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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回 桔子罐頭 文 / 納蘭容麼

    翠蘭、香芬在外面給小球燒嬤嬤人兒,屋裡只剩春妮和昏睡著的李小球。春妮見他燒的難受,拾了浸酒的巾子給他擦了擦頭。

    小球迷濛的睜開了眼睛,不見他娘的身影,反倒是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當下撇了撇嘴就要哭出來。

    「哎,哎,你別哭呀!」

    春妮活了兩輩子,連個男朋友都沒談明白過,雖然是個「贗品」的小孩兒,可這二十幾年的經歷卻讓她對這些小小的柔弱的小孩子根本沒轍,看那小孩兒要哭,頓時慌了手腳。

    「別哭,別哭,你娘在外面,一會兒就回來。」

    春妮一邊急忙使用著拙劣的哄孩子技巧,一邊舞動著一隻小布偶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對於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孩兒,病的難受時,母親還不在身邊,難免會覺得委屈害怕,所以哭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李小球病的身體無力,只微弱的抽泣著。

    春妮沒法子,使出了最後一個殺手鑭,起身到炕梢的炕櫃裡翻找東西。這炕櫃在滿族人家也稱炕琴櫃,這算是滿族人家最重要的傢俱了,春妮家的炕櫃是關德當年到山區親自選取的曲柳原木做的材料,打造好後特別的結實、耐用,且天然紋理非常好看。

    這炕櫃也體現了滿族人的「炕上化」,是因為滿族人常年生活在白山黑水,冬季時間比較長,而冬季滿族人又好「貓冬」,所以一般都在室內活動,這種傢俱也主要是給滿族婦女居家準備的,櫃子放在炕上也是為了方便取暖。

    春妮家的炕琴櫃打的時間不長,因是純手工打造的,所以上面沒有一個釘子。上面的格子是用來放被褥的,下面則是全家人的衣櫃,甚至於有些金貴的東西都塞在裡面。

    櫃子一般都上著銅鎖,炕櫃的門上貼著新鮮的剪紙花樣——喜鵲登枝,花鳥別緻,線條流暢,一看便是香芬的手藝,下面垂著一條櫃簾,繡著好些杜鵑花,這是當年小姨香秀給香芬的添妝。

    七十年代的鄉下物質短缺,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買些白糖、餅乾、瓜子之類的東西待客,關德是個有力氣會掙錢的,所以兩個孩子也多少能有些零食嘗嘗。

    而這些東西,李小球卻是想都不敢想的,資本主義的狗崽子,這種稱號讓李家人根本抬不起頭,不僅找不著好工作,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總是層出不窮,勉強能讓孩子不挨餓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

    春妮翻出一把小鑰匙,利索的打開了櫃子上的銅鎖,從裡面翻出半罐桔子罐頭。這還是前不久春妮生病,香芬到供銷社特意買回來的,當時饞的虎子口涎直流,香芬也沒捨得給他吃幾口,如今倒還剩下了半罐子。

    「小球,你乖,給你吃罐頭好不好?」春妮細聲細氣的哄著。

    李小球睜大鳳眼,不敢置信的樣子,難得的停住了哭泣。

    春妮微微一笑,費力的擰開罐頭瓶蓋,取來一個小碗並湯匙,從裡面倒出半碗來,舀到李小球嘴邊,「吃吧!」

    三歲的孩子見著了夜思夢想的好吃的,想都沒想便張大了嘴巴,一勺甜蜜的汁水夾著軟糯的桔肉,清清涼涼的流入口中,舌頭上的味蕾每一個都在歡呼雀躍,恨不得將這味道永遠的記憶下去。

    「甜!」李小球舔著嘴角,笑出一對小酒窩,「好甜!」

    甜蜜的桔子罐頭驅散了李小球的委屈和不安,滿心只記得這甜蜜的味道,和眼前的小姐姐。多少年過去後,這滋味一直留在李小球的記憶中,亙久綿長。

    「球,不哭,吃罐頭。」

    「乖!」

    春妮繼續用罐頭哄著李小球,卻忘記了自己現在本身也是一個小孩子,直到香芬、翠蘭回到屋裡。

    翠蘭當下便紅了眼睛,轉過身去用袖子使勁兒擦著眼睛。香芬則笑著看著自己的小閨女,真真是又善良又貼心呢。

    關德、李立青摸黑敲開了鎮裡唯一一家藥店,買著了幾片安乃近,剛剛回到關家,便看著這樣一幅畫面。

    李立青嘴裡湧起一陣苦味兒,想當年自己還是大少爺的時候,天天喝蜂蜜水都嫌絮煩,到了小球這裡,連簡簡單單的一口桔子罐頭都能吃的這般幸福,李立青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可能是吃著了甜蜜的罐頭心情大好,李小球吃了兩片藥後,便發了汗退了燒。李立青夫婦千恩萬謝的抱著李小球回了家,而後不久,李立青便不辭而別,不知所蹤,此是後話。

    七六年的春天短暫又溫馨,夏天悄悄的來到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七歲的春妮像地裡的麥子抽了條兒,水靈靈的,讓人看了心喜。香芬一邊抱怨著孩子長的太快,一邊麻利的咬斷衣服上的線頭,抖了抖,粉色的小襖穿在春妮身上,比村頭的桃花還嬌嫩呢!

    走了李立青,村裡教孩子讀書的任務便落在了白六爺身上,白六爺年過七旬,老當益壯,化程度也頗高,據說當年在省城報社裡當過編輯。

    當年紅衛兵正得勢,打雞罵狗便不必說,後來居然要點村裡那幾個「地主狗崽子」家的房子,逼得人家跪地痛哭也不肯相饒。

    白六爺出面好言相勸,那伙被「勝利」的喜悅沖昏了頭腦的傢伙哪裡聽得進人話,紛紛紅了眼睛指著老頭的鼻子罵,還要把他抓上台掛牌子批鬥,好歹讓蒙家和關家一起出面攔住了。

    可不知哪裡來了件,那些跳著腳嗷嗷叫囂著的紅衛兵就被一蜂窩似的被搓弄走了,再也沒敢來腰窩屯撒野。

    春妮自己倒是能寫會畫,可畢竟也要尋個掩人耳目的法子,遂求了關德,讓父親出面求白六爺教習哥哥和自己習字。虎子自然是叫苦不迭,獨春妮一人樂在其中。

    那白六爺果然是個人物,一手歐楷寫的風骨嶙峋,力透紙張,講起歷史傳記、名人軼事也是侃侃而談。

    因他平時身邊的人都是土裡刨食的老農民,沒幾個能和他說上話的,現在收了春妮這個小徒弟,不僅才思敏捷,一點就透,且能舉一反三,提出許多自己的見解來,使得老人家晚年倒多了幾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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