對現實面對大人的決定沒有拒絕和抵抗的能力。
不過,小孩子也是會長大的。讓他們各自成長吧,春天就要來了。
放上渣作者的渣插圖: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