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VOL14(1) 文 / 不近長安
vol14(1)
起初加大注射動員劑有多痛苦,徐景弋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全身酸痛,就像是野外拉練那樣,幹了一天農活,在身體裡產生了乳酸堆積。
他很輕鬆的應對這點不適,甚至泡了溫水浴來緩解,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是麻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向外擴散。
正常現象,原本動員劑就是促進造血干細胞大量生長再釋放到外周血中,就是那種小蟲子在骨縫裡爬行的感覺。閉上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去,再醒來時,異常的口乾舌燥,他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那些碎裂的小細屑因為水分的浸入而絲絲犯痛,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睜開的眼睛又慢慢合上,再次睜開時,暗淡的廊燈映射下,對焦在那只他用慣了的白瓷杯上。
他自知沒有體力起床打一杯熱水,隱約記得昨夜水杯裡面的水還有剩餘,於是撐著自己勉強坐起來,伸出手去想夠水杯。
但是他沒想到,骨痛就是在那個時候猛烈發作的。他指尖觸碰杯壁的那一剎那,冰冷刺骨的疼痛就突然從指尖開始瞬間蔓延至整個身體,並且在杯子落地四分五裂的那一聲巨響裡,他感受到那種突然絞起的劇痛沒入四肢百骸,如同那杯子一樣,爆破一般的疼痛難忍。
猝不防及的,他一口咬住下唇,因為太用力而滿嘴的鐵腥氣,才能抑制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呼痛聲。
緩緩的倒下去,炸裂的疼痛讓人窒息,他試圖調整呼吸來抑制疼痛,但是沒用,疼痛和呼吸分明就是兩個路子,他調整的呼吸只能讓他鬆開口,減輕唇齒間的咬噬,反而牽連胸口的舊傷強烈收縮,交加的痛上加痛。
他試圖換一下動作,但是苦苦掙扎人幾乎要昏厥過去,才發現,無論動用身體的哪一個部分發力,那種痛苦都是更甚,讓他瞬間兩眼發黑。
強咬著牙,在不堪承受的疼痛裡他重新躺下,便一動都不敢再動,全心全意的對抗全身骨骼散發出來的噬痛和顫抖。他甚至覺得每一次呼吸,被子壓下來的重量都是疼痛的負擔,但是他卻不敢用手去觸碰被子,因為單純指尖拿捏被子的力量都讓他感知錐心刺骨的滋味,他痛極了卻連揪東西都不可以,恨不能暈過去不知世事。
他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是有短暫昏厥的,但是很快又被新一輪的磨難折磨清醒,稀薄的呼吸,痙攣的翻絞,他不知道為何想到一個詞——死去活來。
怎麼會這麼痛,他想他小時候加起來的所有痛或許都沒有這種痛苦折磨人,他至少還能堵住嘴,至少還能攥住手。
時間過的太慢長,他昏昏醒醒不知道掙扎了多少次,體力衰微,磨難卻依然虛耗他殘存不多的意志。
枕下的bb機在震動,他很快清醒,知道倘若不是聶子欽出了問題,這個時候根本不會有人呼叫他。
深提一口氣,抬手,努力的舉高,在按下呼叫按鈕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的哼出一聲痛吟,值班的實習醫生跑來,驚慌失措的問他需要什麼幫助。
他其實已經暈過去,只尚留一絲清明,他努力聚焦,緩慢而清楚的告訴他:「請給我一支杜-冷丁。」
值班的醫生知道徐景弋聲譽聞名,他提出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任何差池,於是立刻為他取針進行注射。細長的針劑,藥物一格一格的推進,抽絲剝繭一樣的止住了那種苦楚,他屏息長長呼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像一隻重新放入水中的魚,終於重新得以存活和呼吸。
他安慰走了值班醫生,摸出枕下的呼機,仰仗著那點僅存的精神氣力,更換衣服,向樓下一步一步挪動。
趙雪城難得和珍珍一同休息,估計激戰正酣,一時半會兒還趕不到,值班的是老三,經驗不足的他顯然束手無策,只是讓護士做最基礎的監護和記錄,但這樣的無用功完全不能阻止聶子欽的血壓持續降低和心電圖愈來愈明顯的趨平,老三在護士的驚慌失措中完全呆住了。
徐景弋凝了凝力氣,雖然做足了思想準備,但是他的手觸碰到icu的大門,仍然痛得他觸電一般的縮回來。
好在他的這一聲撞擊打擾到了三師弟,老三看到了唯一的希望,立刻跑出來為他開門。
徐景弋倚牆而立,盡快平緩了疼痛,冷靜的吩咐他:「插管試一試,注入雙倍的,實在不行,準備二次開胸。」
血壓血氧都在降低,x光片陰影擴大,血液中的感染指數升高,徐景弋知道,聶子欽最難捱的一關終於到來,積液回流後導致心臟壓塞。
老三在操作插管,並不到位,他蹙眉,接手過來,調整聶子欽的呼吸,但是無效,血壓仍然在降低,聶子欽已經完全如同死過去一般。
心臟手術衰竭後引起的心臟麻痺,只能進行最壞的一步了。
他沉吟片刻,下定最後的決心:「你進行心外按壓,我準備開胸手術。」
重新裝備手術行頭,塗塗在進行大連班後的調休,估計人在無菌室陪湯湯睡覺,燕妮為他穿衣消毒。
時間緊迫,略去諸多步驟,等他堪堪拿起手術刀的時候,聶子欽的心臟還是停止了跳動,心電圖徹底變成了一根直線。
他迫不得已讓自己靜一靜,而後說:「先開刀,抽掉心內液體。」
開胸手術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尤為難做,器械一樣一樣的遞過來,他做到這裡額上已是層層冷汗,但仍然穩下手中氣力,劈開胸骨。很完美,沒有任何差錯,他側頭告訴老三:「按情況注射腎上腺素,我來做心臟按摩。」
心臟直接
接按摩是一種手感,做過的次數多成功幾率越高,徐景弋苦笑,這種手藝他真希望不要擁有,因為這種手感都是拿人命換出來的。他一直不停地按摩,手指骨節間的疼痛加劇,每一根手指擠壓下去就如同斷裂一樣,他卻不能大意,控制著手感。如此這樣幾次,他的另一手再也控制不住,狠狠摳在床沿上。
他衣服都已經沓濕,口罩之下強忍痛楚不露聲色,只能在心裡默默祈求聶子欽自己給力一些。未過去多久,終於終於,手下的那一顆心臟有了自發的抽動,他心下一鬆,逐漸減輕力度,等到手下的那一顆心臟終於開始自主跳動,他拿開手,看到心電圖開始恢復,血壓開始維持。
一派松氣的喜悅瀰漫整個icu,聶子欽熬過這一關,估計距離甦醒就不遠了。
徐景弋強撐著自己讓出位置,好給老三騰地方進行胸腔縫合,這個時候趙雪城才趕來,參與最後,而徐景弋依靠著牆,一直等到手術徹底完全無誤才離開。
他回到辦公室,在抽屜最下層拿出一整盒杜-冷丁裝在身上,再出來,努力維持身形向電梯間走去。趙雪城從後面追上他,十分關心的在他背後一拍,問:「你怎麼樣?」
他身形一僵,半天才說:「還好。」
趙雪城見他確實無大礙,放下心來,把他送回病房,想起仍在香閨的美人,直接開溜。等到早上冷美人上來例行查房,他只是搖搖頭說:「只有一點腰酸背痛。」
冷美人心細得多,即便他說有一點,她仍舊覺得馬虎不得,讓護士給他的床上添了最柔軟的墊子。他注射過新的動員劑,體力不支,重新躺下昏迷過去。
每天注射三針,下午的時候他自行醒來,劇痛來襲之前為自己打新的杜-冷丁,等到冷美人來注射完第三針動員劑,他才終於昏昏沉睡。
睡著的時刻尚可忍受的快,晚上他是被趙雪城搖醒的,趙雪城讓他起來吃點東西再睡,「早飯和午飯都在這裡,你碰都沒有碰,晚上飯總得吃一點。」
他哪有胃口,一天之內的杜-冷丁注射刺激著原本就很脆弱的腸胃,一股絞痛輾轉在心口,折騰的人煩逆欲嘔。
趙雪城逼著他,可是強行吃到胃裡的東西很快就全部吐出來,甚至牽連的越發嚴重,伏在床頭連連乾嘔,扯得他一張臉色煞白。趙雪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徐景弋待那一陣噁心止住,安慰的衝他微微一笑,仍然強自想要吃下一點東西,但是才端起勺子就本能的反胃,疼痛加劇,他蹙緊了眉,出了一身冷汗,終於擱下勺子搖頭。
趙雪城十分頭痛,但也只當這是動員劑的反應,像是化療,嗜睡反胃根本吃不成東西。他撓撓頭皮,說:「你好好想想,到底想吃點什麼,我去弄點來給你吃。」
他想吃什麼?心裡一緊,他闔上眼睛,緩緩說:「我只想吃……塗塗做的粥。」
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肯表露,他無比的想念的是那碗他最想吃到的粥。
趙雪城連忙告訴他:「你等著,我這就下樓去讓她煮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