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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初養成 054 一見鍾情 文 / 薔薇晚

    韶靈一回到靈藥堂,三月急忙放下手下的藥材,走到她身旁,韶靈看了他一眼,低聲問。

    「三月,我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欲仙樓來了一個胡人男童,叫做金桐,十三歲,擅長跳劍舞,就是……」三月愣了愣,看似蠻橫的臉,突地浮現一抹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韶靈神色不變,拿起新送來的人參片,輕輕嗅聞。「就是什麼?」

    「有人把他包下了,一整個月。」三月老實回答。

    她已經連著三天沒見到七爺了,若換做平日裡,七爺行蹤不定,本就是他故作神秘的做派。不過,今日正是她給七爺針灸的日子,她做事縝密,絕不輕言放棄。

    看來,又要她專門走一趟了。

    為了這位七爺,她總有操不完的心。

    韶靈舉步走入欲仙樓,小廝一看,早已暗中稟明了老鴇芸娘。

    芸娘朝著韶靈走來,身子富態,滿身金銀,她的眼底儘是市儈刻薄,說話並不客氣。「這位小姐,你該不是走錯地方了吧,這兒可是欲仙樓。」

    「我識字。」韶靈款款一笑,世人形形色色,芸娘潑辣世俗,她微微頓了頓,環顧四周。樓下鶯鶯燕燕,環繞在男人身旁,觥籌交錯,耳鬢廝磨,淫聲浪語,不絕於耳。

    看台上有一位紅衣女子正在翩然起舞,她赤著足,身上的舞衣薄如蟬翼,腰際一圈金色鎖片,頗有大漠塞外女子的風情。

    韶靈從舞孃身上移開視線,頓了頓,一笑置之:「沒聽過欲仙樓只招呼男人。」

    芸娘聞言,鼻子出氣,她從來沒看到面不改色出入青樓的女人。

    韶靈直言不諱:「我找包下金桐的那位少爺。」

    「我們欲仙樓有規矩,不管小姐何等身份,休想在這兒胡鬧,壞了我們的生意。」芸娘言辭更是刻薄露骨,來欲仙樓找麻煩的女人們,她見得多了。瞥視一眼韶靈纖細的身段,嗤笑一聲:「年紀輕輕就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可是你自己沒本事。」

    「我是靈藥堂的大夫。」韶靈扯唇一笑,說明自己的身份。

    「你是金枝玉葉也沒用——」芸娘雙手叉腰,一副潑辣姿態,語氣已然不耐。「小姐再不依不饒,我可要請護衛送你出去了,他們粗手粗腳的,到時別糟踐了小姐一身細皮嫩肉。」

    「這位少爺是我的病人,而金桐是你養了幾年的搖錢樹,若是他患了難治的病,你豈不是心血白費?」韶靈不疾不徐地說,雙目清明瑩亮,她紅唇微揚,字字清晰。「既然少爺要在這兒長住,那我也不打擾了。」

    芸娘眉頭一皺,一把拉住韶靈,面色驟變:「等等!你說的可是真的?」

    「阜城還有第二個靈藥堂嗎?」韶靈冷靜地望著她。

    芸娘態度急轉直下,立馬換了笑臉,將韶靈拉到一旁輕聲詢問:「小姐你說那個少爺患了什麼病?看著可好好的啊。」

    「恕我無可奉告,我們這行也有規矩。」韶靈神色淡淡,賣了個關子。見芸娘擔憂皺眉,她才在芸娘耳畔輕聲淺歎,惋惜至極。「反正……是不好治的病,風流少爺難免有的。」

    花柳病?!芸娘深知在煙花地裡這等病症的害處,她疾言厲色,當即改了決定:「趙三,帶小姐去黃金屋。」

    金屋藏嬌?!

    好名字,好韻味。

    她淡淡一笑,跟著小廝走上二樓雅間,小廝在門外叩門,說道。「公子,您的客人來了。」

    小廝為她推開門,韶靈平靜望向這間屋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偌大的雕花吊頂木床,四周垂著華美的金色綢布,翠玉屏風,紅色絲毯,視線可及之處,一片奢靡之風。

    「七爺。」

    一名少年胡人打扮,雙膝跪地,兩手高高捧著金色果盤,盤內盛放一串紫黑色葡萄。斜臥在大床上的男子正品嚐著美味葡萄,聽到韶靈的聲音,才緩緩抬起那一雙邪魅眉眼。

    他宛若尊貴帝王,享受著少年的供奉,這是什麼窮奢極侈酒池肉林的場面?縱容知曉他的斷袖之癖,韶靈卻從未親眼見過男孩服侍慕容燁。

    韶靈看來幾眼,唇畔生笑:「七爺在這兒樂得逍遙,我本不想來打擾,不過今日是我為七爺針灸的日子。」

    慕容燁微微挑了挑斜長入鬢的俊眉,他一揮手,少年知趣地退下。他的俊臉上並無喜怒,目光透過韶靈,落在不遠處,並不正眼瞧她。

    他樂不思蜀,自然惱她不請自來。

    趙三陪著笑,說道:「公子,芸娘說了,扣掉這三天的銀子,其他的退給公子,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慕容燁依舊不曾起身,半瞇著眼,無聲冷笑:「芸娘吃進去的銀子,還有吐出來的道理?」

    韶靈靜靜站在一側,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暗自打量這一個名叫金桐的少年,只是……看得久了,她似乎覺得有些眼熟。

    「公子……」趙三哭喪了臉,將一包銀兩奉上,幾乎是央求著慕容燁要他離開。

    「七爺,人家打開門來做生意,你何必為難他們?」韶靈噙著笑,轉過臉來,說的漠不關心。

    慕容燁迎著那一雙晶瑩墨色眸子,薄唇邊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他懶散起身,走至她的身旁,俯身低聲問。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

    他花了重金,芸娘是個鑽在錢眼裡的老鴇,如何會讓人來打擾他的清幽?

    「七爺自己的毛病,怎麼都不肯放在心上?」韶靈的目光緩緩往下移動,最終停在慕容燁的腰際,她輕輕咳了兩聲,彷彿刻意避諱。在趙三複雜的視線中,疾步匆匆離開了黃金屋。

    原來,她毀掉他的名聲,另闢蹊徑,才得以進了欲仙樓。

    慕容燁眸子一暗,跟在韶靈走在無人的街巷中,鎖住那一道纖細身影,嗓音無聲轉冷。「你可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我是勸七爺不要縱慾貪歡,太過操勞,對七爺的身體必有毀損。」韶靈笑靨對他,盯著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輕聲反問:「這也有錯?」

    慕容燁久久地沉默不語,他一步步逼近,將她困入牆角,那雙眼閃耀著魔魅的冷光。「你攪黃了爺的事。」

    韶靈的手腕突地被慕容燁扣住,他一併握住她的小手從胸膛上一寸寸往下游離,最終落到那一處上,慕容燁邪氣一笑,低聲細語:「爺這兒哪裡有毛病了?」

    面色一沉,直覺要將手縮回,哪怕隔著華服,她也不難察覺,他的那一處燙的像火,根本經不起半點撩撥,已然蓄勢待發。

    他居然反將一軍。

    他用力將她的手掌按著,一動不動,那張俊臉逼近她的面孔,肆意調笑。「不是見過成千上百的男人身體?」

    「我要不這麼說,嗜錢如命的老鴇怎麼會放人?」韶靈費盡全力,才從他的手中掙脫開來,慕容燁的下流舉止,令她氣急敗壞。

    「真這麼擔心爺的身體?」慕容燁另一手勾住她的腰際,逼得她無法從原地離開一步,邪笑著問。他的氣息就在咫尺之間,令原本就悶熱的晚上,更是炙熱煩躁。他故態復萌,鼻尖甚至就要碰著她,那雙眼底閃耀著的,分明並非善意。

    韶靈直視他的眼,神色不變,虛以委蛇:「我對任何一個病患,都是用心負責的。」

    慕容燁勾氣淡色的唇角,輕緩之極地詢問:「不過……爺這兒,你打算如何負責到底?」

    他的驕傲就在她的掌下,像是蘊藏了一枚火苗,依舊燙的驚人,韶靈唇角揚起一抹乖張壞笑,右膝猛地抬起,正要擊中他的胯下!

    「好狠的招——」慕容燁眼神冷沉,卻利落閃開,一掌扣住她的膝蓋骨。

    不管多厲害的男人,要被傷著了命根子,這輩子就完了。

    行跡敗露,又被制服,她暗自咬牙:「我只是為七爺消消火。」

    「你要爺斷子絕孫麼?!」

    他眸子一瞇,森然戾氣從眼底深處氾濫開來,她頑劣不堪,野性難馴。

    慕容燁大掌一推,韶靈總算掙脫出來,連連後退好幾步。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狠毒?」慕容燁不悅蹙眉,俊臉微慍,自從她在大漠歸來,她更難以征服。

    韶靈淡淡睇著他,並不說話,略有深思。

    「最毒婦人心,七爺沒聽說過這句話?」

    良久,紅唇微啟,她的眼底深邃莫測,美目流轉之間,儘是冷肅銳光。

    她也有她的底線。

    她身為醫者,並不會對任何人的身體起不該有的遐思,要不是慕容燁輕佻妄為,她如何會流露窘態?!

    她手心的溫度,遲遲不肯消退。

    惹她的人,似乎並不會順遂。慕容燁遙望著她,她已然裙裾飛揚,匆匆向前。

    回到洛府,韶靈早已將路上的事拋之腦後,她沉靜地為他把脈針灸,眉眼之間不曾洩露半分情緒。

    在感情上,她總是太過冷靜。

    慕容燁不冷不熱地睇著她,淡淡說了句。「你最近結交了什麼新朋友?」

    韶靈手下的銀針依舊精準扎入他的穴位,耳畔刮過他低沉嗓音,她不曾抬起眉梢:「我只是在為七爺辦事。」

    「看你很有把握,事情進展的順利?」慕容燁說的輕描淡寫,不以為然。

    「穩中求勝。」韶靈的眼角處,染上一絲淺淡笑容。

    如今……侯府又該是一副何等景象?!

    她的眼神,漸漸幽深,無人可以觸及。

    翌日,韶靈正從靈藥堂走出來,在人流中看到一個熟悉身影,腳步跟隨著前頭一個婢女,待到了她身後,當下就叫住了她。

    「你叫什麼名字?我們在侯府見過面吧。」

    婢女低著頭,不敢直視眼前女子,說道:「韶大夫,奴婢是煙雨。」

    韶靈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婢女手足無措,身子繃緊,如臨大敵。

    上回拿戒子塞入韶靈藥箱冤枉韶靈的人,就是她!

    一眼看穿煙雨的心虛,韶靈卻並不威嚇她,淡淡笑道:「你天生就有氣喘的毛病,到靈藥堂去,我給你開一副方子。」

    煙雨連連搖頭,眼神閃爍。「奴婢賤命,不敢勞煩韶大夫。」

    「人低賤還是高貴,是看做的事。」韶靈盯著她發白的臉,眉頭輕動,唇畔笑意愈發分明:「你別著急,一著急就要透不過氣來,這種毛病,很容易猝死的。」

    煙雨肩膀一抖,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女子,溫和言語之內藏匿的威脅,陰冷無情。她面色驟變,望入那雙冰冷的墨眸之內,心中生出懼怕,噗通一聲跪在韶靈的面前:「奴婢還要回侯府辦事,韶大夫,讓奴婢走吧。」

    這個煙雨,正是展綾羅跟季茵茵從外面帶進來的婢女,比起侯府的下人,更對季茵茵忠心耿耿。她知曉季茵茵私底下的真實面目,為虎作倀,自然也不是善人。

    季茵茵私底下性子並不溫和,手邊也不闊綽,是什麼能讓煙雨如此死忠?!

    韶靈漠然鬆了手,面色冷凝,打量了煙雨一番。這個婢女約莫十六七歲,眉目清秀,模樣周正,身著藕色衣裙,正是侯府下人的統一裝扮,但腰線縫的很緊,纖腰更是明顯,幾乎一掌可握。她身為女子看了都覺得很有風味,更別提男人了。

    她暗暗一笑,原來是個心術不正的丫頭,跟了季茵茵幾年,也沒了良知。

    要是自己指認煙雨,煙雨必當死不承認,哪怕將此事鬧大,季茵茵大不了讓煙雨當替罪羔羊,季茵茵照樣安然無恙。

    不如,讓這對主僕反目成仇,她亦能坐收漁翁之利。

    「上回不小心衝撞了韶大夫,奴婢已經道過歉了……」煙雨依舊裝傻不知,一臉柔弱,這樣一看,倒是跟季茵茵的偽善有幾分相似。

    「這個藥包你隨身帶著,不舒服就拿藥包聞兩口氣。」韶靈走回靈藥堂,從一旁取出一個藥包,送到她的手邊。

    煙雨狐疑地接過,道謝之後便疾步離開,還未走到侯府門口,環顧四周,鬼鬼祟祟地將手中藥包丟入一旁草叢中去。

    剛走入侯府正門,煙雨便留意到從正堂走出來的翩翩男子,她笑著給他行禮:「煙雨見過侯爺。」

    「你過來。」風蘭息看了她一眼,俊秀儒雅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絲喜怒。

    他在這兩天內,已經逐一找過下人問話,這個煙雨,是宮琉璃的貼身婢女。但他想見煙雨,她總是臨時被派出去採買東西,像是有人暗中安排。

    煙雨輕點螓首,眼底一熱,跟著風蘭息走至花園,風蘭息才轉身回來,淡淡問道。「你在琉璃身邊最久,她的生活習性你該最清楚,三天前的事,你有沒有話要說。」

    「那天我在小姐屋內收拾,並沒有跟在小姐身邊,後來才從姐妹口中聽說此事。」

    煙雨垂著眼,回應地小心翼翼,一句話就撇了個乾乾淨淨。

    風蘭息眼底的笑容很淡,幾乎一陣風就能吹散:「但有人看到你在院子裡撞了韶靈。」

    「奴婢走路不小心,當時韶大夫寬宏大量,並未責備。」煙雨不慌不亂,依舊回應地滴水不漏。這些話,像是熟捻於心般自如流暢。

    風蘭息更覺可疑,他俊眉輕蹙,半響無語。

    煙雨這才緩緩抬起眉眼,望向眼前的男子,一年多了,她從未跟侯爺單獨相處,兩人只有三五步的距離,若是往後能當他的女人,死也值了。

    她心緒翻滾,氣息漸漸急促,雙頰浮現淡淡潮紅,櫻唇微張。

    「你怎麼了?」風蘭息看她面色有異,低語一句。

    「奴婢有氣喘……」聽著侯爺一聲詢問,煙雨更是眉目泛光,心跳加快,有口難言,一口氣都提不上來。

    風蘭息見她並非作假,便不再逼問,從衣袖中取出一塊乾淨帕子,遞給她。「你若改主意,還能到我這兒來。」

    煙雨接過帕子,以帕子摀住口鼻,大口大口地吸氣,待她順好了氣息,風蘭息早已離開。她貪戀地緊緊抓住這方帕子,心神以往,回到白庭院的時候,眉梢都染著春色,容光煥發。

    季茵茵從煙雨一進來,就留意到她,她吩咐煙雨把門關上,她才冷眼打量。「讓你去買些東西,這麼久才回來?方才遇著了誰?」

    煙雨的腦海裡全是風蘭息的影子,少女懷春,總不願將自己的秘密說給人聽,她的沉默,一瞬間點燃季茵茵胸中怒火。

    「賤婢!」季茵茵將手中的女紅砸到煙雨的身上,怒斥一聲:「你居然瞞著我偷偷去跟韶靈見面!你們說了什麼!她無緣無故送你什麼藥包?」

    這兩日,老夫人不肯見她,她心中沒底,侯爺正在查明此事,煙雨雖然是自己的人,但還要防著煙雨不被籠絡出賣自己。她每日都差遣煙雨出府,就是不讓侯爺找到她盤問,更派人暗中跟著煙雨,沒想過今日果真被她捉個現行!

    「奴婢可沒收——」煙雨搖頭,拚死反駁。

    「你要不是心虛,為何要在半路就丟掉?」季茵茵冷笑道,美若天仙的面容上,猙獰而扭曲。

    「奴婢並未說小姐半句壞話,韶大夫後來也沒多問,小姐你要信我啊。」煙雨緊緊抱著季茵茵的裙擺,楚楚可憐地求情。伺候季茵茵兩年多了,她比誰都瞭解這個主子的刻薄。

    季茵茵彎下腰,凝神望著那張清秀而嬌柔的小臉,這個丫頭雖然長相一般,但天生就有氣喘的毛病,每回面頰發紅,雙眼泛光的模樣……總讓人覺得有一種病態的美麗,男人見了,定會心癢難耐。煙雨那細腰,更是世間難見。

    但直到靠的這麼近,季茵茵突然嗅到一陣淡淡的氣味,她當然太清楚了!這是沉香,整個侯府只有侯爺一人是用沉香的!這個看似忠心的婢女,竟然還見了侯爺隱瞞不報,可見她心懷鬼胎!

    想到此處,季茵茵早已怒氣攻心,一巴掌甩上煙雨的面孔,連連冷笑:「信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動什麼心思?等著何日我進了門,你這個陪嫁丫頭,就能理所應當做侯爺的侍妾?」

    煙雨被打糊塗了,微惘,無力地癱坐在原地。

    「你也不瞧瞧你那副春心蕩漾的下賤樣!你能配得上侯爺嗎?」季茵茵發狠地撕開煙雨身上的衣裳,煙雨的心思她不是不知,正在氣頭上,她說話更是露骨難聽:「你做夢都想著男人騎在你的細腰上吧,你到底要不要臉?」

    煙雨身上的衣衫被扯裂開來,衣不蔽體,她總算回過神來,默默抬起臉,嘴角在淌血。她死死地盯著盛怒的季茵茵,輕聲問道:「我是配不上,那小姐呢?小姐人前人後,可大不一樣啊。」

    季茵茵聽著煙雨發酸的話,心口一震,掌摑的手停在半空中。她不該繼續留著煙雨,煙雨雖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但知道她私底下的脾性。

    她又恢復成往日溫柔模樣,輕聲細語:「你年紀也不小了,我該幫你找一戶好人家了,菜市口有個張屠夫,你跟了他,每天都有肉吃。」

    「多謝小姐!」煙雨咬著牙,從牙縫逼出這一句,擠出一絲冷淡笑意。

    「不是裝可憐,就能讓侯爺喜歡上你的。」季茵茵從煙雨的身上跨過,她走到桌旁坐下,輕瞥一眼,不屑之極地丟下四個字。「東施效顰。」

    煙雨忍著憤恨將季茵茵伺候好了,才離開屋子,她滿心屈辱地換了衣裳,在夜色中疾步走向風蘭息的院子。

    他的屋子,還亮著火。

    侯爺說過,只要她改了主意,她還能去找他。

    等她說出真相,侯爺識破了宮琉璃的真面目,她還能那麼不可一世嗎?只要她失了侯爺的寵,自己也不必再受她的氣。

    半響,煙雨從風蘭息的屋內出來,她勢在必得地笑了笑,低聲咒罵。「說我下賤,你能高貴到哪裡去?」

    她剛走到花園,突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正想回頭去看,那人已經伸出雙臂,用盡全力,將她推入一旁湖中。

    她費力掙扎拍打,濺出水花,湖水不深,卻很快將人吞噬乾淨。

    深沉的夜色,終究覆蓋一切。

    一大早,侯府的僕人就到洛府來請韶靈,只說是老夫人的意思,韶靈跟著僕人來到侯府花園,湖邊的草叢上躺著一個女子,渾身**的,面色發白,全身都泡腫了,剛從湖中撈出來,看樣子浸了一夜。

    此人正是昨日見到的煙雨,季茵茵的人。

    季茵茵站在一旁,面若死灰,神情不濟,她時不時以絲帕掩面,眼眶發紅,該是方纔已經哭過一陣子了。風蘭息跟她並排站著,一臉深思,偶爾低聲說一兩句安慰人心的話。

    韶靈從眾人面前走過,風蘭息的視線短暫停留在她的身上,隨即很快移開。

    「侯爺,這是誰發現的?」韶靈平靜地開口。

    「是侯府的齊大。」他說的鎮定自如,順著風蘭息的目光,韶靈見著了在一旁站著的家丁,他袖口褲腳還在滴著水。

    韶靈走到家丁面前,有條不紊地問了撈起煙雨的位置,時辰,她沿著湖邊方向去找,尋常人家花園多有假山湖水,但失足落水的人卻寥寥無幾。

    她並不難在湖畔找到煙雨的足印,若要將人推下水,最少也要近到一臂之距,當然也不會只留下一人足跡。風蘭息看著韶靈低頭審視的模樣,也不禁移步去看,她朝著風蘭息招手,纖細指尖指向這兩排足印,低聲說。

    「侯爺你看,昨日早上下了一場雨,這地上還濕著,湖邊向來很少人走過,昨晚誰經過這兒,一清二楚。」

    韶靈重新走到煙雨旁邊,脫下她的布鞋,到湖邊草地上比對,風蘭息看著她的動作,她似乎不曾意識到煙雨是個死屍,她眉眼之間一派沉靜。

    她將煙雨的布鞋拿到另一對足印上,卻並不吻合。

    風蘭息果斷地吩咐:「管家,記下這對腳印的尺寸,在整個侯府搜查一遍。」

    韶靈看了幾眼,微微一笑,說:「煙雨是個幹粗活的下人,不曾纏腳,但另一對足印可小了很多——」

    「是個女人。」風蘭息看著她的眼睛說。

    「還是個小腳女人。」韶靈睇著他,補充一點。

    聞言,風蘭息眼神微變。這世道,能纏小腳的女人,並非貧民百姓出身。韶靈的這一番推測,自然將嫌疑對象,縮到幾人之內。

    「侯爺,要想查明此事,甚至用不了半天。只要……一個一個查驗,那人必當——」韶靈起身,環顧在場的十餘人,她的眼神最終定在季茵茵的身上,紅唇高揚,擲地有聲。「百口莫辯。」

    季茵茵無精打采地依靠在展綾羅的肩頭,無意之間見到韶靈的那凜然目光,心中微跳。

    韶靈眼神一沉,暗自冷笑,季茵茵,你開始害怕了嗎?

    多行不義必自斃。

    韶靈俯下身子,再細細查看死屍,煙雨不會游水,垂死掙扎氣息不順,最終死在氣喘的毛病上。

    「侯爺,昨晚有人打了她。」將煙雨臉上的黑髮撥開,讓眾人能夠得以見到她的臉,煙雨嘴角裂開,泛著青紫,顯然受人掌摑。

    風蘭息靜默不語。

    整個侯府都知道煙雨是宮琉璃的下人,主子打下人天經地義,只是若換做是溫柔美麗的小姐動的手,必會動搖她在侯府經營許久的優雅形象。

    韶靈的視線,若有若無刮過展綾羅母女,卻沒想過展綾羅冷冷說了句。「昨天我給她找了一戶人家,好心讓她嫁人不再當使喚丫頭,她卻不領情口出惡言,我當下氣不過,才動了手。」

    「老夫人請大傢伙都去玉漱宅。」

    正在此時,巧姑走過來傳了話,眾人已經舉步走開,韶靈依舊打量著煙雨,突見煙雨的右掌緊握成拳,她用力將發硬的五指掰開,才發覺其中是一小塊紫紅緞子。

    她眸光一沉,暗自將這塊濕漉漉的緞子藏匿在手中。

    風蘭息不動聲色地望向她,淡漠的眼底突地落入幾分晦暗,他當做不知回過頭去。

    老夫人被巧姑攙扶著,身披一件繡著金色福字的朱紅色袍子,穩穩當當坐在中央,雖然身子發福,但依舊雍容華貴,得體端莊。

    她環視一周,掃過一張張面孔,眼神冷肅。

    「今兒個來的都是跟上次那件事有牽連的,時隔幾日,我來了結此事。罪魁禍首,正是——」老夫人頓了頓,言語篤定,不容置疑。「煙雨那個丫頭。」

    聞到此處,韶靈微微挑眉,唇邊揚起莫名的笑。老夫人的護短,是情理之中,她之所以器重寵愛季茵茵,只因太傅宮宏遠跟老侯爺是知己,兩個家長定下的婚約,她身為婦人不願違背,更不願對季茵茵苛刻。哪怕心中存疑,也絕不會數落季茵茵半個字。

    但比起之前的態度,老夫人已經放下了身段,也不在眾人面前,流露袒護親近季茵茵的姿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沒打算一局定勝負。

    風蘭息站在她的對面,不知何時開始,捕捉韶靈臉上每一道古怪的神情,都讓他覺得這個女子不同尋常。

    每個人都一臉敬畏,對老夫人的話深信不疑。

    「煙雨順走了主子的戒子,嫉恨宮夫人要將她送走嫁人,將戒子藏在宮夫人的身上,連累無辜的韶大夫和宮夫人。但見宮夫人不曾被受罰,她心中不平,出言不遜,昨日被宮夫人掌摑,一時想不開,就沉了湖。」

    韶靈望向老夫人,紅唇輕啟,嗓音清靈而堅決。「據我所知,巧姑也是老夫人以前的丫鬟,老夫人為她尋了夫家,生活美滿如意。尋常的丫鬟終生為奴的也屢見不鮮,為何煙雨得知能夠擺脫奴籍恢復自由身,嫁人生子,反而算計施恩於她的宮夫人跟宮小姐呢?我有些想不通,老夫人。」

    老夫人直直地盯著韶靈,沉默半響,才說道。「這個丫頭心高氣傲,宮夫人給她尋的夫家,她並不滿意。」

    韶靈笑著點頭,此事要再追究下去,就難看了。

    「我聽說,韶大夫方才在湖邊找了些線索。」

    老夫人鎮定地說了句,臉上的氣色漸漸恢復了,雖是平淡的語氣,但教人難以忽略她的威嚴。

    韶靈卻矢口否認,淺笑倩兮:「老夫人說此事要了結,我怎麼會有異議?這是侯府的家務事,既然洗清了我的嫌疑,我就不會再插手。」

    人也死了,如今什麼都不用說了。

    哪怕她心中清楚,煙雨的死,絕不是自盡這麼簡單。

    「多謝老夫人給我們母女倆主持公道。」展綾羅跟季茵茵面色凝重,朝著老夫人深深行了禮。

    犧牲一個下人,換來不沾一身腥,總算是擦邊而過。不過對於季茵茵而言,她還少了一個為她辦事作惡的心腹,她要在侯府的人面前維持大家閨秀的假象,當然就更不容易。韶靈垂著眼,望著地上鋪展的猩紅色地毯,上面的牡丹花,開得艷美。

    「宮夫人,煙雨是你帶到府裡的下人,希望你把煙雨的後事辦妥當。往後對待下人,也多想想今日的教訓。」老夫人朝著展綾羅說道,已然是一派教訓的口氣,展綾羅貧賤身份,頭腦簡單,這回老夫人也有了嫌隙。

    展綾羅笑著稱是。

    老夫人將目光轉向季茵茵,正色道:「這些話,琉璃你也聽聽。往後你遲早要當家,別被壞心眼的下人利用,牽著鼻子走。這主僕之間如何相處應對,也有不少學問。」

    季茵茵溫婉地應了一聲,愁眉不展,看來更是楚楚可人。

    老夫人不再多言,讓眾人退下,命人特意給韶靈送了好幾匹上乘衣料,此事便不了了之。

    「侯府從來沒死過下人,怎麼會就失足落水了呢?真是晦氣。」湖邊有兩個下人被管家派來,搬走了煙雨的屍體,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在湖邊燒紙錢,低聲嘟囔。

    韶靈蹲下身子,面無表情地從婆子的手邊取了一疊紙錢,丟入火盆之中,白色紙錢碰著火,很快就被燒成灰燼。

    煙火氣瀰漫在半空中,有些刺鼻。

    風蘭息的腳步,停在她的身後,他負手而立,白衣飄然,那雙眼瞳依舊很淡很淺,彷彿一眼就能見底。

    她居然在給煙雨燒紙錢。

    她方才在湖邊分析的鉅細無遺,卻不再老夫人面前多言一句,若是戰術的話,她退攻為守,又是為何?

    「你跟煙雨不過數面之緣,為她可惜?」他走近她,不動聲色問了句。

    「她這輩子遭人踐踏,丟了性命,還找不到真兇,定是滿腹怨氣。」韶靈寥寥一笑,卻不禁陷入沉思,指間遲遲不曾鬆開一枚燒著的紙錢,風一吹,火光更盛,下一瞬就要燙傷她的指尖。

    風蘭息突地抓過她的手臂,紙錢碎了一地,她總算抬眸看他,眼底幽深。「煙雨雖不是純良之人,終究是跟錯了主子,認錯了道。」

    她的言下之意,並不單純。

    死都死了,還要為這對母女背負罪名。韶靈望向那平靜湖面,冷若冰霜,鬢角青絲在面頰拂動。

    風蘭息看著她臉上冷色,心中生出細微的異樣感受,阜城美女無數,更別提他身邊的宮琉璃也是一等美人,男人見著都要暈頭轉向,神魂顛倒。久久望著韶靈的側臉,她常常口出狂言,放浪形骸,如此冷靜肅然,卻讓她冷艷而迷人。

    她無聲望著面前的火盆,火光照亮她的臉,卻照不亮她眼底的冷意。

    他覺得她很自私,很自我,在老夫人面前咄咄逼人,也只是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根本不近人情。

    但此刻,風蘭息卻隱約察覺到韶靈心中無聲悲憫,她也在惋惜,也在同情,也在憐憫。

    風蘭息淡漠的嗓音,飄入她的耳畔。「你不該恨她嗎?不是她,你不會被連累上偷盜罪名。」

    「清者自清,我若連自己的名聲都保不住,豈不羞愧死了?」她一笑置之,說的很有底氣。

    她的確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在她的世界裡,她似乎不知何為依附,何為倚靠,凡事都靠自己,也只相信自己。風蘭息這般想著,只看她肅然起身,視線落在遙不可及的蒼穹。

    「她自作自受,你卻同情她。」風蘭息跟她並肩站著,有時候,當真看不透她。

    「因為,我知道這下面很冷。」韶靈回眸看他,下顎微抬,晶瑩面孔上那雙墨黑眼瞳,宛若樹立千刀萬劍,令她看來冷漠而孤寂。

    她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還要強,不靠身世背景,金山銀山,她傲立於世,風華畢露。

    「乘風給我寫了一封信,說宋家有事,暫時不能來阜城。」風蘭息眸光一黯,轉向她說。「他臨走之前,給你在一品鮮留了好酒。」

    「真的?」韶靈的臉上有了笑,在大漠的時候,宋乘風回軍營之前,總會在酒家給她留下一罈酒,三年了,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

    她眼底的淡淡笑容,並不像往日那麼明艷亮眼,臉上殘留些許清冷,這樣的韶靈,風蘭息卻是頭一回見到。

    「一道去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韶靈有些錯愕,她含著笑,輕點螓首,並不推辭。季茵茵如今最在乎的,便是侯爺夫人這個還未到手的名分。

    韶靈剛坐下,酒壺才端到桌上,就聽著風蘭息告誡她。

    「你跟乘風,最好早些了斷。」

    她眉眼不抬,唇邊含笑,像是依舊無動於衷。

    風蘭息微微蹙眉,他唯有將話說的更明白。「他往後是皇家的人,你是贏不了的,為了乘風的仕途著想,你不該繼續執著,長痛不如短痛——」

    「侯爺你著什麼急?宋大哥從未說過要娶我,就算他說了,我也不見得答應。」她低哼一聲,乖戾張狂,對於宋乘風,她敬畏,欣賞,卻並沒有男女之情。

    她眼眸一轉,臉上浮現一抹詭譎的笑意:「該不會,侯爺是心虛吧。」

    風蘭息看她故態復萌,心中不快,冷冷道。「我只是為你好。」

    「平白無故為什麼要為我好?我們才認識一個月。莫不是對我動心了吧,生怕往後跟宋大哥無法交代?」韶靈噙著笑意看他,那雙眼亮的勝過燭火。

    風蘭息一時氣結,知曉他性情平靜溫和,無人如此刁鑽難纏,他的俊臉沉下,面有慍色。她這不是言語上的撩撥又是什麼?!

    「好了,我氣侯爺的。」她垂下眼,給他也倒了一杯,神色自如,正色道。「我也希望宋大哥仕途順利,他一個人守在西關六年多,我知曉那種有家不能回的感受。」

    她這麼明事理?!勸說她,如此順利,果真是她對宋乘風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風蘭息接過了這杯酒,喝了一口而已,便聽她輕聲詢問。

    「侯爺怎麼不給我講講你跟宮小姐的事?你喜歡她嗎?」

    風蘭息白皙修長的五指緊緊握住酒杯,他望著杯中琥珀色美酒,許久才溢出四個字。

    「一見鍾情。」

    韶靈的心,一瞬紮了刺。

    她臉上沒了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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