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鹿山(11) 文 / 明開夜合
吃過晚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看了會兒春晚——這些年春晚質量每況愈下,相聲小品都是硬胳肢人笑。許棠惦記著周險,更是索然無味,眼看著時間逼近十點,終於坐不住,「媽,我去河邊看人放煙花了。」
許母正盯著魔術節目,「不看晚會了?」
「不看啦,我去一會兒就回來。」
許母眼也不眨,「那行,你注意安全,讓許楊陪你去吧。」
「不了,」許棠趕緊衝著許楊使了個眼色,「許楊陪你看電視吧,不然你一個人在家怪冷清的。」
許棠帶了支小小的手電,照著濕滑路面,慢慢走向周險的住處。剛到路口,便看見周險倚門而站,正在靜靜抽煙。
周險看見她,輕吹了聲口哨。許棠三步並作兩步到他跟前,挽住他手臂,「吃飯了嗎?」
周險點頭。
「那走吧。」
周險嘴裡還叼著煙,許棠聞著煙味胃裡略有些翻騰,「把煙滅了,好不好?我鼻子不太舒服。」
周險趕緊丟了煙,抬腳碾熄,一手抬起她的臉,盯著她裹著紗布的鼻子,「怎麼不舒服?是不是在哪兒撞了?」
「沒事,」許棠將他手輕輕拿開,「就是有點疼。」
還沒到河邊,便看見一束一束煙火直衝雲霄,照亮黑夜,一聲聲轟鳴衝擊耳膜。正是化雪的時候,夜裡氣溫極低,但許棠受了氣氛的感染,絲毫不覺得冷。路過買煙花爆竹的店子,竟然還開著門。兩人每樣煙花都挑選了一些,裝在一個碩大的黑色塑料袋裡,讓周險提在手中。
許棠膽兒小,過年時走在路上尤其怕熊孩子衝她笑,冷不丁往她腳下丟一個炮仗。她不敢點火,只將煙花遠遠舉著,然周險幫忙點。引信燃盡,驟停一瞬,煙花頓時朝前炸開。許棠嚇得身體一抖,立即將煙花舉起來。
周險笑她:「以前你跟在我身後死纏爛打的時候,怎麼不像現在這麼膽小。」
許棠瞪他一眼,大聲喊道:「誰死纏爛打了!明明是你先追我的!」
周險笑得不可抑制,也不與她爭辯,從袋裡拿出一捆線香煙花,「你玩這個吧。」
筷子長的一支,片刻就燃盡了,許棠覺得不過癮,蹲下.身,將整一捆一□□燃,插在河岸的泥土之中。煙花辟里啪啦濺開金色的火星,將她素淨的臉龐照亮。
周險站在她身旁,嘴角上揚,低頭靜靜看她。
兩人換了一處高地,將剩下的煙花一口氣點燃。夜越深,河邊人越多,轟鳴爆炸之聲不絕於耳,將兩人說話的聲音完全蓋住,只看見對方嘴唇開合,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火樹銀花夜,良辰美景天。
兩人沿著河堤,手挽著手,在漫天的煙火之中,慢慢往前走。
一個稍微安靜些的空當,許棠忽感覺口袋裡手機在震動。她將周險手一拉,停下腳步,掏出手機一看,是許楊打來的。
「姐,你們在哪兒?!」許楊扯著嗓子大喊。
許棠鬆開周險,堵住另一隻耳朵,手機裡聲音似乎清楚了些,「快要到橋上了!」
「我跟媽在超市附近,馬上過來找你!」
許棠一愣,明白過來這是許楊在跟她通風報信,掛了電話,立即拉著周險往回走。
「怎麼了?」
「我媽也出來了!」許棠大喊道,「我們趕緊回去吧,免得跟她碰到!」
兩人往回走,繞過渡河橋,抄了條巷子,繞過超市,往周險家走。過了十一點,街上人越來越多,穿過馬路,忽見前方聚了一圈人。許棠也沒心思湊熱鬧,拉著周險飛快繞開了人群,而就在這時——
「許棠!」
許棠心裡一顫,飛快撒開了周險的手,回頭一看,人群的外圍,恰好站著許母和許楊。
許楊面色尷尬,別開了目光。
許母目光沉冷,先是定在許棠身上,轉而緩緩移向周險。片刻後,她一個箭步走到許棠跟前,瞪了周險一眼,一把拉過許棠。
「媽……」
「你閉嘴!」許母斷喝,面上似罩了一層寒霜,拖著許棠,飛快往家走。
許棠身不由己,回頭衝著周險狠狠搖頭,阻止他跟上來。
許母腳步飛快,到了家裡,將許棠一把推進臥室,猛一下甩上門,叉腰指著許棠的鼻子,「他就是你說的,打算帶回家裡吃飯的人?」
許棠想要抗辯兩句,但許母早就怒火攻心,此刻說話,恐怕是火上澆油,便只低垂著都不吭聲。
「許棠啊許棠,你可真有出息,嫌我命長是不是?非要把我活活氣死是不是?我看你說什麼海南培訓瞎扯淡,都在跟這流氓廝混!」
「媽……」
「你給我閉嘴!早就跟你說了,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堂堂一個大學生,正經人家出來的姑娘,跟他有什麼前途?你是圖他長相還是圖他錢吶,滿地都是兩條腿走路的男人,你選誰不好,非要選這麼一個婊.子養的小雜種!」
「媽!」許棠霍地從床上坐起來,「你別這麼說周險!」
「我話說錯了?!以前他在渡河橫行霸道的時候你忘
了?如今仗著掙倆臭錢,腰板硬了,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平白玷污清白人家的姑娘……」
「媽!」許棠緊咬著牙關,「你知不知道我爸是怎麼死的?!」
許母一愣。
許棠忽將鼻子上的紗布一扯,青紫的鼻尖腫得老高,甚為嚇人。
「你……你這鼻子……」
許棠疼得倒抽一口涼氣,眼淚泛起淚花,「爸撞見鄭叔干製毒的勾當,鄭叔的人在他工作的腳手架上動了手腳,偽裝成意外事故,把爸……」她抽了一下鼻子,疼得眼淚更加止不住,「這件事,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可沒有周險,我和許楊報不了這個仇。」
緊跟著追上來的許楊拍著門板,「媽,你們別吵架,有話好好說!」
許母冷靜了幾分,將上鎖的房門打開,放許楊進來,「許楊,你說,你爸的死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報的仇?」
許楊看了許棠一眼,後者摀住嘴,一徑地落淚。
他深吸一口氣,便將這些日子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許母。許母聽及許楊中彈和許棠被虜這一節,嚇得臉色都白了。
夜更深,似乎已到了零點倒計時的時候,許棠口袋裡手機不停震動,震得她手掌發麻。
許楊講完,再不說話,沉默地垂下頭。
過了許久,許母漸漸消化了所有信息,「……你,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許楊點頭,將身上羽絨服脫下來,扯開裡面針織衫的領子,露出肩胛骨上的彈痕。許母手指貼上去碰了一下,觸電似地彈開,「你……你們這是乾的什麼事,幹什麼都不跟家裡知會一聲,要是你們……」許母聲音已帶哽咽,別過臉去,抹了一把眼睛。
「媽,沒有周險和方舉,我爸現在還死得不明不白。他是做了不少壞事,但他對我,對我們許家,決沒有半點虧欠。許楊在縣裡讀高中時,犯了闌尾炎,是周險將他送去醫院,親自照顧……」許棠說著說著,再次淚眼朦朧,聲音全卡在嗓子裡,「他半點沒有強迫我,是我心甘情願跟著他,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男人會像他對我一樣……」
「行了行了!」許母擺了擺手,「你一個大姑娘說這話也不嫌害臊!」她看了姐弟兩人一眼,又抹了抹眼睛,「這事兒我自有分寸。許棠,這幾天你就在家裡待著,別想跟那個……那個周什麼見面。」說著,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門口,見許楊還站在原地,「還杵著幹什麼,趕緊出來,讓你姐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