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撿骨師 文 / 風暴洋
一九四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德軍第六集團軍下屬某步兵小隊正緊張地行走在斯大林格勒荒無人煙的廢墟中。
戰爭滋生了無數死亡,而死亡亦帶來了未知的陰影。在這片寂靜的廢墟中,士兵們好像夜晚出來覓食的齧齒類動物小心而謹慎。
俄羅斯嚴苛的冬將軍讓這些剛從國內來到前線的補從兵們一個個都凍得瑟瑟發抖。他們甚至無法握緊手中不算沉重的毛瑟步槍。帶隊的中士是這群人中唯一的老兵,他呼出一口寒氣費力地驅趕身邊這群拖沓的新兵前往任務集結點。
雖然,他也被這該死的天氣凍得直打哆嗦非常想躲到牆角抽根煙暖和暖和。但那群該死的蘇聯狙擊手卻像狡猾的狐狸般,在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潛伏著伺機而動。那些在黑夜中隨便點燃捲煙的冒失鬼,現在多半都已經被他們送去見了上帝。所以許多活下來的老兵被迫開始戒煙。
即便如此,每天還是有許多人死在莫辛納甘步槍射出的俄制7.62mm子彈下。藉著夜色的掩蓋,這只步兵小隊平安穿過了寬闊而危險的廣場區。中士長出一口氣就在他以為暫時安全時,一聲突然響起的槍聲震落了樹杈上厚重的積雪。新兵痛苦的慘叫聲在他耳邊猛然炸響,所有缺乏經驗的補從兵們都像驚慌失措的兔子到處亂竄。
當中士回過神來大吼著讓他們尋找掩體時己方已經躺下了五名士兵。這些受傷的新兵蛋子躺在毫無遮掩的空曠地帶,擊穿他們膝蓋的子彈同時打碎了前關節處的臏骨,導致這些人基本喪失了行動能力。
「救救我。」望著躲在掩體後滿臉驚恐的同伴,其中一個新兵痛苦地伸出雙手,鮮紅的血液在白色的雪地上不斷蔓延開來。
「都別動!」中士衝著於心不忍的其他新兵大聲喊道。
「這是個陷阱,只要離開掩體那些狡猾的伊萬(二戰時德軍對毛子的蔑稱。)就會打爆你們的腦袋。」中士用憤怒的語氣掩蓋自己心中的不安。
怎麼回事?今天又沒有月亮,那些狙擊手是怎麼看到我們的?
二戰時期,絕大部分狙擊槍的實戰距離只有三百米左右。而當時結構簡單的光學瞄準鏡更不會有什麼高大上的夜視能力,在沒有月光照耀的夜晚,透過瞄準鏡看出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甚至還不如直接用肉眼觀察來得清楚,所以當時蘇聯絕大部分狙擊手都是護林員或獵人出身。
黑色的夜晚讓中士不由想起老兵中流傳的那個恐怖傳說:在你最放鬆警惕的時候,撿骨師就會用那桿該被詛咒的步槍射出從魔鬼處換來的魔彈。不論目標躲在何處,不論夜色多麼濃郁,魔彈都會毫不留情地命中受害者的髕骨。在倖存者僥倖逃脫後,那個邪惡的傢伙便會來到受害者身邊撿走被打碎的骨頭。
用力甩了甩腦袋,將那些光怪陸離的謠言拋到腦後。中士小心翼翼地沖外面哀嚎的新兵悄聲問道:「還能動嗎?」
「我的腿!長官,我的腿斷了!」
「媽媽……」
「上帝啊,我想回家。」
受傷的新兵顯然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他們顫抖著發出各種不像樣的悲鳴。中士搖了搖頭,這些傢伙就算就救回來估計也沒法再上戰場。他小心得將大部分身體藏在掩體後面,從背包中掏出一卷繩索將其中一端遠遠地拋向外面。受傷的新兵爭先恐後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中士和其他躲在掩體後的新兵開始用力拖拽繩索。
沒過多久,五個傷兵便被拖到掩體附近。突然,中士聽見背後再次響起熟悉的槍聲。隊伍末端拖拽繩索的那個新兵瞬間軟倒在地,他的膝關節被人從後側射了個對穿。其他新兵原本神經就已經緊繃到極限,見狀他們紛紛尖叫著一哄而散。不論中士如何呼喊都無法阻止這無謀的行為。
見鬼,那個傢伙什麼時候繞到背後去的。中士顧不上在意地上濕滑的泥漿跌跌撞撞地撲到掩體另一側,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緊張地跳出胸口。明明之前還躲在十二點鐘方向的狙擊手在短短幾分鐘內居然又出現在與之截然相反的六點鐘方向。
難道有兩個人?中士緊張地摸出一小面鏡子悄悄伸出掩體。還沒等他仔細觀察再次飛來的子彈就將鏡子打得粉碎。
望著夜色籠罩下的斯大林格勒,中士感覺暗中彷彿躲著無數個蘇聯狙擊手不斷地窺視著這只隊伍。冷汗不斷從他額角滑落,而那些毫無經驗的補從兵們則不斷發出中彈後的慘叫。
一個精神崩潰的傢伙搖搖晃晃地走到空曠處。從手腕上那塊亮閃閃的朗坤牌手錶來看,他參軍前多半是個生活優渥的體面人。這個原本很在意形象的傢伙現在卻嘿嘿傻笑著高舉起雙手,用不似人聲的嘶啞嗓音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面對的是魔鬼啊!他肯定和韋伯歌劇中那個獵人一樣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那人的子彈會拐彎!」
這句話好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本來就訓練不足的補從兵們瞬間失去了最後的士氣。他們尖叫著四散而逃,遠處的槍聲就像行軍鼓般接連不斷地打響。
當槍聲停止時,唯一沒有受傷的便只剩下躲在掩體後紋絲不動的中士。在他也即將絕望之時,路口打來兩道刺眼的白光。一輛輕型吉普沿著公路飛馳而來,駕車司機顯然藝高人膽大。即使行駛在滿是積雪的濕滑路面上也敢將速度飆到七十碼。
中士清楚處看到,車前擋風玻璃上突然多出兩個彈孔。然而這輛吉普車依舊平穩無比地衝到他面前,車門被司機用力踹開。一個身高接近兩米渾身肌肉的大漢從中一躍而出。胸口處透著兩個彈孔的黑色德軍制服被那副健壯的身軀蹦得死緊,衣領上那兩片銀線繡成的橡樹葉表面這是一位前線極少出現的上校軍官。
「
「給我滾出來!撿骨師,你這只知道躲在暗處放冷槍的卑鄙小人,有本事就像個男人一樣和我決鬥啊!你這懦夫!」這位強壯到可怕的上校,抄起兩挺mg42通用機槍便咆哮著向黑暗處不斷掃射。敵方狙擊手射出的子彈打在他身上卻發出金屬碰撞的刺耳響聲,彷彿那身黑色制服包裹著的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套刀槍不入的鋼鐵板甲。
「嘖,鐵包肉,該死的午餐肉罐頭。」看到子彈擊中德軍上校後濺起的火花,300米開外教堂鐘樓上手持莫辛納甘m1891步槍的狙擊手不由暗罵一聲。
射速最高可以達到每分鐘1500發的通用機槍很快便將彈匣中的子彈消耗一空。德軍上校咆哮著將機槍扔到一旁,他喘著粗氣站在原地虎視眈眈地看向黑暗中狙擊手可能躲藏的角落。直到遠處傳來包含諷刺意味的口哨聲,《布基上校進行曲》歡快的曲調逐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趴在掩體後面的中士這才鬆了一口氣,撿骨師如果吹起口哨那麼就表示他已經放棄這次攻擊。至少老兵間流傳的小道消息便是這麼說的,原本中士只把這當成笑話來聽。可剛才發生的一幕以及上校暴怒時喊出的話語,卻讓他不由開始相信這個奇怪的傳言。
「魯多爾.馮.修特羅海姆上校,請你冷靜下來。」就在上校狂怒之時,吉普內傳出一個冷淡的聲音。
再次打開的車門後走出一位戴著細框眼鏡的年輕軍官,他尖銳的下巴、抿緊的薄唇以及吊起的眼角都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林間狡猾的灰狼。
「抱歉,我失態了,布洛瓦中校。」雖然年輕軍官的軍銜略低於希特羅海姆,但他並沒有因此輕視對方的建議。恢復冷靜的修特羅海姆上校很快便指揮後面跟上來的卡車與士兵完成傷兵的收容工作。
布洛瓦推了推眼鏡走到他身邊:「那傢伙就是和你纏鬥了三天三色的撿骨師?」
「嗯。」修特羅海姆默然地點了點頭:「他好像每次都能提前發現我的行動,不論多小心謹慎的圍剿行動,他都能在被徹底圍住前跳出包圍圈安全離開。我雖然不怕他手中的步槍,但就是抓不住這條狡猾的狐狸。」
「那麼對於這個人本身你有什麼猜測?會不會是……」布洛瓦中校意有所指地頓了一下。
「我不確定。」修特羅海姆搖了搖頭:
「但是我敢肯定那是一個東方人。」他略一調整呼吸:「真正的東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