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八仙過海 文 / 納蘭容麼
珊悅足足買了好幾大卷的紅色宣紙、各色彩紙也皆買了一張,喜的老太太摸來摸去好不喜歡。
老太太名叫齊春花,原來是山東高密一帶人士,當年大饑荒跟著丈夫一起闖關東來的東北。
老太太是1924年生人,生於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四歲纏腳,六、七歲開始隨母親學剪紙、作畫。
齊春花十來歲時,家中稱得上是中產戶,父母便把她送到縣裡一個姑姑家去讀書。身著藍士林布學生短袍、掛著繡花書包的齊春花,無論識字、唱歌還是畫畫都很出眾。
學校不遠處的城隍廟,是她的最愛。這裡有她既敬畏又神往的神像,也有精雕細刻的佛龕和繡工華麗的錦帷、繡片;廟裡的彩繪壁畫上還有很多動人的故事。
老太太炕頭立櫃和牆壁上粘貼的滿滿的剪紙作品,大多數都帶有仙姑神女的元素,這些神靈們圖像對她剪紙藝術有很大的影響。
愉快的學校生活使她的心中充滿歡樂。「一樹梨花靠粉牆,娘到繡房教賢良。一學針線毛簾繡,二學裁剪縫衣裳。三學人來客去知大禮,四學鶯歌把家當。」老太太坐在炕頭上哼唱起當年的歌謠。
老太太回想起那段輕鬆快樂的時光,連昏花的老眼中都滿是溫情和懷念。「俺那時候總能比別人唱得好,總能給同學們講這講那,我們班上幾個男生都不敢正眼看我,那耳根子紅的喲。好似園子裡的紅辣椒!」
可早在她4歲那年,父親就給她訂下了娃娃親。由於公公家再三上門催婚,還沒讀幾年書。享受多少快樂生活的齊春花便輟學了,回家跟著媽媽學做女紅,為自己備辦嫁妝。
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中,心靈手巧的齊春光很快就掌握了剪花繡葉。在她17歲的時候就被婆家迎走了,嫁給了一個性格沉悶的男人。
齊春花帶上精心繡制的嫁妝,連同她念過的書、硯台和一把口琴,結束了一個女孩子歡樂和幸福的夢。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媳婦。
「齊奶奶,你婆家幹嘛那麼催著你家把你嫁過去?等你念完書不行麼?」珊悅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有學問有才情的女子能夠甘願嫁給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泥腿子。
「你還小不懂那個。」齊春花呵呵的笑著,「在婆家心裡。女人家唸書都是白糟蹋錢,早點把我娶過去,他們家還能多一個壯勞力。媳婦兒,不就是被婆婆支使著幹活的麼?」
珊悅撅撅嘴巴。「那您丈夫他。對您好嗎?」
齊奶奶笑出了豁牙的牙床,「你這伢子,問這幹啥?少老夫妻老來伴,吵吵鬧鬧一輩子。兒女雙全,沒病沒災,這就是咱女人的福氣!」
珊悅兩輩子都沒嫁過人,上輩子碰見了個敗絮其內的渣男,這輩子的初戀無疾而終。根本無法理解齊奶奶這副看開世事的模樣,忍不住嘟囔道:「您這要求也太低了。好歹要尋個真心真意對你的人哪!」
齊奶奶搖搖頭,「他雖是個悶脾氣,可不像人家的男人動不動吃醉了酒就打老婆。闖關東時我肚子裡懷著老四,他找著了吃的全都可著我吃,自己卻餓成了一副骨頭架子。他就算這輩子一句軟和話沒和我說,但我心裡也是暖著的。」
珊悅點了點頭,患難見真情,齊奶奶這一生還算幸福的。「奶奶你生了四個孩子哪!」
「哪裡是四個,我足足生過十三個娃兒,十男三女,可惜老五老八剛下生就夭折了,老四因為災荒體弱多病後來也沒了,到了東北還有一個娃兒被狼叼走了,還有一男一女雙棒兒當年糧食不夠送了人,統共就留下來七個。」
我的老天,這老太太也太能生了!
看著她現在這副乾癟瘦小的模樣,真難想像她當年大著肚子領著一串小蘿蔔頭的樣子,怪不得老太太家這麼窮,都填了那七個無底洞了。
「哎,老太太我這輩子也沒啥念想,就想找著我當年送人的那對雙棒兒。閨女兒你可不知道,我那對雙棒兒長的可俊了,那小臉白生生的像雪糰子似的,要是長大了不知道多好看呢!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老太太說到心酸處,忍不住拿著手絹抹起了眼淚。珊悅發現在炕頭牆上有一幅比其他牆花都要大一倍的剪紙,剪紙上就刻著一對虎頭虎腦、金童玉女般的童男童女,剪紙表面被磨的發亮,眼見得是老太太常常思念兒女伸手摩挲導致的。
「齊奶奶,你別傷心。現在社會進步了,你想要尋找當年被抱養的兒女,可以去報紙上登個尋人啟事,寫上兩個孩子的特徵和領養人的姓名身份,這樣不就好找一些了麼?」
珊悅耐心的哄著這位年已花甲的老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農村婦女,卻憑著一雙巧手剪出了如此精彩的作品。
「還有一個法子讓您能更快找著孩子。」珊悅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啥法子,閨女兒你教教奶奶,若是找著了我那倆孩子,奶奶一定好好謝你。」齊春花忙擦了眼淚問道。
珊悅莞爾一笑,「如果奶奶成了名人,那就好辦了……」
名人效應,從古至今都對普通群眾有著重要的影響。如果老太太憑借剪紙一躍成名,那麼她就會引起公眾的注意,不僅能擴大對剪紙化的影響,她說的話想要辦的事情都會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
借此她就可以借助媒體還發佈尋人啟事,能更快速、更方便的尋找到自己離失的骨肉。
老太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隨即又黯淡下去,「俺,俺就是一個農村老太太,哪裡能成啥子名人?」
珊悅笑瞇瞇的將買回的宣紙遞給老太太,「所以
以,這次您一定要剪出最好的作品,贏得這次比賽,贏得專家評委對你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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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決賽,老太太踩著一雙三寸金蓮,如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一般大義凜然地踏入了賽場。
決賽只有五個人,除了齊春花、珊悅,還有那位擅長剪窗花的中年婦女和那個抽煙帶的老頭子,另一個則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生,戴著一副圓框眼睛,個子不高身材羸弱。
珊悅這次帶了自己家澆灌的蠟板,這幅蠟板是關德親自選了木料裝訂而成,中間澆上一層融化的蠟油,將蠟油連板一起放到寒冷的室外冷卻凝固後,蠟板便澆築而成了。
這種蠟板可以反補使用,上面的刀印太多可以把凝固的蠟油用刀子翹出來,放在坩堝裡面點火融化,然後重新澆築。
這種蠟板比普通橡皮墊板的好處是,在上面進行剪紙手工時,剪紙不會打滑,刀尖的磨損度也能降低不少,用刀更為隨意,刻出來的剪紙線條也更加生動。
一旁的齊老太太也不堪示弱,她有著幾十年的剪紙經驗,剪紙對於她來說如同家常便飯,信手拈來。
她傳承的是山東高密剪紙,這種剪紙的造型稚拙粗獷而不呆板,誇張變形而不失真,粗獷中見清秀,稚拙中藏精巧,簡約而不單調,質樸而靈秀,托在手上有一種扎人又愛不釋手的感覺。
內容和風格既忠實於自然,又不拘泥於自然,有時則大膽地衝破常規,巧妙地運用獨特手法,達到自己的創作目的。
齊老太太這次剪的作品叫做——「籠上蟈蟈」。生活中的蟈蟈都是養在籠子裡的,可這位高密剪紙老藝人卻獨出心裁地將蟈蟈放了出來。
一隻看上去體重如牛的蟈蟈,用一雙堅硬的後腿緊緊地鉤在一隻精細乖巧的籠子上,雙須前伸,二目圓睜,宛如猛虎臥山崗。
整幅畫面,黑、白、灰對比強烈,籠子玲瓏剔透,蟈蟈粗獷豪放,兩者渾然一體,相映成趣,充分體現了一種渴望自由、嚮往美好生活的強烈願望。
與東北薩滿剪紙不同,山東高密剪紙中的動物造型粗獷中含清秀、稚拙中藏精巧、玲瓏剔透、純樸可愛,散發出濃郁的鄉土氣息。
珊悅看的目不轉睛,心裡暗暗的佩服這個瘦小的老太太,她那瘦小的身軀裡居然能爆發如此燦爛的藝術光彩,當真不愧是一位民間藝術家。
「咳——」
旁邊的男孩朝著珊悅咳嗽了一聲,繼續自己的創作。珊悅對他感激的咧嘴一樂,不敢再耽擱時間賣呆,忙低頭繼續自己的剪紙。
那男生被珊悅明媚的笑容閃到,低著頭連咳了好幾聲,方才平息了自己喉間的不適。
他的剪紙很簡單,是一個大大的「福」字,只是在這一個大「福」字的筆畫中,還有許多個形態大小不一的小「福」字。數十個福字共同組合成了大福字,且每個福字的筆法更不相同。
若是被白老爺子看見,一定會驚喜的捋他的白鬍子,單憑這男生的一手好字,就可在書法比賽中獨佔鰲頭了。
卻不知他為什麼又來參加這名不見經傳的剪紙比賽,跟著一群老大娘、年輕姑娘們一起比賽,他報名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牆角的縫隙裡去。
可一到沉下心來剪紙時,他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筆筆生風,刀刀穩落,可見是有深厚功底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