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2第2章 文 / 古錦
「老爺今兒個沐休在家對吧?」坐在梳妝台前,賀明玫看著菱花鏡裡映出的那張明媚的小臉,和小臉旁忙碌的二個丫頭,半晌問道。
「是啊,今兒老爺沐休。這麼冷的大雪天兒,肯定也不會出去。剛才灶上,專給老爺預備的爐子也開著呢。」司茶回道,迅速收斂了多餘的情緒,聲音有些刻意的拔高。
小姐問了司水姐哭的原因,卻不言不語,現在又轉了話題,那意思就是那事兒揭過了吧。她們作為丫頭,雖然有些不甘不服,卻也不能再糾結於其中。
既然小姐這麼想的開,安安生生的,也是她們的造化了,她們再沒有攛掇著小姐生事的道理。當初老爺可是明說了,小姐旦有差錯,她們屋裡誰也不用活了。
現在倒好,她們反倒要小姐勸著了。
司茶手上熟練的梳著小姐慣常梳扎的雙鬏,一邊看了眼鏡中的人兒。
小姐眼睛看著鏡子,一副思索中的樣子,悠然沉靜,像一朵月光下靜靜悄悄綻放的蓮花,那麼好看。
明明還是個孩子,偏偏性子磨的這樣沉穩。小小年紀,遇到什麼事兒都不燥不怒的,真是讓她自歎不如。司茶心裡深深歎口氣,爹疼娘愛的人家,這樣的年紀哪個不是正淘氣的時候。連自己那樣的窮家薄業的,母親上回捎信兒來說,妹子也正皮的厲害呢。別說她家妹子,連自己癡長了這麼多歲,都不時想不顧老爺的警告,忍不下去了呢。
司茶想著,心中滿是憐惜,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了。
賀明玫看著鏡子裡司茶的臉色變化,便知道她在尋思什麼,忍不住就笑了笑。
司水是外頭買來的,逃荒人家活不下去了賣兒賣女的,加上當時年紀小,也不記得家在何處有哪些親人了,在府裡孤零零一個人。司茶不同,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賀家莊子上幹活,府裡自然也有些自己的關係戶在,加上她本人有過不錯的際遇,竟也讀過三字經識得些許字兒的。就這樣的丫頭,竟然明珠暗投到了賀明玫這裡,跟著吃排頭受氣,雖然不時的想暴動一下,但從來沒有過試圖另攀高枝兒的舉動,踏踏實實地跟在賀明玫身邊照顧她。
真的,多虧有她們在身邊。
主僕二人目光在鏡子裡相遇,賀明玫忽然開口問道:「知不知道老爺昨兒夜裡歇在哪處?」
「歇在五姨娘那裡。」司茶道,「夜裡要了熱水,早上取熱水的時候,守火爐的婆子還嘀咕著什麼早也要晚也要的呢。」
賀明玫聽了便笑起來。賀老爺不虧是中年武將,還挺生猛啊。
二個丫頭不知道小姐笑什麼,互相對看一眼沒有說話。
其實賀明玫誤會了,值夜守火爐的婆子是看到司茶司水去要水太早,換班的還沒來,不免覺得自己多勞煩了才抱怨的。若這倆丫頭去的稍晚些,便自然另有輪早班的人操持。倒不是那五姨娘和賀老爺夜戰雙次,還毫不掩飾地要水兩回——雖然這事兒她也不是沒幹過。
歇在五姨娘那兒,要二次水,那五姨娘還真是盛寵不衰啊,賀明玫想著。連帶的,五小姐六小姐這對五姨娘親生的姐妹花,自然也仍是老爺的心頭肉呢,尤其是五小姐賀明璇,在府裡,仍然是可以橫著走的。
「很好。」她說。反正要鬧騰一場,震了奴僕,還得震震那沒事兒就可勁兒招惹她的五小姐,這事兒,得借借賀老爺的勢。
「小姐,什麼很好啊?」司茶問,司水也忘了自己的傷心,只擔心的看著她。剛才小姐忽然發笑,現在又說出這不明其義的話來,不會是夜裡凍壞了發燒了吧。她想著,就忍不住把手放到了賀明玫的額頭上拭了拭。
賀明玫拍掉司水的手,看著司茶眨了眨眼睛:「老爺歇在五姨娘處,五姨娘心情好,連帶的五小姐六小姐都會心情好,她們心情好了,就不會沒事兒找我麻煩了,這不是很好麼?」
司茶和司水又對視一眼,不找麻煩就很好嗎?
不過既然小姐心情很好的樣子,她們便也配合地笑起來。
「不過,司水,你今天若能把炭取回來豈不就更好了。」賀明玫看著司水,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小姐?」司水吃驚地看著賀明玫,小姐這是讓自己去找冷婆子交涉嗎?
自從冷婆子撕破臉,小姐從不讓她跟冷婆子打任何交道。何況小姐一向好說話,從不計較些個身外物,也管束著她們,從不讓她們和人爭東搶西,雖然是府裡最小的主子,但什麼都是讓著別的主子先挑,別人挑剩下的也從來都說好,便是短了少了,也從沒在意過。別人也許覺得她不過是沒有依仗不得已,但她們屋裡服侍的都知道,小姐是真的不在意。
可今天這是怎麼了?
「今天可以不去,明天呢,後天呢,你準備一直這樣忍著冷婆子嗎?」賀明玫問,語氣裡不覺帶上一絲強硬。
「那,那,小姐覺得應該怎麼辦?奴婢聽小姐的。」司水閃著水汪汪的眼睛,低低地問,心裡話裡都極為惴惴。
一邊司茶手上也不由頓了頓,心裡不由一陣小雀躍,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賀明玫。小姐這意思,是要爭一爭了麼?早就該立立威出一口氣了,怎麼說小姐也是府裡的主子,那些人也欺人太過太甚了些。小姐要忍,她們也只好忍著。但小姐若要鬧一鬧,她司茶一定不往小姐身後縮。
賀明玫卻心裡有些好笑,司水是她身邊最大的丫頭,但說「奴婢聽小姐的」說的最多的也是她,十四歲的大姑娘,聽她一個幾歲小姑娘的話完全沒有心理障礙的麼?
「本來我想著,你年紀還小,冷婆子再放肆,不過言語上得些便宜罷了,我總能留你到十八歲。還四年呢,總會有別的法子。」
司水連連點頭:「奴婢知道,奴婢都聽小姐的,奴婢一直躲著冷婆子不理她的叫囂就是想到是因為奴婢委屈了小姐,奴婢心裡難受。」眼睛一眨巴,眼圈兒便又紅了起來。
廚房那毛大娘是冷婆子的親家,因為司水,那毛大娘總把七小姐的飯食排在最後。雖然七小姐是府裡最小的主子,說起來這麼排也有她的道理。但六小姐是府裡第二小的主子,就住一個院裡,卻常常六小姐那邊都已經開完飯去送食盒了,她們小姐的飯食還沒有送來。多少次送到的飯食都是冷掉的,還得再在炭火上熱了才能吃。
現在炭也沒了,天又這麼冷,恐怕以後只能讓飯菜先放熱水裡煨一煨才讓小姐吃了。
也是因為這個,早上她才一聲不敢吭,怕連爐子上的婆子也得罪了,以後熱水也時有時無的供不上就糟了。
想著,淚珠兒就掛上了眼睫。
賀明玫聽著司水一口一個「奴婢」地叫著,看著她不由笑了笑,這丫頭,太有做奴才的自覺了。
「那冷婆子既然放出了話來,只怕最近就會有別的動作,萬一太太真的同意了,只怕到時不好轉圜。」賀明玫道,聲音清朗,「所以,丫頭們,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把那冷婆子收拾了吧。」她眼睛掃著二個丫頭,商量的話語,卻是當家作主讓人聽從的口氣。
「怎麼收拾?」二個丫頭異口同聲。雖然一個怯怯,一個興奮。
「等下司茶隨我去給太太老太太請安,司水稍後便帶著蔡媽媽和范媽媽在致莊院門口等著,看到冷婆子,直接上去兩嘴巴。然後只管大聲喝問她:『剋扣小姐公中份例,陷太太於不義,可是奴才做大了,欺到主子頭上了?』就說是我的話。我就不信她挨了你的抽,還有臉讓你做她家兒媳婦兒。」賀明玫不疾不徐道。
兩嘴巴?還讓她去打?司水聽得呆住。
連司茶也有些呆愣。她委實沒想到小姐不動則已,一動便如此火爆。
府裡誰不知道,小姐自從掉到冰水裡被撈上來後,雖然撿回一條命,但從此體弱畏寒,更該做好保暖才是,這時候供應不上份例內的炭火,說輕了是那冷婆子當差失職,昏饋不察,說重了就是欺負他們萱香院七小姐是府裡不得臉的,跑不過一個奴大欺主,再往狠了說說,這和謀害主子也離的不遠了呢。隨便哪樣鬧將出來,縱使最後她們得了大太太的罰,那冷婆子總也落不了好去。
作為七小姐身邊大丫環,很該她和司水出頭為小姐爭一口氣的。要依著她,昨天眼看著炭只有最後幾塊兒了,就想去跟冷婆子撕破臉理論一番,總好過這樣不聲不響地被人白白欺負。
可是司水卻淚汪汪地求小姐,說無論如何忍了這一回,那冷婆子,確實不好惹。而偏偏小姐,明明臉上已顯不虞,皺眉半晌不語,她還以為小姐也會生氣呢,誰知小姐最後卻還是息事寧人地道:「算了,一天沒有炭也不會凍死。先這樣吧。」於是她也不好再堅持,她們屋便在這最冷的清晨熄了火。
司茶昨兒還歎惜,小姐雖說一向心裡通透,可是到底年紀太小了,又病的弱不禁風的,只怕就這樣要一路忍耐到底了。就是剛才,她還這麼認為來著。沒想到小姐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仔細打量起小姐的臉色來。小姐那神情,從容沉穩,正是慣常吩咐她們正經事時的樣子。
司茶放下心來,看來小姐這是拿定主意了。
那冷婆子如此作死,正該給她好瞧!司茶小小激動了一下,便忍不住提醒道:「小姐,請安的時候,那些管事兒婆子們大多已經在致莊院門口等著回事兒了,這鬧起來,動靜會不會太大了?那些婆子們哪個不是登高踩低的,到時順手拉個偏架,沒準倒讓司水姐被打一頓,太太只怕也立時就知道了,可能就會連小姐也被怪罪。不如等冷婆子回了自己屋子,咱們瞧著空忽然過去撕鬧一番,那冷婆子理屈,便是吃了虧,也不見得就敢吵嚷出去。」
司水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怯生生的附和:「是是啊,小姐。」讓她教訓教訓院裡的小丫頭還可以,去對冷婆子甩巴掌,想想都讓人膽寒。
賀明玫搖搖頭:「人來人往的正院門口,才是最好的場子。不管最後吃虧占光,都最能下那老婆子面子。」
在正院門口,冷婆子也好,那些管事兒婆子也好,誰敢放開了鬧騰?一個不得勢的小丫頭潑出臉面去,那些自以為有頭有臉的媳婦婆子們也能潑出臉面去?那些人哪個不是人精。沒準那老貨為了示弱,就讓你掄上兩巴掌去呢。
便是最後反被她多打幾下又怎樣?就算吃了虧也吃在明處,冷婆子便是以後要使陰招,別人也明鏡似地看著,知道她報私仇為的哪樁。若暗中去鬧,她一個潑皮老貨,如何會吃一個小姑娘的虧?到時挨揍事小,只怕還被白揍一場,外加事後的一堆小鞋。
陰是陰不過她們的,如此便來明的。
敵強我弱,來明的,便要不動則已,動則務求一擊中的,一招制敵。就算自己力量弱小可能制不服,那也得讓她至少有三分懼意才行。
好在,不管名正不正言順不順,好歹的,她還是個小姐,她還是個主子。
打了冷婆子,她敢打回來麼?
所以實際上,賀明玫覺得,還是她直接打更實惠代價更小一些。可,曾長時間存於和平年代的這抹老靈魂,從沒挨過也沒打過別人耳光子啊。她實在是個色歷內荏的口頭派。
好吧,還是和身邊眾人一起互相狐假虎威吧。
「司水你可想好了,你是願意打她或者哪怕被她打一頓呢,還是願意做她家兒媳婦兒呢?」賀明玫盯著司水問道。還是逼司水好點兒。自己遇事兒好歹的還可作作表面文章,可她呢,從內到外,都軟如一團水。
司水聽了直了直身子,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司茶,司茶衝她點點頭一臉的鼓勵,看了看小姐,小姐正靜靜地穩穩地看著她。她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麼慌了。
「小姐,那打了之後呢,被她反打一頓奴婢不怕,被太太責罰奴婢也不怕。反正如果要跟那姓冷的過一輩子,奴婢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奴婢只怕又要連累小姐跟著受罰。」
司茶也跟著點頭:「是啊,只怕最後司水姐白白挨了打,最後太太還怪罪到小姐身上。」她眼睛定定盯著賀明玫,想看清小姐到底有沒有動搖。如果小姐還要忍,不如一忍到底好了。如果要鬧,就一鬧到底,讓別人也看看,我們小姐也是有脾性的,再想欺負也要掂量掂量。就怕小姐前頭讓司水姐去鬧,後頭又低頭認錯,白白受罰,那樣既失了面子又失了裡子,還不如吃著暗虧算了。
賀明玫看著倆丫頭凝重的表情,心中一哂,臉上倒笑起來:「我臉上有花嗎?我開給你們看吧。」說著呲牙做了個誇張的笑臉。
退讓軟弱慣了,忽然要強勢一下,連身邊一向聽命榮辱與共的貼身丫頭都要再三確認呢。
司茶不由也笑起來,嗔怪道:「小姐真是的,人家那麼緊張,你倒有心開玩笑。」
賀明玫卻轉身看著司水道:「傻丫頭,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受罰。不用怕,一切有我。」
聽著小姐「一切有我」這話輕輕吐出口,二個丫頭的情緒都一下子緩和下來。
司茶知道,小姐是下定了決心了。她忽然也有了主心骨似的,心裡大定。憋屈了這麼久,總要出口氣了。便是最後不可開交又怎樣,是被老爺罰死好,還是憋屈死好,她選前者。
司水也狠狠點了點頭,身板兒一挺,滿臉的「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壯烈,表決心似的握拳道:「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