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VOL14(5) 文 / 不近長安
vol14(5)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揪扯著,在砰砰地跳,就像是他之前注射白細胞生長介素那樣,跳動的又明顯又厲害。徐景弋的臉有一點發紅,他低著頭,手在桌子下揪住褲子,像早戀被父母抓包了那樣侷促不安。
祖母端詳了他半天,有一些不敢確認:「容與,你這是……喜歡她嗎?」
他微微停頓,秉住下唇,微微的抿起嘴來,仍舊低著頭不敢作聲。
「我喜歡她是因為我希望你們可以接受上一代人留下的陰影,但是……你也喜歡上她了,是嗎?」見他仍舊不語,老人終於歎息:「你可以做出選擇,但是我不支持。」
心臟狂跳到一個極限,然後像是卸了氣的皮球,亂竄著癟了下去。
這種恨不得欲死而後快的感覺,和他那天心臟驟停的滋味差不多,只是那個時候他只覺得傷透心,所以心痛無比,但仍然可以拋開全部就像個斷線的風箏那樣把自己交代出去,因為他知道總會有人想法子拉住他。
可是現在,除了痛,還多了絕望。
他什麼都不可以做,什麼都不可以說,只能坐著,乖乖的坐著,聽祖母說話。
「倘若將來有一天,你們真的在一起了,有了孩子,她那個時候知道了這一切,你打算怎麼辦?你們倆還能在一起嗎?還能像現在這樣沒有芥蒂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這些?」
他無法做出回答。
「容與,生活不是開玩笑,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如果你沒有想過,你怎麼敢有和她生活下去的勇氣?」老人的聲音充滿了傷心和失望:「容與,我曾經勸過你放棄,你沒有聽我的,這種可以預見的悲劇,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不要重蹈覆轍。還有……」
祖母終於使出了殺手鑭:「你預備讓她知道嗎?小兔子那樣的脾氣,一定會一生愧疚。她是欠了你,可是人這一輩子帶著歉意活著,還不如死了。」
他坐在哪裡,垂著頭,面如死灰。
「當年我勸你放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不說話,但你還是做了。今天我想再拿一個人出來壓你。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將來有一天,容婉知道了,你該怎麼辦?」
手心的皮膚終於被指甲刺破,滲出殷紅的血跡,他抽了一張紙巾,擦著傷口、努力地擦,而後終於抬起頭來,倉惶地說:「對不起奶奶,我知道錯了……」
他這一聲道歉反倒說的祖母啞然,而他根本不再給老人說話的時間,逃命一樣的慌亂離去,甚至腳勾到了椅子腿,他差點撲倒在地上,把椅子拖出去好遠。他張皇失措的扶住牆,一迭連聲的說著道歉,拔腿就往自己房間跑。
他一口氣跑回屋,貼著冰冷冷的門,一點一點坐下。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但也好像什麼都沒想,並不十分難過,只覺得自己命不好,所有人都留不住,所有經他手得到的東西,都要眼睜睜的再親手送走。
其實早就該知道是這樣,不應該難過啊,他都是經歷得多、應該想得開的人了,而且他早就做出了決定,再接受一次,也沒有什麼。
手機在震動,他驚醒,從口袋裡摸出來發現是塗塗。他不敢接,她卻一遍又一遍地打進來,最後他終於接起來,她在那頭聲音焦急:「景弋,你怎麼樣?是不是不舒服?你不舒服不要騙我,我馬上打車趕回去!」
「塗塗,」他聽到自己說:「我很好。」
她在那頭有一絲停頓,而後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怎麼不開心?」
每次每次,他不開心,她都可以聽得出來。
「沒有。」他說:「粥很好吃,梨汁也很好喝。」
她在那頭總算放心了,「那你早點休息,不要擔心我,明天我下了班睡醒了,就去看你。」
她很謹慎,怕他擔心自己,所以說的讓他也安心。
他低低的說了一聲「好,」緊接著就說:「再見。」
手一抖,電話就掛斷了。他這才覺得地上冷,原來渾身都在發抖,於是爬起來上床,蜷縮在被子裡,瑟縮著睡覺。
睡不著,一直睜著眼睛,後來他乾脆起床坐到寫字檯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張表格,他掏出鋼筆,拔掉筆帽,很認真的在每一欄上填上信息。
第二天,他早上起來吃了一些保姆買的饅頭和鹹菜,塗塗煮的粥是再也不肯碰了,吃過飯以後無所事事,在院子裡傻坐了很久,最後被婉琳叫著進屋去哄小外甥。
人前他只好打起精神讓自己是笑著的,婉琳和祖母講起小時候的故事他是笑的,小孩子睜開眼睛看看他,他也是笑的,甚至婉琳跟他撒嬌,說想吃他做的紅燒裡脊的時候,他都笑著說好。
只是他知道,那笑裡面真的不會再有真的笑意了,原來真的,很不開心。
下午塗塗如約而至,祖母的態度有了一些改觀,甚至有一點冷淡,婉琳的本意是想留給他們二人空間,於是打電話叫來老公,叫上奶奶,把自己過得嚴嚴實實的帶著月嫂去婆家了。偌大一個家,頃刻間就剩塗塗和徐景弋坐在客廳裡,尷尬沒有聲響。
徐景弋不肯說話,塗塗找了幾個話題他都是「哦」「嗯」的應付,塗塗漸漸也覺得無聊,於是也不說話了。她乾脆打開電視機看節目吃他的美國薯片,看著看著呼聲漸起,他才發現,她睡著了。
懷裡還抱著薯片,頭歪在靠枕上,偏落的陽光從窗戶裡映射進來罩在她臉上,映襯的嘴角一點口水晶晶。他悄悄站起來,繞到
臥室取了一條毯子替她搭好,俯下身的時候,她呼吸清甜而溫和,他有那麼一刻想要吻她,嘴唇都湊上去卻終於停下,最終只是抬起手,輕輕撥過她的額發。
看看牆上的時間,他穿好衣服,出門去買菜。
肉,魚,刺身,牛奶,蔬菜,瓊脂,各種調味品……他像不花錢一樣,足足推了一大車出超市。
他的車停在醫院沒開回來,於是乾脆聯繫了超市客服送貨上門。把所有東西都卸到花園,再輕手輕腳的搬到廚房,他關上門,開始做飯。
都是她最愛吃的東西,女孩子似乎都喜歡吃糖醋裡脊,酸酸甜甜的,要不是婉琳下午提醒他,他都要忘了。還有魚香茄子,紅燒肉,口水雞,紅燒魚,刺身拼,炸鮮奶……
烹調的氣味太重,油炸的時候他實在聞不得那種油膩膩的腥氣,俯在水池邊嘔吐了好幾次,搜腸刮肚,吐乾淨了就漱漱口,洗把臉,再回到鍋前。
足足準備了一大桌子,等到他把所有東西端到上來,他自己完全沒有食慾,只能收好圍裙,走出餐廳搖醒塗塗,叫她起來吃飯。
她睡得惺忪,跟著他毛毛的去餐廳,一對開門,她的嘴巴立刻大成一個「o」型,一臉得不信這些菜是出自他手。
一頓飯吃的讚美聲不斷:「景弋你太巧了!」「哇你真是太厲害了!」「你怎麼會做這些?!」「這是怎麼做到的哦!」「哇我要是娶了你真是賺到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給她的碗裡夾菜,她吃的頭都太不起來,不住的點頭,一邊大嚼一邊說:「你也吃你也吃!」
他哪裡吃得下,現在坐在這裡聞著那些菜的氣味,都只覺得反胃,半口也吃不了。
只能喂的她飽飽的,看她坐在那裡動都動不了,他才起身,回到房間,拿出來一個信封。
他把紙袋放在桌上,推到她跟前。
她好奇:「這是什麼?」打開以後才發現是一塌錢,她錯愕:「怎麼這麼多錢給我景弋?」
「是工資。」
工資?什麼的工資?
「照顧我奶奶的工資。」
「哦,」她笑咪咪的:「我不要,工資婉琳已經給過我了。」
他堅持:「這是另一份。」
塗塗轉了轉眼珠,笑容賊賊的:「你這是預支下個月的嗎?」
他搖頭:「只是這個月的。」
哇,他好像特別喜歡送錢給她花。她微微有些臉紅:「景弋,不用這麼多……」
他輕聲說:「你一直照顧的,是兩個人。」
她有一點小得意,他卻突然笑了一下,說:「下個月,你不用來了。」
他突然變了臉色,像念白一樣的在下達通知:「這棟房子的戶主,就是你。但是如果奶奶在世,我希望他能一直住在裡面。工資卡我有給你,房租從那裡面扣。不要問為什麼,這些都當做是我欠你的,我也不想告訴你為什麼。」
變數太快,她驚呆了,不可思議地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他站起來拿走信封,塞進她的包裡,拉著她往門外推:「你可以走了,請你離開,再也別來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這麼把她推出去,然後翻身關上大門,關上燈。
塗塗還在震驚裡沒有回過神來,很淒迷的站在院子裡,她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徐景弋為什麼總在奇奇怪怪的變化,像一個無常的精神病。
精神病……他不會真的病了吧,抑鬱症,那麼……她越想越不安,生怕他會想不開,倉促間打電話叫物業來敲門。
誰知道物業趕來,拳頭還沒落下,徐景弋砰地一聲打開門,十分冷淡地告訴保安:「拜託你們請她出去。」
是指塗塗。
沒有辦法,太不給面子,不用物業動手,塗塗自己氣呼呼地離開。
冷戰又開始了,但是她又總是按捺不住的那一個。
徐景弋一直沒有來上班,聯繫不上,趙雪城說他因為身體的緣故休了病假,她擔心的去她家,卻被老太太婉拒。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她只能跟婉琳通電話,而婉琳也是支支吾吾,後來婉琳躲起來悄悄打給她,她才知道他真的還好。
失望、傷心、生氣,就這麼過了一個月,有一天婉琳突然告訴她:「塗塗,我哥去美國了,他簽了輔仁醫院很多年,現在申請調去那邊的分院工作了。他不讓我告訴你,他已經走了。」婉琳歎了一口氣補充:「應該再也不回來了。」
手裡的藥水袋沒拿住,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