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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初養成 003 紅衣男孩 文 / 薔薇晚

    歷山腳下。()

    棺木合上,安放下地,一撥一撥的黃土飛揚,泛出潮濕發霉的土味,就像是在她的眼前,下了一場渾濁髒污的大雨。

    她給父親找了一個向陽的溫暖之地,原本的背陰處,一年四季實在寒涼森冷。僱人挖出棺木,她苦苦一笑,腐朽的……不只是父親的血肉之軀,更是她絢爛明媚的過往。

    她正襟跪在那座新墳前,一臉深思幽光。這兩年思量許久,最終不曾為父親做一塊墓碑。她揣測父親的死,其中有蹊蹺。

    除了她自己,這世上沒有人需要得知父親的葬身之所,這個墳墓,更是葬在她的心裡。

    尤其是……他們的敵人。

    往後的路,只有她一個人。

    偌大世間,卻再無人可信。

    天色漸晚,黃昏跟夜色交織,整個世界都混沌不明,秋風包覆著身姿纖細的少女,她著一襲月牙色素淨羅裙,身姿纖長清瘦,黑雲般的長髮在時光中瘋長,早已過了腰際,全身沒有任何累贅飾件,唯有胸口綴著一尾紅色流蘇,那一抹鮮明的紅,勝過遠方的如血殘陽。

    她熬了整整一年,才離開了那張幾乎跟她身體融為一體的木床。

    久臥在床,四肢麻木,新生嬰孩般學著重新走路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刀尖上……在無人的黑夜,她瞅著自己發紅的雙膝和腳心,心中卻激湧而來陣陣狂喜。

    她一度喜歡上走路,不分白晝黑夜地走路,跟廢人一樣躺了三百多天,她怕極骨頭都散了。

    許多人在夜裡撞見她在庭院奔走,大汗淋漓,臉上的表情活脫脫是在三更半夜遇見鬼一樣!看他們急色匆匆離開,她更是捧腹大笑,他們回頭看她,又像是見著了癡人瘋子!

    微微蜷縮的五指,在寬大袖中暗暗收攏,少女臉上一片沉斂冷靜。

    數年來,她跟命抗爭,無人看得懂她笑的真正含義——她跟上蒼在賭。

    她贏了,不是嗎?

    她成為那兒最閒來無事的人,在任何一個角落晃蕩嬉耍,這傳聞似乎傳去了七爺的耳邊,七爺為她請來了幾位傳授技藝的師傅,一夕間,她成為最忙碌的人。

    他不只救了她的命,更栽培她習得淑女教養。

    他對她,實在是好,好極了……

    秋風起,崩落她唇畔最後的寒意,她彎腰,纖纖素手輕輕拂去墳頭上一根雜草,就像是拂去一片塵埃。

    「我走了,爹。」

    但她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既然老天不讓她死,就有它的道理。

    上蒼給她的折磨,更是有預示的淬煉。

    她是宮家嫡女,雖然父母雙亡,但宮家並非因此分崩瓦解——宮家的後代,不只是她一人,她如今寄人籬下,要找到那個人,自然萬分艱難。

    只要殘存一線希望,她就不會放棄,就像是不放棄她的性命一樣,絕不會放棄那個人。

    她唇畔含笑,雙目在黑暗中灼灼發光,轉身朝著那個光禿禿的墳頭揮了揮手,就像是……小時候常常在府門口送別爹去宮裡上早朝的那些個數不清的早晨,但她卻又不得不被迫明白,這一回,她揮了手,目送著爹在迷茫的夜色之中越走越遠,而他,卻再也不回頭看她。

    親人的離去,明明已經過了三年,卻猶如昨日,依舊讓她的胸口悶痛,在她的心裡種下了不可逾越的荊棘。

    很多人看她,眼底都藏著淡淡的惋惜,他們無一例外,都將她看成是無邪孩童——好了傷疤忘了疼。

    唯有夜半無人的時候,她才切身體會,經歷這一切到底有多痛。

    真正的痛,是用任何言語來描繪陳述,都顯得蒼白而淺薄。措不及防的痛,將美好的城牆徹底擊垮崩碎,火山驟停,世間一片蒼茫灰暗。

    月牙色裙擺搖曳生風,她走得極快,從歷山腳下的山林中自如穿行,遠處溪水潺潺而動,一輪明月高高掛在蒼穹。

    她環顧四周,提起裙裾,沿著溪流盈盈而走,清明月輝灑落週身,像是飄舞的細碎螢光。

    水中呈現出少女的倒影,她剛滿十三,體態纖細輕盈,眉目清明,生來就白皙的肌膚,芍葯花般明艷的唇,雖非傾國傾城的絕色美貌,但即便不施脂粉,也令她總有種無法忽略的明媚魅力。()

    低頭望向那曾要置人於死地的清冷溪水,明晃晃的水中月光,一刻間晃花了她的眼,跟殺人的冰冷劍光如出一轍。她定神去看,幾乎被溪水捲入無盡漩渦,像是有人再度將她按入水中溺斃,口鼻灌入徹骨陰寒的冰水,手腳抽動,卻也不過是垂死掙扎!

    心口突地泛出一道細微的尖銳疼痛,腹內翻江倒海,噁心至極,她撐大雙眼,直勾勾望向那水中月,咬牙忍痛,肩膀輕顫,指甲深陷到手心骨肉。

    她的傷病早已痊癒,但郎中說過,年幼重傷,大傷元氣,恐有後遺之症。她偏偏不信,人的骨子裡總是暗藏怯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若她連內心的恐懼都無法抵抗,往後餘生也不過苟延殘喘,一事無成。

    繡鞋踩入溪水,她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明月,溪水漫過她的腳踝,她面目森冷,漫過她的腰際,她如臨大敵,直至那無情溪水扼住她的脖頸,月色羅裙在水中鋪展綻放,她卻眉頭舒展,眼中有笑,唯獨緊抿著的唇,可見她依舊還在忍耐。

    身子樹立,她不知在水中站了多久,清冷溪水,卻再也無法令她覺得寒冷懼怕,心中巨牆砰然倒塌,淋漓暢快。

    悠然俯身,垂首掬水,將那一輪火般月亮捧在手中,遠遠望去,她的身影宛若水中而生的白蓮般清麗脫俗。

    唯獨那一雙通紅的眼,宛若被激怒的野獸,從中透露出無法磨滅的絕望,憤怒,仇恨,怨懟……

    水中圈圈漣漪盪開,她微微失神,她從未見過自己有這樣一雙眼睛。

    父親常常說她像極了已逝的娘親,特別是這雙眉眼,生的極為動人。

    她決絕轉身,順水而上,羅裙上的水珠雨水般滑落,每走一步,笑意就流逝一分。

    她抬起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望向那一座被夜色覆蓋的瓊樓玉宇。

    這個地方,坐落在歷山後,雖然遠離京城,但勝過她見過的任何一個大戶人家的府邸。

    「韶靈。」

    還不等她走入自己的庭院,已然有人叫住了她。

    她猝然轉過頭去,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手提一盞紙皮燈籠,淡光照亮那張嚴厲的面孔,嘴角兩道紋路極深,令他看上去更刻薄。

    「馬伯……」少女頓時頭皮發麻,輕吐舌尖,滿面堆笑。

    馬伯是七爺身邊的老僕人,飲食起居大多都要經過他的手,只是為人嚴格,沒有半點人情味。

    馬伯不理會少女的嬌嗔,陰沉著臉,視她為無物,淡淡說道:「若再有下一次,就打斷你的腿。」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這一句也不再是威脅,他完全有權處置她。

    「韶靈再也不敢了——」她雙目泛光,柳眉輕蹙,彷彿被馬伯的嚴厲嚇得魂不守舍,低低垂著螓首,像是下一瞬,就要委屈地掉下淚來。

    「還不滾回去!」馬伯毫不心軟,狠狠訓斥一句,除了對七爺畢恭畢敬,他根本不把別的人當人。

    目送著馬伯離開,她才暗暗舒了口氣,馬伯在這兒人人敬畏,但她已經摸清了他的喜惡,在馬伯面前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他最厭惡伶牙俐齒的人,更痛恨不受教的人,與其在他面前反駁解釋,還不如早點認錯。

    如今都快三更天了,她深夜晚歸,自當被數落一番。

    十月暗夜,桂香浮動,她在夜色中行走,染上一身芬芳。繡鞋濕漉漉的,她索性脫了鞋,赤足走入那個庭院。

    漫長的長廊下每隔十步就墜著一隻紅色彩繪燈籠,遠遠望去,像是夜空中綴著的一顆顆紅寶石。庭院前秋菊香桂,花葉繁茂,更遠處的湖泊靜謐無聲,猶如一面偌大明鏡鋪著一層碎銀,湖上涼亭曲橋峰迴路轉,湖邊太湖石假山層巒疊嶂……朦朦朧朧的水霧浮在半空,這般的風景,突地生出一等若隱若現,似虛似實的迷幻神秘。

    她並非頭一回來到七爺的院子,但每一回,都像是初次闖入這個飄渺的桃源仙境。

    抬手折了一支香桂,她懶懶依靠在長廊玉欄上,她尤其喜愛七爺的這個院子,跟她那個空空蕩蕩的小屋子有著天壤之別,這兒處處都是一道美景,四季皆為變幻無常。她常常藉著給七爺端茶送水的空檔,停留在庭院欣賞其中風光,心安理得。

    七爺的屋子還亮著燭光,兩尊半人高的跪地石雕靜靜候在門口,月光照亮了這一對石雕沒有五官的臉,跟那庭院中的脫俗景致相映成輝,令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

    此人,身世來歷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她只知七爺複姓慕容,但惟獨馬伯稱呼他為「七爺」,其餘人則喚他為「主上」,雖然這麼多人對他俯首稱臣,他卻似乎生性傲絕孤僻,難以伺候,身邊並無多人照料。韶靈私底下懷疑七爺的由來,便是在慕容家排行老七,可惜這幾年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兄弟姊妹,說來詭異。

    朱色雙門被人打開,屋內的燭光一瞬湧出門旁,韶靈手攥桂枝,斜著探出身子,好奇望向門內走出來的人。這麼晚了,七爺如何還會見客?!

    一名少年,十一二歲的年紀,著一襲通透如火的紅衣,疾步走來。

    長廊上的綵燈搖曳,那男孩眉目冷峻,眼神死寂,卻是生的俊俏逼人,唯獨他嘴角碎裂,血絲畢現,步伐無力,像是曾經被誰蠻橫對待。

    他走到一半突然止步不前,望向一旁繁茂枝葉的閃動陰影,心神狐疑,他正想一探究竟,隨即聽到野貓連綿不絕的叫聲,陰冷而嫵媚,實在令人煩躁不安。

    不過是隻貓——男孩眼底的敵意閃退,不以為意,這才繼續朝前走,離開了院子。

    良久,才從桂花樹下鑽出一人來,韶靈面目無光,眉頭緊蹙,這時再望向七爺的屋子,才驚覺已然恢復一片漆黑。

    七爺睡下了。

    為何那個紅衣男孩,在無人深夜從七爺的屋子裡出來?他跟七爺,又是何等的關係?為何她覺得如此古怪?

    要是深夜撞見個美麗妖嬈的女子,她興許不至忐忑。她心竅早開,很多事,並非真的不懂。

    她抿緊了唇,陷入沉思,靜靜站在秋風中,心頭攢動莫名情緒。

    這些年來對七爺這個男人,越來越看不透,他像是一個謎題,她始終猜不出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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