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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舐犢情深兩廂為難 文 / 六月澤芝

    黛玉猛聽得如海這般詢問,當即微微一怔,一面細細回想先前所說之言語,自覺並無出格之處,不免疑惑,一面依舊言語柔和,十分真切,且與他道:「表哥為人和善,言語溫柔,原也聰慧,且難得好性情好禮數的,不說我們這些姐妹,就是底下的小廝丫頭們,也親近他呢。只一樣,在學業之上不甚用功,每每為二舅舅叱問。不過外祖母護著,卻還罷了。」

    如海聽得這話,卻是皺眉。他原是世家子弟的出身,又從科舉而來,天資自是不俗。然則,於天分之外,他也是勤勉向學而又知世情道理的,否則也不能年歲輕輕,便能一舉而成探花,而後為官亦是一路順風,竟成帝王心腹。似寶玉這等憊懶,不知世事,自為他所不喜。

    若只說親戚情分四個字,究竟那寶玉也是舅家子弟,雖是外甥,他不能也不會理會許多。但先前岳母每每有提及女兒黛玉,竟有親上做親之意。他原想著林家數代單傳,竟無族親,自不能立嗣子,自己又年老體衰,未必能支撐至女兒出閣。若是那寶玉果真聰穎賢達,且與女兒自小一道長大,情分深厚,岳家頗有些權勢,自己借勢而為,且籌劃一番,未必不能將家中數代積累盡數與了女兒,只將些浮財上進與國庫。

    這般,他少不得有些意動。

    誰知今番聽聞黛玉所言,那寶玉竟是個紈褲性情,一應上進的事體半分不理會。他自不是那等酸腐,不說琴棋書畫略知一二,便是彈琴嘯月,閒敲棋子,湖亭觀雪,乃至於挑山泉而下,烹茶待客,也是無所不至。但他依舊孜孜攻讀,於科舉之上竟不敢稍有放鬆,不為旁個,只為家中上下尊榮富貴,只為一展平生抱負!若是連著科舉這一塊敲門磚尚且不能,跨一門檻尚且不能,還談什麼大丈夫!

    而那寶玉卻是不屑於此,不願於此,只一心倚靠家中權勢自持清高,卻忘卻腳下所踩之地,原非自己一力而成!似這般庸庸碌碌,日後於家中也是無甚能為,如何能護得住女兒!

    可恨岳家卻遮掩至此,若非自己略有所察,且將玉兒她迎回來,細問內裡情狀,只怕如今早已計議已定,倒是將玉兒她這單薄女孩兒送入火坑之中!然則更可恨者,自己一旦身故,玉兒卻依舊要於岳家長大。至於托付旁個人家,岳家尚且不能放心,那些個人家見著林家如此豪富,也未必不會見利忘義,再者,論起遠近親疏,也是撇不開岳家的。

    先前所想,玉兒若是嫁與外甥賈寶玉,那一大注嫁妝原就要與了岳家,有夫人之故,再想著日後,也必會對玉兒好的。但現在看來,那賈寶玉卻配不上玉兒。然則,若自己與玉兒另外定了親事,岳家那裡見著那麼一筆銀錢,如何能輕易放過?人心叵測,自古而然,他如何能放心!

    想到這裡,如海面色越加晦暗,心內越加擔憂。

    黛玉見著他如此,心下一轉,雖不知如海為何如此,然則父女天性,自然不願父親擔憂掛懷,不免柔聲勸道:「父親為何如此掛懷?表哥如何,到底是二舅舅家的家事,我們雖是姻親,到底不是一家子,縱有那般的心,只怕也未必能盡力的。再者,現今表哥尚小,老太太護得緊,待得大了,他自家曉得安身立命四個字,又性情聰慧,想來未必不是另外一個蘇老泉呢!」

    她口中說著,便又起身倒了一盞茶,且送到如海手邊,含笑柔聲道:「女兒如今回來,雖年歲尚小,行事多有不足之處,到底也在外祖母那裡見識過的,倒也能幫襯著一些家中事務,只盼著爹爹能省那麼一點心,好生將養。」

    如海見著黛玉如此行止言談,竟是無不妥帖,心下又是歡喜女兒日漸長大,竟是越加懂事,一面卻不免生出幾分傷感:先前女兒雖也玲瓏剔透,細緻明白,卻還有一派天真燦漫,自在灑落之態。現今卻是盡數消去,倒是越加溫柔安然,卻有幾分隱忍周全之意。

    這等變化,若非有所挫折,原不該如此。這著實讓他生出些心酸之意來。可看著女兒殷切的目光,林如海也說不得什麼旁的話,只在心中歎息一聲,便伸出手撫了撫黛玉的烏黑的髮絲,道:「你長大了,越發似你母親。」

    聽得如海說及母親賈敏,黛玉眼圈兒微微一紅,卻依舊忍下來,且拉著如海的手,低低喚了一聲:「父親。」

    聲音猶如杜鵑啼血,別有悲涼之意,卻是黛玉思量其舊日弟夭母亡,今日父親又是病老之態,著實有些忍不住,竟落了兩滴淚。如海見狀,想著日後種種,不免也心生悲涼之意,且摟著女兒低聲勸慰許久。

    好是半日過去,父女兩個方才緩過神來,且又說了一番別後思親之意。林如海才令管家取來熱水梳洗,因道:「你身子弱,千里風雨一路行來,自是顛簸艱難,如今又是傷心一場,卻得早些回去安置才是。你我父女既是團聚,倒也不在這一日的功夫,翌日再細說種種,亦是不遲。再者,你二表兄千里相送,到底是一片心意,我自得去見一見他。」

    黛玉也知如此,雖仍舊有幾分戀戀不捨之意,到底斂衽一禮,應了下來。春纖等丫鬟婆子已然進來,且與他們父女兩個略作梳洗整理。如海自去料理雜事,黛玉卻被擁簇到舊日喚作九如館的院子之中。

    一路行來,黛玉固然是見著舊日景象,心生眷戀懷念。春纖等瞧著一路行來,富貴之氣盡數洗去,唯有天然之意,風之氣,倒也心生訝然。揚州地處江南,本就是煙雨水鄉,連著呼吸之間都透著別樣的潤澤之氣,房舍屋宇自與京城不同。一眼望去,亭台樓閣,迴廊甬道,自是一派粉牆黛瓦般的寫意,又或玲瓏,或古樸,或致,不一而同。兼著花木扶疏,溪泉奔湧,鳥語呢喃,風聲細細,越加添出十分的風流致,一步一行,竟有移步換景之感。

    旁個猶自不覺,春纖卻不免再三細細觀賞,心中歎惋不已:似這等地方,方能養出黛玉這般出塵脫俗的骨中氣韻。可惜,日後林如海故去,這揚州林家的園林,只怕也要隨之湮滅,只能留於記憶之中了。

    r/>這般感慨之下,春纖行動卻依舊敏捷,及等到了那九如館,她忙是上前伺候,目光猶如流水只在淡淡地掃了兩眼,就是收回,口中笑著與黛玉道:「姑娘一日回到家鄉,竟是連著咳嗽也好了不少,可見還是故鄉水土最養人。」

    黛玉自是樂於聽這個的,當即抿著唇微微一笑,眉眼間雖還有幾分愁緒,卻不似舊日那般,竟有些疏散,口中言語也越加柔和,道:「揚州自然不比別地,不說旁的話,只一句月是故鄉明,也就說盡此間道理了。」紫鵑見著黛玉面容含笑,雙眸微微泛著一層淡淡的光,竟與平日的憂愁不同,心下一頓,卻也為她高興,便笑著道:「若這麼著,姑娘合該更好好兒的才是。」

    如此說談一回,黛玉到底身子嬌弱,便有些神思倦倦。春纖並紫鵑見著,忙將內室粗略收拾一回,就扶著黛玉入了內裡,且自安歇,自己人等則細細收拾一應物件。如海獨有黛玉一女,素愛如珍,一應佈置俱是自己親自挑揀而出,竟都不俗,饒是春纖紫鵑等在賈府見識過的,見著這般,也只得收起大半黛玉素日所用,只取了入筆墨紙硯等尋常得用之物,亦是佈置在側,又將行李收拾出來,色色安置妥當。

    因著有雪雁王嬤嬤乃至於林家的幾個嬤嬤丫鬟幫襯,一應物件不過一個時辰便都安置妥當了。這會兒黛玉猶自安眠,春纖悄悄往內裡瞧了幾眼後,便與紫鵑輕聲道:「姑娘猶自睡著呢。想來必是倦得很,舊日再不見著如此的。」

    這話音尚未落地,便有嬤嬤過來,請雪雁並王嬤嬤到書房去,說是老爺有事吩咐。雪雁並王嬤嬤兩個原是林家舊人,自不同與紫鵑與春纖,有這等體面,倒也不算什麼。由此,春纖不過與紫鵑對視一眼,便將這事擱下。誰知等著她們回來,竟又喚了紫鵑。

    紫鵑略有些吃驚,卻也不能推拒,忙吩咐春纖道:「姑娘醒來,一應物件都是新的,只怕有些不合用的,你可得仔細些。」說罷,便是一路隨著婆子而去。春纖原應了一聲,道:「我曉得的,你放心便是。」心內卻不免有些斟酌:林如海這般一個個將黛玉身邊的人喚過去,說是吩咐,只怕更多是詢問。就是不曉得,他這是愛女心切,想要細問這些年黛玉的種種,還是對賈府生出什麼思量,有心探問?

    衡量一回,她也就初見林如海,不知其性情為人,自然也不能猜出十分,便琢磨一回,無奈地將這番猜疑放下,又暗暗思量若是問到自己這裡,是否將賈府種種和盤托出?按說,若林如海只是因愛女心切,有心詢問女兒這幾年的種種,自己便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她本是賈家人,萬不能說賈家的不好。可這等機會又著實難得,若不細說內情,林如海照舊而行,將黛玉托付與賈府,豈不可惜。

    如此思量一回,春纖越加難以取捨,卻在此時,裡間稍有些響動,卻是黛玉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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