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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7章 尚宮 文 / 歸海悠鶴

    內文學館的藏書閣上,紫芝跟在武寧澤身後,望著四壁木架上琳琅滿目的書籍,雙眸都欣喜得亮了起來。武寧澤且行且止,在萬卷書牘中尋出一套竹簡本的《詩經》,對閣中的宮教博士道:「高兄,這些簡冊我就先借走了。」

    唐制,內文學館有從九品宮教博士二人,負責教習宮人經史子集、書法算學等。這位宮教博士姓高,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宦官,與武寧澤交情頗深,故而時常在書籍上替他行個方便。紫芝幼年在家時最喜歡讀書,此時也忍不住湊上前去翻看那幾卷竹簡,須臾,卻又疑惑地自言自語:「咦?奇怪了……這書怎麼……」

    宮教博士笑容和藹,問道:「小姑娘,你也喜歡讀《詩》麼?」

    紫芝點了點頭,隨即說出心中疑惑:「可是……這套《詩經》奇怪得很,和傳世的《毛詩》、三家《詩》都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哦?」宮教博士頗有些意外,有心要考考她,「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喏,您看。」紫芝翻開第一卷竹簡中的《周南》篇,侃侃而談,「先看這首《卷耳》——通行本中的『陟彼砠矣,我馬瘏矣』,在這裡『矣』字卻都寫作了『誒』,『瘏』字也寫作了『屠』。還有這首《朻木》,在我讀過的通行本《詩經》中皆是寫作《樛木》的。」

    宮教博士面露讚賞之色,又遞給她另一卷竹簡,翻到《小雅》篇,道:「你再看看這些。」

    紫芝凝神瀏覽,立即發現了問題,指著竹簡上的那首《伐木》,一字一句地念道:「『伐木丁丁,鳥鳴言嚶』,通行本中卻都將『言嚶』寫作『嚶嚶』。『出自幼浴,遷於喬木』,通行本中寫的卻都是『出自幽谷』。」

    「不簡單。」宮教博士微笑頷首,連聲讚歎,「小姑娘年紀不大,學問倒是不淺哪!若非將《詩》中的三百餘篇熟記於心,是絕不會有這等眼力的。日後若有機緣,只怕宮中又會出一個如上官昭容那般的才女啊!」

    上官昭容即是上官婉兒,幼年時因祖父上官儀獲罪而被沒入掖庭為奴,經歷與紫芝頗為相似。上官婉兒性情穎慧、文采斐然,後來受到武則天的賞識,掌管宮中制誥多年,中宗時又被封為昭容,才名遠播,權傾一時。能得此讚譽,紫芝自是欣喜不已,卻又連忙謙遜道:「高博士過獎了。奴婢才疏學淺,不過是幼時在家中胡亂讀了幾本書罷了,哪裡能與上官昭容相比呢?」

    「你不必過謙。」武寧澤含笑接口,目光中帶著兄長般真誠的鼓勵,「這幾個月來我都看在眼裡,你腹有詩書、舉止不俗,日後若有幸遇到伯樂,定然會前途不可限量。宮中固然等級森嚴,但能抓住機遇而起於微末者也大有人在,上官昭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宮教博士亦點頭贊同,又指了指案上的那幾卷竹簡,徐徐解釋道:「這套《詩經》乃是傳世的漢簡,與歷代備受推崇的《毛詩》及齊魯韓三家《詩》略有不同,數量極少,流傳也不廣,但卻不失為研究《詩經》的另一種重要材料。內文學館遍集天下藏書,對十二經的各種版本自然也都有收藏。」

    紫芝雙眸閃亮,對二人謙恭地斂衽一禮,誠摯道:「奴婢受教了。」

    「小姑娘,你在宮中做事雖辛苦些,學業卻萬萬不能荒廢掉。」宮教博士言之諄諄,又伸手一指武寧澤,微笑道,「小武的學問就好得很,與那些太學博士相比也毫不遜色。你如今在他手下做事,詩書上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去問他就是了。」

    靜謐的樓閣內書香氤氳,紫芝含笑點頭,目光落在日影斑駁的楠木書架上,只覺得一顆心都亮了起來。

    紫芝與武寧澤捧著竹簡,一路有說有笑地在林蔭中漫步,才一進回心院的大門,就見阿秀急匆匆地跑來,興奮道:「武主事,你們可算回來了!惠妃娘娘派了位女官來,說是有事要找咱們回心院裡所有的宮女內侍。武主事,你說,是不是惠妃娘娘要賞我們呀?」

    武寧澤心中卻是驀地一沉,忙疾步進了庭院,只見一位姿容端麗的青年女官立於樹蔭之下,正是武惠妃的親信尚宮劉澈。尚宮乃是正五品內官,為宮中「六尚」之一,掌管尚宮局,位高權重。劉尚宮今年不過二十三歲,短短幾年,就能從一名普通宮人升任為內宮的高級長官,除了有武惠妃的提攜之外,顯然其個人能力也不可小覷。

    武寧澤躬身施禮,通報了自己的官職和姓名。劉尚宮輕輕頷首,用清冷的目光環視著庭中眾人,問道:「現在,人可都到齊了?」

    「是。」武寧澤畢恭畢敬,「不知尚宮大人有何吩咐?」

    「惠妃娘娘差我來問問。」劉尚宮微微一笑,神情也倏然變得柔和起來,「娘娘聽太華公主說,這回心院裡有位宮人甚是靈巧可愛,便備下了賞賜,特地命我親自送來。卻不知那日與太華公主聊得甚為投契的,是你們之中的哪一位啊?」

    紫芝方欲答話,衣袖卻被武寧澤輕輕一牽,她雖不解其中緣由,卻也立刻識趣地低眉斂首,緘口不言。阿秀偷瞟了紫芝一眼,見她始終不敢說話,便自以為抓到了大好的機會,連忙搶先一步笑盈盈地說:「稟尚宮大人,那天太華公主見到的,正是奴婢。」

    劉尚宮含笑打量著她,讚道:「果然,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阿秀更是喜不自勝,忙乖巧地襝衽施禮道:「謝尚宮大人誇獎!」

    劉尚宮揮了揮手,示意身後隨侍的宮女上前。那宮女手捧黑漆描金托盤,盤中放著一隻精巧的青銅鎏金酒盞,盞中的玉液瓊漿醇香誘人。劉尚宮微笑著雙手拿起酒盞,親自遞給阿秀,道:「這是惠妃娘娘賞賜的御酒,姑娘請用吧。」

    阿秀伶俐地跪下謝恩,卻又面露難色,囁嚅道:「可是,尚宮大人,奴婢……奴婢不會飲酒啊……」

    「也罷。」劉尚宮依舊聲音溫柔,說出的話卻瞬間令人如墜冰窟,「反正娘娘的懿旨就是要賜你一死,你若有更好的法子自裁,當然也可以。」

    阿秀立時面色慘白,難以置信地望著言笑晏晏的劉尚宮,顫聲問道:「娘娘為何……為何要殺我?我……我又沒做錯事……」

    「一個冷宮中的小小奴婢,非但不恪守本分,還居心叵測地意欲攀附公主,難道就不該死嗎?」劉尚宮沉下臉來,冷銳的目光如利劍般刺向阿秀,「你最好給我快些!尚宮局的事情忙得很,我沒有時間在這裡陪你耗著!」

    「尚宮大人饒命!奴婢冤枉啊!」阿秀嚇得癱軟在地,不住地叩首哀求,光潔白皙的額頭漸漸碰出鮮血來,「尚宮大人,奴婢求求您了,您能不能去跟惠妃娘娘說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攀附公主啊!尚宮大人,奴婢日後甘願做牛做馬,只求您……」

    劉尚宮廣袖一拂,冷冷地打斷:「我只是奉命行事,至於你有什麼冤屈,都與我無關。」

    阿秀不敢再言語,卻仍是不停地叩首,散亂的鬢髮透出了她心底的絕望與悲涼。哭了半晌,她驀地心念一動,抬起頭來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紫芝,尖聲道:「是她!尚宮大人,那天和公主說話的人不是我,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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