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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VOL12(5) 文 / 不近長安

    vol12(5)

    胸中的焦躁無邊洶湧而起,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冷靜下來,只想衝上去把那個漸漸遠走的背影碎屍萬段。

    但是他沒有。

    把心頭勃發的怒意灌注在腳下,引擎轟鳴咆哮著載他直撲前海沿,優的a7如同暴力紳士,瘋狂的衝上海壩的木棧道,還要再往前衝,在路人驚恐的眼光裡,他終於一腳踏上剎車,堪堪停住。

    他深吸一口,突然想,其實就算單純的不想活了,也不應該給別人帶來傷害。

    他下車,甩上車門,逕直越過沙灘,往海裡走。

    冰冷的海水漸漸沒過他的腳踝,小腿,膝蓋,海水的阻力越來越大,他越走越艱難,浪頭撲上來,一浪一浪拍在身上。

    冷得發抖,鼻息裡全是海水的氣息,帶著苦鹹,他還要一昧的往前走,卻發現被什麼東西扯住,向前不了。

    他茫然回頭,發現身後原來有個老大爺,強行拉著他往回走,嘴裡一直勸他:「小伙子,你還這麼年輕,有什麼想不開的?來來,跟大爺回去。」

    他茫然的搖搖頭:「沒有大爺,我沒想死,我真的沒想死……」他只是不想活了。

    大爺很生氣:「那你在做什麼,小伙子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麼,下著個雨,這周圍都沒人,幸虧叫我看見!」

    下雨了嗎?他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看到大爺手裡打著的雨傘,很細小的雨絲打在臉上,果然是下雨了。

    大爺又開始勸他:「你想不開罷了,那你想想活著的人怎麼辦,你父母怎麼辦?我兒子年紀也跟你差不多大……」

    老人家還在說什麼他已經聽不下去了,只是單純得想,父母嗎?對了,還有爸爸和媽媽……

    「我剛才就看到你開著個車不大正常,碰到我你別想死了,趕緊跟我走,你不能在水裡,天還涼,泡著會生病,出來。」

    原來這城市不光只有社區大媽,現在連大爺都變的這麼執著。

    他恍然自失的被大爺拉著從水裡出來,拖著步子坐進車裡,暖風一點一點吹在身上,漸漸暖合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樣東西,原來是藏著塗塗那首情詩的錢包。

    胸口有一個地方,針扎一樣的痛起來。他做慣了心臟手術,太理解心臟的結構,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得到有一把刀準確的拉開自己的心包,有血從細長的口子裡一點一點滲出來,逐漸瀰漫進胸腔。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刀有多痛,要逼著自己再一次接受,這一切有多痛。

    沒錯,最該死的人,是自己。

    他在車裡坐了許久,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慢慢倒車,上路,向著遙遠的路途開去。

    到達墓園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到登記處簽字的時候,守山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但是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終究沒阻攔,只是問他:「要傘嗎?」

    他搖頭。

    深一腳淺一腳的爬上山,很快找到他親自選的「梅林」單元裡,走到第三排,5號座。

    碑頭林立,一排一排隱進黑暗中,遠山的公路夜燈飄渺,細雨如絲,松濤聲習習,遺世而**。他突然覺得,選的這個地方真好,這麼靜謐,從來不會被人打擾,倘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歸結於此地也是一種福氣。

    他走到墓碑前,白麻花崗岩,夜色下勉強辨認父母碑上的結婚照片。他彎膝跪下來,發現墓碑前開著一棵不大的向日葵,因為下雨而耷拉著腦袋,垂在碑前。

    不知道是誰不久前來弔唁種下的,因為他剛回國的時候來看過父母,那時候還沒有這棵向日葵。

    父親生前是工程師,母親在研究院工作,兩個人為人好,門生多,這麼多年了仍舊被人記得,不能說不讓人感動。只是他唐突的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買,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來。

    不知道要帶什麼來,因為他都不知道父母喜歡什麼。他印象裡,父母最喜歡的是他的小妹妹婉琳,媽媽總是喜歡抱著還小的婉琳,吩咐他:「小與,你把小婉的奶瓶拿來……」

    可是他不能帶婉琳來,婉琳已經住進醫院待產,每天那麼幸福,他甚至連不開心的事都不願說給她聽。

    他一直是把心事藏得最深的一個,這世界恐怕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背著包袱活過這麼多年。不是不累,不是不後悔,不是不痛徹心扉。

    抬頭看著父母的墓碑,第一次覺得,自己錯了,是真的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

    錯在他不該喜歡上她,不該撩撥她,不該給她允諾,不該給她希望,不該……放不下仇恨。那樣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會這麼痛,不會這樣雙手捧上自己的軟肋,任人宰割。

    除了奶奶,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這麼好,好到讓他覺得像是有了歸宿一樣溫暖。他自問,不能離開塗塗。他曾經試過,但是失敗了,她是世界上最美的罌粟,他已經上癮,倘若有朝一日離開,他活不下去。那種戒毒的滋味,同時骨髓,扎進身體深處,擴散禁四肢百骸,沒有辦法止住。

    那麼她呢?她離開他呢?

    「如果我告訴塗塗呢?如果讓她知道呢……」他幾乎倉皇的對著墓碑詢問:「如果就豁出去了,讓她知道了呢?」

    如果讓她知道她的爸爸撞死了他的父母,他們原來的關係這麼微妙……如果讓她知道,原來是他害她這些年過得這麼苦……塗塗,她那麼善良、那麼可憐,她連病人的死都會流淚…

    ……如果讓她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她知道……

    他一頭撞在父母碑頭,幾乎崩潰:「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是瘋了……我是口不擇言才會對你們說出這種話……」他終於抽泣:「媽媽,你告訴我怎麼辦,求求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他沒辦法止住的一直哭,就像當年在這裡,看到他們最後蓋上那塊大理石的時候,他一直哭,一直哭,知道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就像他曾經背過的詩詞,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是求天入地,再也沒有辦法解決的悲慟。

    他一生何其不幸,要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棄他而去。

    他靠著石碑,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睡著了又醒來。

    松濤聲聲,他的悲傷,無人聽聞。

    把手按在胸口,聽那裡面咚咚的顫動。能有多痛,不過是一生一世,一輩子,他一個人,不再去愛而已,能有多痛?其實原本的結局就是這個樣子啊,不該他愛她。

    黑暗裡他終於爬起來,決定回去。他的腿都跪麻了,摸摸索索向山下走,一腳踏空整個人都栽下去,在石階上不知道滾了多少圈才停下來,他摔的發懵,卻並不覺得有多痛,手腳並用的爬起來繼續下山。

    一路回到醫院,塗塗已經不在辦公室了,他沒開燈,摸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靜靜坐著,直到後來塗塗進來。

    「景弋?」打開燈的塗塗完全沒想到屋裡會有人,著實嚇了一跳。

    徐景弋閉上眼,他還以為他連畏光都沒有反應了。

    塗塗提心吊膽一晚,看到他坐在哪裡不吭不響,有一些氣惱:「你去哪兒了?手術室不在,急診也不在,電話都關機,銬你也不回。」

    他依然沉默沒有聲響,她突然看到他渾身上下都是濕的,領帶早不知道上哪兒去了,藍襯衣髒兮兮,頭髮上還埋著松針,臉上竟然有擦傷和血跡,她大驚失色:「你去哪兒了?怎麼摔成這樣?」

    她匆匆跑回護士站,拿了熱毛巾給他洗臉,又用酒精和棉棒來消毒。他額頭一角有一處擦傷十分嚴重,已經傷到了真皮層,她用雙氧水給他清洗傷口,那種疼一般人都受不了,他卻沒有動,連吭聲都不肯。

    好不容易處理完傷口,摸了他的手一把,入手的冰冷,就像冰塊一樣似乎能結霜,塗塗幾乎慌神,起身到了一杯熱水給他,掰開他手指讓他端著,捧在手裡暖手。

    「櫃子裡面是不是有乾淨衣服?」塗塗起身去找,「我待會兒出去,你先換上。」

    「塗塗,」他突然叫住她,打了一個冷戰,說:「我們分手吧。」

    深夜的安靜裡,他完全聽得到她突然斷竭的呼吸聲,而後她顫巍巍的、小小聲的問他:「景弋,你在說什麼呀……」

    他瞳孔都找不到一個對焦的地方,只是木然地說:「分手,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你是不是看到我跟聶子欽……」她慌了神,幾乎以為自己犯下滔天大錯那樣的擺手解釋:「沒有景弋!你誤會我了!我沒有——」

    他打斷她:「沒有誤會,他很好,有錢。」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頓住了,瞠然失措。

    「分手,」他唇齒間有血腥氣瀰漫,一字一頓:「就這麼簡單,我要跟你分手。」

    「你是不是有病?」塗塗屏息,全身上下都在發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是不是有神經病?」

    「對,我有。」他頷了一下額頭:「所以我們分手。」

    一杯水迎頭潑在他臉上。

    塗塗手裡捏著水杯,她原本想用他手裡那杯潑他,那滾燙的一杯水,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從桌上拿起另一杯無溫的,對準他的臉,潑出去。

    「徐景弋,我再給你最後的機會想清楚。」她聲音裡有絕望的顫動,但她早已百煉成鋼,幾乎咬碎銀牙,恨恨的望著他:「你知道我原本是什麼樣,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過了今晚,倘若你就這麼決定了,你永遠別後悔。」

    她把杯子往地上隨手一扔,在寂靜的午夜,那種碎裂的聲音不亞於一場小型的爆破,驚散人心。

    她轉身,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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