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6你也恨我,她也恨我,我也恨我 文 / 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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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被我打發了回去,我給米靖發短信說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然後我關掉了手機。我可以想像米靖暴怒的模樣,他肯定以為我在跟他發脾氣。
沒關係,我做完這件事之後,米靖就再也不會因為外婆而跟我生氣了,因為過了今晚,外婆就再也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護士說的沒錯,外婆現在只是在勉強活著,而且活著也是受罪,不僅自己難受還要拖累別人。
夜深人靜,我伸手抓住外婆嘴巴上的氧氣罩,卻又狠不下心將它拿掉。手止不住的在抖,片刻之後我又把胳膊縮了回來。
我心裡好像有兩個小人在不停的吵,一個說,外婆還沒死,你這樣做就是謀殺,另一個說,讓她死吧,對現在的她來說,死也是解脫。可是另一個又說,林姍姍,她可是跟你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外婆,是你最後的親人了。
我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模糊了眼眶,我之前不是已經想好了麼,只要把氧氣罩拿掉,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為什麼我就做不到呢?
我開始回想從小到大外婆是怎麼打我罵我,我與米靖在一起之後,她又是怎樣想法設法從米靖手裡弄錢,如何一次又一次將我的尊嚴踐踏在腳下。
我越想越覺得生氣,如果在童話故事裡,外婆肯定是個惡毒的巫婆,她是壞人,她該受報應!
我緊緊咬著嘴唇,一把將外婆的氧氣罩拿開,外婆的嗓子裡立刻發出「呵呵」的怪響,我閉上眼睛摀住耳朵,轉過身去不看她。
「你不該嫁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外婆那天輕聲的言語,猛地睜開眼睛,立刻將氧氣罩重新罩在外婆臉上。
外婆已經平靜了下來,一動不動,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顫抖著手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微弱的脈動從指尖傳來,我長長呼了口氣,腳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我還是下不了手,我為什麼這麼軟弱,這麼沒用,只要狠狠心,外婆說不定連兩分鐘都撐不過啊。
我的眼淚不停的流,我恨自己這樣猶豫不決。
外婆的手指動了動,她好像醒了,我抹了把臉站起來看她。她的眼珠在慢慢的轉著,只是眼皮還沒張開。
「外婆?」我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叫她。
外婆終於睜開了眼睛,只是好像很費勁,她將目光投向我,然後艱難的抬起手,指了指氧氣罩。
我的心臟觸電般收縮,連呼吸都忘記了,外婆知道我剛才做了什麼了吧?她在警告我對不對?
「姍姍。」被氧氣罩隔著,外婆的聲音模糊不清,「你想,讓我死吧。」
我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外婆。是的,一直以來我都想讓她死,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我居然還無法把握。
「你恨我,她也恨我。」外婆說著,從眼角滲出兩滴渾濁的淚水,「我也恨我。」
我聽不大懂外婆在說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她。外婆說了兩句話之後,好像累極了,但是她的眼睛依然睜著,目光卻沒了焦距。
「男人吶,你們都跟錯人了。」外婆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很努力才能聽清她說的話,「女人是籐,總要找一棵大樹傍身,你們卻選錯了。」
「外婆,你在說誰?」我在外婆耳邊問,她一直說的是你們,可這裡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呢?
「霞霞,我要來陪你了。」外婆好像笑了一下。我渾身一顫,外婆說的是我媽,我媽叫林曉霞。她不是生下我之後就走了麼,外婆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媽不是拋棄了我,而是死了?
「外婆,你在說我和我媽是嗎,外婆,我媽不是不要我了嗎,她死了?」我一下子抓緊了外婆乾枯的手。
「霞霞,是媽不好。」外婆說完,緩緩閉上了眼睛。我推她,搖她,她都沒有反應。
「外婆?外婆?」我不相信她死了,她不會這樣死的!
我衝出病房,跑到護士值班室,拽著護士就往病房走,護士也知道我外婆情況一直不太好,什麼都沒說,快步與我一同進了病房。
護士檢查了一下呼吸設備,然後讓我去找值班醫生,我用最快的速度將醫生找來,他摸了摸外婆的脈搏,又扒開外婆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
「準備後事吧。」醫生面無表情的對我說,「節哀。」
我的眼淚噴湧而出,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是我殺了她嗎?還是我詛咒死了她?
「別太難過,她之前都那樣了,看她走的也算安詳。」護士給我遞了張紙巾,我接過來擦了擦臉,發現護士還盯著我看,她的眼神別有深意。
醫生和護士都出去了,走之前給我說,外婆人已經走了,就不能放在病房了,要麼我們領回去,要麼就進太平間。我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默默的坐在了外婆的病床前面。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起來,從病房的床頭櫃裡取出外婆的東西,給她擦了臉,梳了頭。外婆已經死了,但是對著一具屍體,我居然一點兒都不感到害怕。我把外婆的手展平,放在身體兩側,然後靜靜的看著她。
這個到死之前一直被我恨著的女人,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今也徹底的離開了我。如果今天晚上我沒留下,我想她或許還能再多活幾天,哪怕苟延殘喘。
 
我始終覺得是我殺死我外婆,我心裡有難以釋懷的愧疚和悔恨,直到後來我因為米靖自殺被搶救回來,我才明白,殺死外婆的是她自己,醫生說的沒錯,她的心死了,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所以她的身體才會衰敗的那麼快,如同冬季枝頭遺留的枯葉,經不住一絲風吹。
我在第二天清晨打開手機給米靖打電話,米靖沒有接,他掛了,他在生我的氣。我就繼續打,他一直掛我一直打,打到他接起電話衝我吼,「你有病啊!是就趕緊治!」
「外婆死了。」我輕聲對米靖說。
「什麼?」米靖立刻愣了,「死了?」
「嗯,死了,昨天夜裡死了。」我的語氣很平靜。
「總算死了。」米靖呼了口氣,「你等我會兒啊,我給姐夫說一聲,馬上過去。」
米靖說完掛了電話,我看著病床上被白布蒙住臉的外婆,眼睛酸脹卻流不出淚來。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米靖來了,他第一次這麼利索的聯繫好了人,外婆的遺體直接被搬上了火化場的車,然後我們坐另一輛車到了火化場。
遺體並不是到了火化場就能火化的,還需要辦些手續,而且居然還得排隊等。外婆的遺體被留在了火化場,米靖帶著我回了家。
「你別難過了。」米靖看出我心情低落,安慰了我一句,「你外婆活到這個歲數,也不算夭折吧,這是喜喪。」
喜喪?喜從何來?
「哎呦,她那種人死了就死了,你為她傷心個什麼勁兒啊,還嫌沒遭夠她的罪呢。」米靖皺著眉頭看我,「一夜沒睡累了吧,趕緊睡會兒去,睡醒了就什麼都好了。」
我愣愣的看著米靖,如果什麼都能睡醒之後就變好,那這個世界上還哪兒來那麼多痛苦和無奈呢?
「乖,洗個澡睡去,啊。」米靖摸摸的我頭,「還是你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我給你買點兒去?」
我搖了搖頭,拖著腳步進了臥室。我在換衣服,就聽到米靖在外面喊「別忘了先洗澡」,是呢,我才從醫院回來,帶著一身的病菌,還有滿身的晦氣,是該好好洗個澡的。
拿著準備換的內衣褲,我進了浴室,我特意將水溫調的高了些,熱的有些發燙的水淋在我身上,我的皮膚被燙髮紅,可我卻又忍不住想起外婆蒼白的臉頰和乾枯的手。
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有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