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74章 風泉(下) 文 / 歸海悠鶴
「真的?」紫芝聞言驚喜不已,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拉著他的衣袖歡喜地說,「那太好啦!盛王殿下,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了。」
看到她眸光中驟然閃爍的明亮神采,李琦頓時也覺得心情舒暢,伸手輕輕一點她的額頭,笑道:「說『謝』字那可就太見外了。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我為什麼不幫你?你呀,若是肯早一點跟我說,只怕現在事情都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我……」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眉含笑,「本來是想找殿下幫忙的,可是後來一想……我只是個下人,哪裡敢勞煩殿下為我做這些呢?」
「你看你,又說這種話。」李琦無奈地搖頭一笑,想了想又說,「不過,如今高將軍跟著父皇去了驪山溫泉宮,估計至少也得住上一個多月吧,沒辦法,你只能再耐著性子等一等了。等過一陣子高將軍回來了,我入宮時就帶上你一起去……只是,高將軍為人極其謹慎,輕易不會插手與自己無關的事,這一點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嗯。」紫芝乖巧地點了點頭,眉目間卻依稀閃過一抹黯然之色,「我知道,爹爹的這樁案子牽扯甚大,若是高將軍想要避嫌,我是絕不會強人所難的。」
李琦默然思索片刻,心中便已有了主意,於是又問她:「那你可知道,你父親是因為何事獲罪?」
「那時我才十一歲,記的也不是很清楚……」紫芝低頭抿了抿唇,似是在仔細回想,「當時只記得家中亂糟糟的,無論上下都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樣子,有一位姨娘還趁亂逃了出去,想必是害怕爹爹獲罪,她也跟著下獄受刑吧……後來入宮後聽姐姐說,才知道爹爹是被幽州節度使趙含章牽連,以貪贓、結黨營私等罪名判了流放之刑,家產充公,未嫁女沒入掖庭為奴。」
「幽州節度使趙含章?」李琦喃喃自語,覺得這個名字甚是耳熟,「哦,我想起來了,大概是開元二十年的時候吧,朝中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信安王李禕受命討伐契丹,戶部侍郎裴耀卿和幽州節度使趙含章分別為副帥,得勝後俘獲敵方的美人、財帛無數。趙含章一時貪心不足,坐贓巨萬,父皇一怒之下將其杖於朝堂,流配瀼州,雖說沒直接賜死,但因施刑太重,沒多久趙含章就死在流放途中了。那時候我也還小,只記得父皇為此事盛怒不已,次年又派人徹查了一大批官員,流放貶謫者無數,其中應該也包括你的父親。」
這些事紫芝倒是第一次聽人說起,想到父母兄長這幾年在邊地流放的艱辛,鼻翼一酸,雙眸不禁微微沁出淚來。她慌忙別過頭去掩飾自己的失態,用手輕輕揉了揉眼睛,澀聲道:「那趙含章與我爹爹是表兄弟,又都喜歡品鑒古書字畫、清雅珍玩,彼此志同道合,所以平日裡私交甚好,閒暇時常會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趙叔叔偶爾會送些貴重的禮物過來,爹爹推辭不過也就收了,但絕對稱不上是貪贓結黨的。」
一陣冷風夾著雨絲吹來,紫芝身子一顫,不禁掩口打了個噴嚏。見她衣衫單薄,李琦撐開紙傘向亭外走去,道:「冷了吧?走,我先送你回去。」
紫芝跟在他身後,行走時,梨花色的裙裾輕拂過地面上的雕花青磚。小亭外,天空中墨雲翻滾,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細密的雨絲宛如一張巨網,籠住了一池飛泉碧水。傘不大,兩人站在一起時幾乎是肩挨著肩,遠處隱隱有濕潤的花香襲來,幽寂清絕,宛如夢幻。
紫芝哪裡敢讓他替自己撐傘,於是主動從他手中把傘接了過來,無奈二人的身高實在相差太多,還沒走多遠,傘就已經幾次碰到了他的頭。
「對不起,對不起……」她竭力把傘舉得高一點,紅著臉不住地道歉。
「還是我來吧。」李琦笑著握住傘柄,又抬手在她頭頂處和自己比了比,故意逗她,「行了,別跟我爭了,誰讓你長得那麼矮呢?」
紫芝嘟著嘴嬌嗔地看了他一眼,便也不再堅持,漸漸地,目光卻落在了他撐傘的那隻手上——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握在青碧色的竹製傘柄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優美與熨帖。良久,似是察覺到她注視的目光,李琦低頭微微笑了笑,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天青色底子的油紙傘上,疏落落地繪了一整幅寫意山水,雨珠從傘沿處簌簌滴落,水聲叮咚,如怨如慕。傘下的人綺年玉貌,並肩走過落花滿地的石徑,繞過蛙聲隱隱的池塘。紫芝抬頭看了看身邊的少年,他眉宇間的線條英挺明朗猶如刀刻,而與她四目相對時,那沉靜深邃的眼眸中卻隱隱流露出一抹溫柔。
濃雲四合,煙雨迷濛,冰涼的雨絲隨風飄落在臉上,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撥動了彼此心中那根最隱秘的弦。她微笑,忽然間就想起那句詩來——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這場雨來得讓人措手不及。空翠湖畔,快要被淋成落湯雞的太華公主李靈曦提著裙裾一路小跑,睜大了眼睛四下張望著,想要尋一個能避雨的地方,不料腳下一滑,卻險些一頭栽倒在泥坑裡。她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望著前方同樣全身濕透、卻依舊步履瀟灑的蕭逸峰,跺著腳嗔道:「喂,你跑那麼快幹嘛?等等我!」
蕭逸峰回身衝她一笑,也不說話,只是走過來輕輕將她攔腰抱起,疾步向湖邊的一座閣子飛奔而去。
「哎呀,你……」被他這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靈曦不禁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低呼一聲。然而不知為何,她心中卻似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浮升而起,難以言喻,卻令人無端覺得欣喜。
蕭逸峰健步如飛,低頭對她笑道:「總不能一直在這裡淋著雨吧?靈曦姑娘,得罪了。」
畢竟是習武之人,就算在奔跑中也絲毫不會顯得氣息紊亂。靈曦閉著眼睛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只覺得自己的雙頰一片火燙,好在那雨水涼絲絲的,臉頰上的紅暈便也漸漸退去。雨水順著髮梢一滴滴地流下來,周圍濕漉漉的空氣裡,隱隱瀰漫著仲春時節野外幽寂的草木芬芳。
隔著兩層薄薄春衫,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觸到他肌膚的暖意。記憶中,似乎從沒有誰曾給過她這樣溫暖而安穩的懷抱,包括她至高無上的皇帝父親,美艷而冷漠的母親和姐姐,以及那兩個頗為疼愛她的同母哥哥。蕭逸峰,逸峰……她在心中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唇角不禁揚起一抹清淺笑意。
那閣子並不遠,當他走進屋中輕輕把她放下來時,靈曦竟忽然有些孩子氣地想:多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點,永遠都不要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