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5第5章 文 / 古錦
這邊大太太吩咐完,她身後的姜媽媽答應一聲,作勢就要向外走。
司茶也沒想到一個照面大太太就要攆人,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只管撲通一聲先跪了下去,就要磕頭喊冤。
賀明玫看大太太一副找茬的樣子,當下也連忙上前站在司茶身邊,怯怯道:「太太,小七沒有睡懶覺的,丫頭們提醒著呢。是我剛才路上摔了一跤,回去換了衣裳,這才來晚了。」
太太聽了賀明玫的話,冷哼一聲,面色絲毫不改:「丫頭們跟著是幹什麼的?這樣的大雪天不知路滑嗎?竟然不扶好小姐,倒讓小姐摔了一跤,可見這些個丫頭們養尊處優,越發把自己當小姐養了。只怕眼裡心裡只有自己沒有主子。這樣的丫頭留著何用,攆出去省事兒。」語氣一轉,道:「小七你也不可太過軟懦,被些個丫頭欺到頭上。惹的老太太生氣。」
賀明玫似是怔住了,想了一想,才囁囁道:「是,那就聽太太的,把司茶攆出去吧。」
旁邊司茶聽小姐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面露詫異,驚訝地叫了一聲:「小姐!」
這麼重要的關頭退縮了嗎?她眼神不由一黯。
連作著抬腿要走慢動作的姜媽媽也不由頓住,看向大太太。
賀明玫沒理司茶,也不顧眾人各異的目光,只看著大太太老太太繼續道:「還有我身邊的大丫頭司水,也一併攆了去吧。免得那冷媽媽看到她就一陣痛罵,橫看豎看不對眼。」賀明玫道,「那冷媽媽是府裡得太太重用的管事婆子,又年紀大當差多年,辦事兒自是辦老了的,定然是不會做錯事的,怎麼可能今天少了這明天短了那的減免府裡小姐的份例,想來是太太的意思。把她不順眼的丫頭早些趕出去,免得她再罵出難聽的話來,丟太太的臉。」
大太太聽著,冷婆子和司水的事她早已知道。但還是有關鍵句讓她不由額角青筋跳了幾跳:減免份例,還太太的意思?
她皺著眉看著賀明玫,正要開口詢問,賀明玫已經向她走近一步,看著她目光真誠地接著道:「太太一向對我們照顧有加,怎麼可能剋扣,定然是府裡生活艱難,周轉不開。既然太太有意裁減府裡各院丫頭以縮減用度,就從小七身邊的丫頭開始裁好了,也算小七替太太分憂了。」
沒等賀明玫說完這話,屋裡眾人便臉色各異。尤其是眾位小姐身邊服侍的丫頭,第一次聽說府裡艱難至此開始裁員運動,雖心裡一時不信,但到底有些狐疑,便齊齊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氣得臉色都有些發青了,面上怒容盡顯,大家風度不再,厲聲喝道:「什麼府裡艱難,什麼裁減丫頭,大早上你盡胡齜些什麼?」
賀老太太臉色也是大變。看著太太,滿臉的不滿,不滿中帶著濃濃的嘲諷,開口便斥道:「我這把老骨頭不過偷個懶,想著你是大家出身,讓你多操些心,這才把家裡托給了你不管不問。原想著內宅一團和氣,我老太婆才睜隻眼閉只眼地等死,結果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剋扣什麼裁減,我們小家小戶原是沒這見識,今兒個才算知道了。太太果然管的好家!」說著把手上茶杯往旁邊案幾上重重一頓,那印著美人撐傘圖的甜白瓷茶碗發出叮呤呤的一陣脆響。
熙和堂裡一片靜寂。
賀明玫如受驚般慌然四顧,見大太太老太太發怒,滿室肅靜,她也忙低頭裝怯,憋笑憋的很內傷。
當家老爺不大不小從三品的堂堂賀府,御賜府第,竟然要削減小姐用度,傳出去她們賀府不用出去見人了。這道理不管賀老太太明不明白,都不影響她發作媳婦兒。
這老太太很有意思,平時盡量裝著學著大家作派,可骨子裡卻透著濃濃的小家子氣,沒事兒還想和自家媳婦兒擺擺婆婆款兒,使使性子找找茬。要不是這兒媳婦娘家實在惹不過,加上這兒媳婦自己言語作派也輕易讓她尋不出個錯來,只怕二人連這表面上的和睦也做不到。
可只要有理有據有借口,老太太對大太太從來不會客氣,婆婆威風耍得洋洋灑灑,完全不顧管家理事的太太顏面掃地。
如今這兒媳婦有這麼大的差錯把柄遞到她手上,她會不接著才怪。
她甚至都不用查證,就先給太太一頓沒臉。——果然,她接的比賀明玫想像的還順手。
雖然她從來也不喜歡賀明玫這樣的小庶女,但這並不影響賀明玫拿這老太太當槍來使這一回。
當然,這活兒她是生手第一回。據說大姨娘當年,那才是把這把老槍是用得得心應手,熟中生巧的呢。
大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使喚的心腹婢女,賀老爺成親後,老太太作主把她賞給賀老爺,抬了姨娘。
據說大太太以前也總在賀老太太面前奉承,說些討喜討好的話哄老太太開心,後來發現這老太太實在音樂很差,有時不靠譜,有時不著調,還自以為是的厲害,慢慢也歇了得她好感的心思。
後來據說便是那大姨娘在老太太跟前討巧賣乖,一門心思的奉承,越發得了老太太的眼,更因此讓大太太受過幾次委屈。大太太一邊覺得不憤,一邊又覺得和個婢妾計較有**份,也懶得多理,便乾脆抬了自己身邊的丫頭給賀老爺做姨娘,這便是二姨娘。
從此大姨娘和二姨娘便槓上了,那是戰鼓天天擂的歡啊。
大姨娘有老太太撐腰,二姨娘有大太太撐腰。老太太輩分高,大太太娘家硬氣又掌家。大姨娘撒嬌賣乖,含嗔裝癡,二姨娘識字明理,能說會道。
後來在大太太生下大哥兒賀明瑜,二哥兒賀明琨二個男嗣後,終於開放了姨娘們的肚子。於是二年後,大姨娘生下了大小姐賀明琪,緊接著同一年裡,二姨娘也生下了二小姐賀明璐。
真是緊鑼密鼓,勢均力敵啊。
然後二個姨娘各自拉上了自己的小姐,繼續十幾年如一日的奮鬥在「女人何不為難女人」的第一戰場上。
姨娘們斗的歡。而大太太,早在有兩個哥兒傍身後,便很乾脆的不再賣老太太的帳了。只要在跟前請安,便是那麼三句話,跟背書一樣教條,然後端肅著一張臉玩不亢不卑,說話作事,都如下級對上級一樣,極客氣恭敬又疏離生硬沒什麼人情味,生生是把老太太當神一樣供著了。
被供著的老太太自然也隨意自在不起來。每每二人相處,老太太都要端著長者架子,說些嚴肅話題,難受的不行。想要生氣作伐,不是找不到什麼理由,便是沾不到什麼便宜。如此三番,慢慢的老太太看到大太太在跟前就只嫌嗝應,二個人便盡量少往一塊兒湊,才得相安無事。
此時大太太得了老太太的冷臉訓斥,又是當著一屋子的兒女晚輩和僕從,一張臉漲的通紅,忙站起身來,低頭斂衽道:「都是媳婦兒的不是,教老太太操心了。」
心下卻有些惱怒煩燥。
她原本沒有這麼沉不住氣的。高門嫡女的教養不是說著玩笑的,多年的習慣,她早已養成聲色不動的大家風範。只是她這些時日正煩心嫡親閨女三小姐賀明玉的事兒呢,心裡本來就有些郁氣不順。
要不然,她剛才何至於動了怒聲。
不等老太太再開腔,大太太便問賀明玫道:「小七,怎麼回事兒?誰剋扣你的用度了不成?」
賀明玫抬起頭來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好不好。冷婆子,見著司水就罵,短供她的份例東西。
可大太太偏偏又再問了一遍。
多好,一句話就問到點子上了。
不要當人家問的廢話,就這麼一句話,就撇開了發脾氣的老太太,引開了大傢伙的關注點,並重新掌握了場上的話語主動權。
賀老太太除了會用身份硬壓人之外,這些技巧上,和大太太真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大太太便是面上對這些庶女們不冷不熱的,但從來都不剋扣她們的用度,該有的份例是一樣不少的。所以物質上,全是金尊玉足的養著,大家府第,名聲還是要緊的。
那冷婆子其實說剋扣也有點冤,她只是晚供應和偶爾的缺斤少兩,讓你想用什麼時偏沒什麼可用,讓你難受而已。但現在明明該給的沒給,賀明玫就說她一個剋扣,那帽子便是穩穩當當摘不掉的。
冤就冤吧,哪座廟裡沒有冤死鬼。她若是受不住欺壓死翹了,還不是一樣無處叫屈,只能自認倒霉嗎。
何況她也冤不死她,只是小小反擊一下罷了。
當下,賀明玫也不多說,她相信大太太已經聽的清楚明白了。她疑惑地看著跪在身邊的司茶,愣愣地喃喃地問道:「難道不是府裡艱難嗎?難道竟是冷婆子有意剋扣嗎?竟然冷婆子敢這樣大膽不聽太太的話嗎?」
司茶一向機靈又爽利,早就明白過來。現在一看小姐的表情,便知道該她出頭了,當下便把七小姐屋裡銀霜炭早斷了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每去取一次炭就被冷婆子言語奚落一次,話一次比一次難聽,丫頭們被冷婆子拿捏的只有哭的份兒,後來乾脆不給了。
「想是小姐誤會了,見用度供應不上,又見丫頭們哭,以為府裡主子丫頭都艱難,這才自請裁人的。」司茶道。既然不艱難,便把份例補上,不裁人了吧。
大太太聽了卻更怒了,指著司茶罵道:「作死的東西,你既然這麼清楚,為什麼不為小姐分解明白,任由小姐在這兒混說。」
司茶大呼冤枉:「奴婢原也不知道小姐作此想的,只是剛剛聽小姐如此說了,才知道小姐想岔了。請太太明查。」
「貼身丫頭是作什麼的?不該是心裡眼裡都是小姐嗎?這麼許久了竟說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想法?可見是個巧言令色又不忠心事主的東西。留著不只無用,只怕還會把小姐教帶壞了。這樣的丫頭子,我們賀府可是不敢留的。」
賀明玫見大太太不過一二個回合便悄無聲息又殺了個回馬槍,即怪司茶事主不力,又點明了她純屬胡說,主題轉換得不著痕跡,又緊緊圍繞著「攆人」這一中心思想不離不棄,果然高手啊。
司茶也是識文斷字頭腦伶俐的,和大太太交峰卻幾無招架之力啊。
賀明玫大為讚歎,估摸著自己那點兒道行只怕也不是對手,她得尋求外援。便想著還是把老太太扯進來好點,胡攪漫纏也好使賴招也好,賀老太太都是行家,無論如何先把司茶摘出來再說。
於是她慌忙抬起頭來叫了一聲「太太」。準備來那麼一句「都是小七想左了,是小七辜負了太太的教導,才說蠢話招太太生氣的。求太太只責罰小七就是了。」簡言之就是「我很蠢,都是你教的。你朝我撒氣好了,表遷怒丫頭。」
沒準老太太就會接過話茬,來一句「自己教養大的孩子,出了錯卻去怪什麼丫頭。」話說上次大太太責罰賀家庶出三哥兒賀明璋身邊的丫頭時,賀老太太就是這麼說的。
上次賀明璋可是明明白白地說了「孩兒都是學的太太的行事作派。」當然後面加上了自己學的不好,畫虎類犬了等等解釋開脫的說法。但妙處是老太太聽明白並抓住了這關鍵句,回擊得大太太十分無力。
只是現在也不知道賀老太太能不能聽明白,她該如何再說得淺顯易懂一點兒呢?
誰知還沒等賀明玫想法再拉,賀老太太就自己下水了。
只聽賀老太太開口道:「七丫頭不過那麼個幾歲大的孩子,懂個什麼,想錯了也是有的。若不是太太一向嚴苛,遇到這件事兒七丫頭怎麼會一味自己揣測卻不回稟太太呢。太太別只一味地責怪她的丫頭。不是說那冷婆子剋扣份例嗎,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太太不好好地問問清楚,只怕縱容得那些個奴才們越發不像話了。」
賀明玫暗樂,這老太太真是太上道了。
這內院裡,也就只有老太太敢這麼直白了,事情不清不楚的,她就敢先言太太「嚴苛」,再道太太「縱容」。
也是這老太太攪纏不清的時候多了,大太太已經習慣她的行為模式,她深吸了一口氣,反平靜了面容,正色回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剛才也是被這丫頭混說一氣氣糊塗了。不過有沒有剋扣,這件事兒並不難查,任他是誰,空說總是無憑,只查帳就知道了。這些東西一斤一兩都是明明白白記錄在冊的,誰也含糊不了。」
當下傳人去找冷婆子帶帳本來,「告訴冷婆子我要查細帳,看看可有管事的敢私自剋扣。」
這次姜媽媽再沒遲疑,應聲而去。
賀明玫不由又暗叫一聲高。別說冷婆子並沒真剋扣,便是真剋扣了,帳上一時半會兒能查出個什麼來,總有法把帳作平了,管事兒婆子會是傻子麼。再說她這裡的東西,根本也不值個什麼銀子錢,不過仨核桃倆棗的,膘肥腸滿的管事婆子誰會看在眼裡。
你說我「縱容」,我說你「空口無憑」,等著吧,咱把真憑實據拿來給你看。
老太太約是沒怎麼管過家,不大明白這細處的貓膩。尤自擺著臉色坐在那裡,臉上帶著明顯的冷笑和期待,等著看媳婦的熱鬧。
賀明玫看太太和老太太默默槓上了的樣子,一個刻意找事兒,一個誓要撇清。卻留司茶一人跪在地上沒人看見的樣子。
想了想她悄悄走了過去,拉了司茶一把讓她起來,用壓低卻讓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取炭多是司水去的,只怕她更明白詳情。你回去把司水喚來門外候著,免得到時太太有話問她還得現找去。」
司茶於是起身,默不作聲向太太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禮,便轉身出門去了。
大太太倒沒有阻攔她,只淡淡掃了賀明玫一眼。
這裡賀明玫見司茶完身退走,心下一鬆,自己也悄悄移步到六小姐身邊位置斂容垂首站好。但願這丫頭夠機靈,等下悄悄在附近找個不惹人眼處窩著就好,沒人傳喚可別再自己一頭撞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