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6章 文 / 允
探春李紈自管家以來,最不能聽的就是「開銷」二字,連李紈這等訥於言行之人,都已親自出面打發了好幾個有頭臉的下人了,賈府之困窘,可見一斑。因此兩人一聽寶釵說到「儉省」,齊齊站住回頭,探春忙就催道:「寶姐姐快說。」
李紈還好些,只兩眼盯著寶釵不住地看。
寶釵道:「去大嫂子那裡說吧。」李紈、探春兩個便一邊一個,寸步不離地跟著寶釵去了稻香村,李紈要叫婆子們帶黛玉幾個去外面玩,寶釵道:「這法子是我和顰兒一道兒想的,大家也不必走開,都在邊上,有什麼我沒想到的,大傢伙一起參詳參詳。」
迎春惜春聽了,也就自己尋地方坐了,李紈、黛玉、探春都坐著,獨寶釵站在當中,清清嗓子,慢慢開口道:「這法子你們大約也想過,就是把園子裡的花兒草兒拿出去賣,再另外種些好看的果子,連那園子邊上,都可以搭起棚子,裡面一年四季都可以養些蔬菜,如今這四九城裡,最難得反而是瓜果菜蔬,咱們園子裡種的,比那些城外的莊子要來得新鮮便捷得多,在城裡肯定不愁賣的地方。」
李紈道:「話是如此,畢竟稼穡之事,我們誰也不懂,再說這滿園子的碎嘴老婆,也難管。」
寶釵笑道:「其實這個才是我最想同你們說的。」口有些渴,正要叫人,忽然旁邊就遞過來一杯茶,寶釵接了茶,對黛玉一笑,李紈方覺失禮,忙打發小丫頭們去上茶上果子,又請寶釵坐,寶釵坐下來一小口一小口喝了半碗茶,黛玉就在旁邊笑著看她,等她喝了最後一口,還沒嚥下去的時候,湊過來悄聲道:「喝了我的茶,可就是我的人了。」
寶釵面色不變,笑道:「你接我的茶都不知道接過多少次了,好容易給我送一盞,倒好意思說麼!」
黛玉橫她一眼,從她手裡又把茶碗拿走,交給素雲,探春就感慨道:「林姐姐從及笄之後,就越發的像個大人樣子了,不知誰家有這樣福氣,得了林姐姐做媳婦去。」
若是鳳姐在,一定打趣幾句寶玉同黛玉,然而她不在這,竟無人再多一句嘴,探春沒人應和,只好自己道:「也不知寶玉哥哥幾時下學。」
寶釵聽前一句,還只顧和黛玉兩個笑,聽後面一句,就有些不大樂意,正襟危坐道:「我們先說正事吧。」
探春便知趣地再不提起,只專心聽寶釵說她那管園子的法子。
在寶釵已經逐漸開始忘卻的前世裡,探春便曾經打過大觀園的主意。
那時候賈府雖然已經開始敗了,卻還有個家大業大的花架子,園子裡那點子收入沒人看在眼裡,不像現在,雖還剩個爵位,其實進項已經所剩無幾,若有了園子裡的出息,多少還能補貼點。
只是前世裡探春想的法子還是太簡單了些,引出園子裡好些紛爭不說,那起子婆子們貪圖私利益,也妨害了賈府裡的用度。
寶釵便和黛玉商量過,將探春的法子改了一改,依舊是叫各人自包了各人的一片地方,卻不是進項全叫她們拿走,而是主家與下人們六四分,凡是賈府裡自己要用的花兒草兒,照著市價付錢買了,每月再按著進項分紅。
寶釵又按著她家裡自己做生意用的法子,種的人和賣的人分開,管種的按種的多寡收錢,管賣的按賣的價錢,賈府再單給一成的利,寶釵、探春、李紈自己各出了一個丫頭,一切錢款,都由這三個丫頭經手核算,如是雖不能避免所有貪墨,卻也比前世的出息要高多了,她將這法子細細講來,黛玉又在旁將何處適宜種何物,派哪家媳婦來管都說得清清楚楚,怕她們記不住,還拿出一本小冊子,內中以蠅頭小楷清清楚楚地寫著家用增減斟酌之處,並採買、收種安排,不獨李紈與探春,便是迎春惜春聽了也面露歎服之色——她們日日在賈府住,對賈府裡的下人僕役,也不及黛玉、寶釵這樣清楚,更別說懂那些個種花弄草的彎彎繞繞了。
這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實在繁雜,六人坐著商量了一下午,方定下來,當下李紈便袖著那小冊子去見王夫人,探春滿懷歉意地道:「寶姐姐、林姐姐,你們才一進來,就叫你們勞神,飯都沒好好用,晚上不如去我那裡,我叫廚房多做些菜,大家一起用一頓飯。」說著就要派待書出去,寶釵拉住她道:「我們不過是從一條街挪到另一條街,又不是長途跋涉,你怎地倒弄出接風洗塵的排場來了?」
黛玉也只說不要,又說困頓,不如早些用了飯,各自歇息。
探春見了,也只好親送她們回去,寶釵等她一走,又從蘅蕪苑出來,慢慢踱到瀟湘別館,黛玉那裡剛擺上飯,一筷子沒動呢。
黛玉見了寶釵就笑道:「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時候來,專來蹭我的飯吃,小氣鬼。」
寶釵失笑道:「我的飯早都拎到你這了,不來你這用,叫我吃什麼?」自然而然地坐下,紫鵑已經替她布了幾筷子菜,寶釵順手又夾了幾筷到黛玉碗裡,道:「一天到晚,小貓兒似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黛玉道:「昨日吃了茯苓,今天不吃啦。」
寶釵道:「昨兒吃的是當歸,我還沒老糊塗呢,你休想哄我。」
黛玉就憤憤地拿筷子挑起一小條,皺著眉吃了,吃完還道:「究竟誰想出來的主意,好好的菜,裡面偏要加這些個勞什子。」又道:「怎麼我們今天來,賈府裡就有這些菜了,從前她們可不做這些。」
寶釵道:「自然是我叫人先來同這邊廚房說過,付了銀子才有的,這麼一桌子菜,花了我足足二兩呢,你要不吃,多可惜。」
黛玉就越發不平道:「二兩銀子也值得你這樣念叨,我在這家裡,真是越發熬得不像個人了。」
寶釵又一連夾了
幾筷子藥膳過去,道:「你吃了這個,我就不念叨了,咱們『食不言』,你不吃,我就把那女四書、女孝經都翻來念給你聽,等你什麼時候知道『勤儉持家』『惜福養生』這八個字了,再作區處。」
黛玉給她轄制得沒法子,免不了又嘀嘀咕咕一會子,又在那賭氣,寶釵一時沒空理會她,自己草草用了幾口飯,心裡算一下日子,自言自語道:「鳳姐姐回家有幾日了?」
黛玉悶聲道:「前兒下午回的,到如今第三天了。」
寶釵道:「也不知她怎樣了。」
黛玉覷她一眼,道:「你那時候不是信誓旦旦,同我擔保她一定能和離成的,如今自己倒擔心起來。」
寶釵笑道:「那怎能一樣?譬如你在床上總愛沒事喊個心口疼頭疼胃痛,我明知你是假的,只因記掛你,多緊要的關頭,也只能停下來看看,確定你沒事才能心安,對風姐姐也是同理。」
黛玉見她竟大喇喇將這事拿出來說,嗔道:「人都在呢,怎麼又胡唚起這些來了。」
寶釵眼角一挑,笑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些話兒不能說?」
黛玉羞得臉都紅了,捏著帕子道:「我們私下裡的事,怎麼好大庭廣眾的這麼說?」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寶釵笑得意味深長:「哦,原來你偷偷在床上看書是我們兩私下裡的事?那怎麼上回你又說是挑幾本書好教丫鬟們念詩認字?」
黛玉方知被她耍了,這回臉上是氣得紅了,使勁掐了她一把,寶釵笑著飛她一眼,任她動作,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