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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寵兒如殺兒 文 / 慕流蘇

    婦人們才不怕呢,哄笑著往邊上退了幾步,接著打趣梁愈林。

    又有人跟梁愈忠這吆喝道:「梁老三,莊稼活也能練力氣呀,看你平素老老實實的一個大好人,這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嘛!」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要我說,還是梁老三兩口子人好,要換做我家那死鬼男人的性子,攤上這樣的二哥,一日三頓打架那跟吃飯似的,一頓也落不下!」

    孫氏無奈的朝這說話的婦人搖了搖頭,苦笑著道:「秀華嫂子,你就別再跟這打趣我們了,你瞧瞧曦兒爹這副模樣,打贏了又如何呢?家和萬事興啊,哎,造孽!」

    「就是啊,孫家妹子心裡難過,咱別拿她說笑了。」婦人們道,又接著打趣梁愈林。

    孫氏看著梁愈忠嘴角破了皮,臉上被楊氏撓出五條鮮紅的指痕,兩邊眼角也都淤青了兩塊,心疼的眼眶都紅了。當下就要拉著梁愈忠家去,梁愈忠看了眼老梁頭那邊,抹了把嘴角,對孫氏道:「擦破了點皮,不礙事的,這事還沒完,我今個得趁熱打鐵把事情給辦了!」

    「閨女,那張賠償清單帶來了沒?給爹我!」梁愈忠朝錦曦伸出大手,錦曦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雖然剛剛打完了一場架,但是,這精神頭和心情,卻明顯比先前舒暢了許多。

    難怪人都說,男人從比例上要比女人短壽,是因為男人釋放情緒不及女人。女人有哪裡不痛快了,就好好哭一場,淚水帶出壓抑的不快情緒,相當於是在排毒,當然,這也得適量。不然哭多了也是會傷及眼睛的。

    而男人則不同了。男兒有淚不輕彈,許多的情緒積壓在心中,天長日久很傷身。瞧瞧,梁愈忠經歷了一番酣暢淋漓的宣洩後,整個人似乎都輕快了幾分。

    錦曦抿嘴一笑,從袖子裡取出蔡管家做好的那張賠償座椅的明細清單,放到梁愈忠的掌心裡,壓低聲道:「爹,你打架的樣子,真是好看!」

    梁愈忠一愣。隨即伸手在錦曦的頭上摸了摸,孫氏在一旁也聽到了,不禁哭笑不得。這都什麼時候了。這父女兩個,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既然暫不家去,就跟我去後院的水井邊,我給你打點井水清洗下傷口吧!」孫氏道,率先朝著灶房後面去了。梁愈忠點點頭,也大步追上去,董媽也跟著過去伺候。

    這邊院子裡還是鬧做一團,老梁頭一直在試圖將梁愈林往東廂房裡推,無奈梁愈林的雙腳就像釘在地上,死活不進屋。甚至彎身去撿那條扁擔。罵咧著朝那群婦人們衝去。

    婦人們驚嚇的一哄而上,紛紛往院子側門處跑,老梁頭在後面大聲喝斥梁愈林。無濟於事。

    那個叫做秀華的,還有一個叫做冬鵝的兩個婦人,前者是出了名的彪悍潑辣,後者仗著生了三個兒子,在村裡腰桿子直。從來都是說話沒把門,行事不怕人。加之兩個人也是如董媽那樣的女漢子身形。見到梁愈林朝著扁擔衝過來,她們兩個不像其他那些被驅趕的小雞亂竄的婦人似的,相反,還停了下來,叉腰站在原地,豎著眉頭立著眼睛瞪著梁愈林。

    「梁老二,你吃了豬屎蒙了心,打不過你三弟,就拿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娘們撒火?虧著你褲襠下還夾著倆鳥蛋子玩意兒!你是個男人麼?」村婦秀華叉腰怒罵。

    冬鵝隨即接上,啐了一口,道:「你有種就過來碰我一下試試?看我男人兒子收工家來,不剝了你的皮,抖了你的骨!來呀來呀,過來打我呀,不打不是男人!」

    已經跑到西面夾巷裡的婦人們都圍在那裡,又是笑得前傾後仰的。錦曦都忍不住伸手撫額,這些女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彪悍啊,讓她無語到了極致。阿財不止耳背,整個脖頸都紅了,垂著眼,一身的冷硬有點破功。

    梁愈林的扁擔已經快要落到冬鵝和秀華兩個村婦的頭上,聽到冬鵝這樣說,梁愈林的手在半空中,生生打了個頓,然後就僵在那裡。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極端的糾結,極端的憤怒,極端的憋屈又極端的無奈……

    「好男不跟女鬥,老子還嫌打髒了老子的手呢!」梁愈林梗著脖子,氣呼呼甩掉手裡的扁擔,大步朝著那邊的院子側門而去。這回,先前那些有些驚嚇的婦人們,也都不怕了,一個個笑嘻嘻的。梁愈林撥開她們,出了院子,不知是哪個還伸腳絆了他一下,他罵罵咧咧著爬起來,身上的塵土都顧不上拍打,就往自己那屋跑,後面的婦人們又是一陣哄笑,這場熱鬧看的過癮啊!

    「鍋台背後磨菜刀,耗子扛槍窩裡橫!」錦曦清聲笑道,老梁頭猛然抬眼很是惱怒的看了一眼錦曦,錦曦迎著老梁頭的視線,翹了翹嘴角,毫不掩飾臉上對梁愈林的鄙視。梁愈林到底還是一個沒有血性,欺軟怕硬的人。對付這樣的人,就要像秀華和冬鵝那樣,比他更狠更蠻橫!

    錦曦能看出梁愈林的品性,老梁頭哪裡又能看不出呢?老梁頭目光深深的看著錦曦,然後,那老眼中的惱怒,一點一滴的消散於無形,到最後,寂寥的垂下眼去,再沒什麼底氣跟錦曦這訓斥什麼。

    在梁愈林的扁擔快要落到秀華和冬鵝身上的剎那,老梁頭驚得忘了呼吸,一個箭步衝過去,想去擋,豈料梁愈林被這兩個婦人的話,給嚇住了。

    老梁頭自然是不願意梁愈林牽連無辜去打那兩個婦人,可是,與此同時,作為對兒子存著一絲希望的老父親,哪怕這個兒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沒作為,甚至還讓他失望難過,但是,身為父親的老梁頭,總是會千方百計的為兒子發掘出一些優點來,並聊以自慰,自我安慰。

    先前看著梁愈林和梁愈忠扭打在一塊,老梁頭多少還覺著梁愈林存著些男子漢的血性!可如今……老梁頭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兩個婦人幾句狠話就給震懾住了。原來這份所謂的血性,只是用在對付家裡人這塊,而且,還都是撿最老實憨厚的老三兩口子發作。

    老梁頭無力的垂下鬆弛的眼皮,蓋住眼底的失望和失落……

    好戲差不多落幕了,好多婦人都散了,只有左右兩邊的幾個老太太在夾巷裡小聲議論著事情的始末。

    灶房這邊,梁愈忠和孫氏轉了出來,看到院子裡陡然就散了,而梁愈林也不見了。金氏膽怯的拉著梁禮青靠著牆壁站著,錦曦站在西廂房這邊,正從支起的窗戶下往屋裡打量,阿財寸步不離的跟著。

    院子中間,散落的扁擔,先前兄弟兩個扭打時,扯下的衣裳碎片,還有碰倒的那些簸籮和篩子。譚氏晾曬的那些菜乾,都灑在地上,也沒人收拾。

    老梁頭垂著手站在一地的菜乾裡,仰著頭盯著頭頂的天空發呆。天空高遠,湛藍清澈,飄著幾朵棉花狀的白雲。西斜的日頭從西面鄰居家高高的馬頭牆那邊照過來,將東廂房的屋簷投映在院子裡的地上。

    董媽扶著孫氏則朝錦曦這邊的西廂房處走來。孫氏的髮髻先前混亂中,被楊氏給揪鬆散了。在後面水井邊,董媽弄了點井水幫她重新打理了一番,一副干板利落的樣子。

    梁愈忠愣了下,面色凝重的朝老梁頭那邊走去。

    「爹。」他在老梁頭身旁站定,悶聲叫了一聲。

    老梁頭收回望天的目光,緩緩轉過臉來,目光複雜的看著梁愈忠。梁愈忠看到老梁頭紅腫的另一邊臉,濃眉遽地收緊,喉結滾動著,雙拳再次握緊!

    「爹,你這臉……二哥他……」說完,梁愈忠就要轉身去把梁愈林給揪回來,再狠狠暴揍一頓,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給拽住。

    「爹,二哥他把你老打成這樣,我不能輕饒了他!」梁愈忠的目光從老梁頭拽著他的那隻手,移到老梁頭灰敗的臉上,痛聲道。

    「這一下,是誤傷。我已打下了他一顆後槽牙,這事別再去找他了!」老梁頭鬆了手,緩緩搖頭,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不僅僅是從身體裡發出的疲憊,還有從靈魂裡透出的疲倦。

    梁愈忠僵在原地,雙手握拳,不再開口,胸腔在劇烈起伏,顯然是在努力壓抑內心的激烈情緒。

    「老三,你進屋來,爹有兩句話,得私底下跟你交待下……」老梁頭說完,拖著沉重的步子朝東廂房走去,還沒走出兩步,突然雙腿一軟,差點就要栽到地上,被梁愈忠和梁禮勝從後面和側面奔過來給一把扶住,這才勉強穩住身子。

    「別這麼著,我沒事!」老梁頭沉著臉揮開梁愈忠和梁禮勝,非要自己往東廂房走,兩人沒法子,只好鬆手。這邊西廂房門口,孫氏和錦曦站在屋簷下沐浴著斜陽,看著老梁頭的身影,被斜陽投在院子裡的一堆狼藉菜乾上,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他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朝著對面已經籠罩在陰影裡的東廂房,緩緩挪去……

    這個背影,這個投影,說實在的,落在人的眼底,確實有幾分濃濃的孤獨和淒涼之感。

    待到老梁頭終於扶著門框進了東廂房,孫氏終於忍不住輕歎了聲,像是跟錦曦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著喃喃道:「咋看著你爺,老了許多呢……」

    錦曦扭頭看了一眼孫氏,靜默了下,道:「寵兒如殺兒,是兩個伯伯,把爺給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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