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15章 夜訪 文 / 歸海悠鶴
暮色漸濃,紫芝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終於輾轉入夢。恍惚間,似乎有一隻柔軟的手輕撫她的臉龐,為她拭去頰畔殘淚,動作甚是溫柔。小姑娘燒得雙頰通紅,手中緊握著那把斷了齒的半舊桃木梳子,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喃喃地喚了一聲:「姐姐……」
空氣中彷彿有那人甘淡的衣香瀰漫,陌生的味道,卻無端地令人覺得心安。半夢半醒時,紫芝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警覺之下睡意頓時消散了大半。她勉力睜開雙眼,只見幽暗的燈影下,一襲銀紅色華裳的年輕女子坐在床邊,端莊溫婉,氣韻高華。
「尚……尚宮大人?」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紫芝不禁失聲驚呼,只當是武惠妃又派人來施刑責難,嚇得直縮了縮身子。
「別怕。」劉尚宮倒是難得的神色和悅,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是盛王殿下讓我來的。」
「盛王殿下……」紫芝稍稍鬆了口氣,一提及那個時而冷峻時而溫和的少年,眼眸中卻又有淚光晶瑩閃爍。
「殿下心裡很惦記你,只是你們這裡住的都是女孩子,他不太方便過來,就讓我先來看看你。」劉尚宮語氣溫和,見她掙扎著欲起身見禮,忙伸手扶住,「你身上有傷,快別動。」
紫芝復又側臥在床上,用衣袖拭去眼中淚水,誠惶誠恐地說:「奴婢……奴婢多謝尚宮大人關懷。」
劉尚宮點了點頭,又說:「盛王殿下這次下令處罰你,實在是出於無奈,你心裡別怪他。」
「奴婢不敢。」紫芝心中驚惶,連忙出言解釋,稚嫩的嗓音都微微有些發顫,「奴婢雖年少無知,卻也明白事理,這次……若非有殿下庇護,奴婢早就沒命了。」
劉尚宮垂目凝視她良久,卻忽然笑了笑,說道:「殿下知道你受了委屈,生怕你一時想不開,非得讓我過來寬解寬解。當時我就說,那些小宮女們見了我,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呢,況且我這人平日裡凶巴巴的,又不會說好聽的話,來了也沒用。殿下卻不聽,還說他只信得過我一個,好說歹說地把我給推了過來。可是你看看,現在我非但沒能把你勸好,只怕啊,反倒要把你給嚇出病來。」
紫芝先是一怔,隨即也抿嘴笑了笑。她能聽得出這位女官言語中的善意,於是便也不再滿心防備。深宮中卑微如她,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還能有人這樣和顏悅色地陪她說說話,終究是一件幸運的事。小姑娘揉了揉哭紅的眼睛,試探著說:「尚宮大人,您回去之後,請替我謝謝盛王殿下吧。」
「這我可不能答應你。」劉尚宮又是一笑,見這小女孩兒面露失望之色,才繼續道,「你若有什麼話,等身子好些時自己去跟他說,豈不是更好?」
紫芝雙頰一紅,神色卻露出淒涼之意,黯然道:「我傷成這樣,只怕是活不長了……」
「你這孩子,怎麼盡說些傻話?枉費殿下這樣看重你。」劉尚宮輕聲斥責,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時只覺得燙得如炭火一般,心中頗為憐惜,於是好言安慰道,「我看出殿下有心護著你,就沒讓他們下重手。太醫也來看過了,說只是些皮肉傷,並沒損及筋骨和五臟,不礙事的。只是你這風寒來得太凶險,卻也不是什麼大病,養幾天也就好了。」
「真的?」紫芝似是不信,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劉尚宮。
「我何苦騙你?」劉尚宮抿唇一笑,溫和地說,「盛王殿下從來都不管別人的閒事,這次為了你,可算是破例了。他還讓我轉告你,說等你把傷養好了,還想找你去一起下棋呢。」
紫芝低垂著眼瞼,含笑嘟囔道:「輸一次就要罰二十兩金子,我可再不敢玩了……」
劉尚宮打開旁邊几案上的木盒,從裡面拿出一碗湯藥來,對紫芝說:「這是太醫給你開的藥,現在還溫著呢,快喝了吧。」
紫芝撐著床慢慢坐起,雙手卻仍是軟綿綿的,幾乎連藥碗都端不住。劉尚宮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把藥碗接過來,盛了一勺藥湯送至她唇邊。紫芝幾乎怔住了,勉強嚥下口中溫熱苦澀的藥汁,含淚道:「多謝尚宮大人……奴婢身份卑微,怎能讓您……讓您為我做這些……」
劉尚宮微微一笑:「既然殿下讓我過來,你也就別再拿我當外人了。以後每天,我都會讓宮人把藥煎好給你送來,你別忘了要按時服下。」
紫芝再次含淚道謝,須臾,又怯生生地問:「尚宮大人,我闖了這麼大的禍,公主會不會把我攆回到掖庭局去?」
「太華公主不是性情嚴苛的人……」劉尚宮略一沉吟,提議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就主動去向太華公主賠罪,言辭懇切些。我想,公主是不會為難你的。」
紫芝乖巧地點了點頭。待她將藥飲盡,劉尚宮便輕輕扶她躺下,又問:「我見你談吐不俗,想必也是出身詩禮人家的孩子吧?」
「奴婢是罪臣之女。」紫芝雙眸一黯,再度提起那段她最不願意回想的往事,「家父裴珩是進士出身,曾官拜從四品秘書少監,後來因罪被削去官職,流放西北。奴婢因是未嫁的女眷,便與姐姐一起沒入掖庭為奴。」
「宦海沉浮,世事無常,也不過如此了。」劉尚宮輕聲歎息,「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的,竟也是這般不容易……宮中處處都是危險,你以後做事千萬要小心些,可別再出這樣的差錯了。」
「是,奴婢記住了。」紫芝點頭答應著,見劉尚宮目光溫柔,又鼓起勇氣為自己辯解,「尚宮大人,其實……那瓷枕真的不是我摔壞的。」
「我猜到了。」劉尚宮絲毫不覺得意外,語氣平靜地說,「只是你也應該明白,身居上位者往往沒有耐心去查什麼真相,他們只相信自己眼前的事實,找幾個可憐人來出氣罷了。就像那天在回心院,被我殺死的那個宮女,其實是不小心替你頂了罪吧?」
「您……您還記得我?」紫芝大為驚訝。
「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記性特別好。」劉尚宮微笑著說,「你來翠微殿沒多久,就頗受太華公主寵信,難免有幾個氣量狹窄的小人看你不順眼,背地裡給你使絆子。你若知道這人是誰,以後就自己多留些心,面子上卻還是要和和氣氣的,別讓人家看出端倪來。不是每次都能有盛王殿下這樣的好人來幫你,想要在宮裡好好活下去,凡事就都得靠自己。」
劉尚宮話音剛落,就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落桑還未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不由蹙眉嚷道:「紫芝,你在屋裡弄的什麼勞什子?嗆死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紫芝連忙道歉,「是我喝的藥,味道太重了些……」
房內只點了一根蠟燭,光線頗為昏暗。落桑隨手關上門,見床前坐著一個陌生女子,心中頓覺不悅,厲聲斥道:「紫芝,你好大的膽子!未經公主同意,竟敢隨便帶生人到翠微殿來?等我明天回稟了公主,再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的丫頭!」
紫芝方欲解釋,卻見劉尚宮眼波一橫,側頭對落桑沉聲道:「放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你……」落桑方欲回嘴,待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尚宮大人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劉尚宮冷冷一笑,也懶得理她,轉頭對紫芝和言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吧,凡事都把心放寬些,別總是胡思亂想。改日若得空,我再過來看你。」
紫芝含笑點了點頭,誠摯道:「尚宮大人,謝謝你。」
「哦,對了。」劉尚宮才站起身來,又忽然想起一事,「殿下還讓我問問你,想吃些什麼好吃的,我好叫人給你送來。」
紫芝笑著想了想,一雙大眼睛都欣喜得亮了起來,甜甜地說:「我想吃栗粉糕,桂花糖蒸的那種。」
「這個容易。」劉尚宮點頭笑道,「你且安心等著,明天一早就給你送來。」
見劉尚宮要走,落桑存心要去巴結一番,忙膝行幾步搶著過去開門,諂笑道:「尚宮大人慢走,外面還下著雨呢,您當心腳下路滑。這夜也深了,您身邊可有宮人跟著麼?不如奴婢伺候您……」
劉尚宮卻恍若未聞,行經她身邊時,只冷漠地瞥了這奴顏婢膝的宮人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波瀾。
目送著劉尚宮出門,落桑這才敢站起身來,仔細撣了撣衣裾上的塵土,湊到紫芝床前笑道:「紫芝妹妹,原來你還認識尚宮大人啊,怎麼不早說呢?」
紫芝默默地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妹妹。」落桑親熱地喚她,討好似的俯身拉住她的小手,彷彿二人之間從不曾有任何嫌隙,「下個月就是竇太后的忌辰,我聽說陛下要大赦一批宮女出宮。好妹妹,如今我也攢下不少錢了,正想去求尚宮大人,只可惜一直都沒尋到門路。好在妹妹你神通廣大,能和尚宮大人說得上話,能不能替我美言幾句……」
紫芝側身向內,厭煩地用被子蒙住頭,依然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