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文 / 允
鳳姐一時疏忽,叫賈璉又把馬英娘接回來了,大怒之後,又馬上冷靜下來,連平兒都悄悄來和她道:「奶奶萬不可先自亂了陣腳,叫那人反倒佔了便宜!二爺正是惱恨奶奶的時候,這時候奶奶絕不能直接和二爺作對,還是先面上和氣,再做區處。」
鳳姐咬牙切齒,口內只是咒罵,恨不能生啖了那馬英娘的肉,平兒道:「人都說能伸能縮,才是英雄。奶奶這樣的人物,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鳳姐冷笑道:「我就知道,你竟是和他一個心的,最好我什麼都不管,叫你們一個個都做大了欺到我頭上來才好是不是!」
平兒驚道:「奶奶怎麼又說這樣話?我的心裡是只有奶奶的,這麼些年下來,奶奶還不知麼?」
鳳姐道:「你心裡有誰,你自己清楚。反正那幾個晚上你二爺不見,你也不知摸到哪裡去了,後來他又乘著我不在簪子耳環流水價送,當我是聾子、啞子麼!我也明白,你們一個兩個,都恨不得我快些死了才好,你們好踩著我的頭上去,做你們的正頭奶奶,我告訴你,都是做夢!」
平兒本來還拿著賬本,聽了她的話,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睛慢慢發紅,便假借把賬本掉下去,彎腰撿的時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站起來就一切如常,笑道:「奶奶氣糊塗了,該罵的人在那頭呢,怎麼罵起我來了?」
鳳姐道:「你和她都一樣,恨我攔了你們的路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這群人,一個兩個的,都不是好東西!」
平兒見鳳姐也紅了眼睛,知道她是真正傷了心,便把自己的愁腸倒先放下,過來寬慰鳳姐道:「奶奶一時生了氣,在我這裡說說不要緊,千萬別去外頭說了,叫下人們都傷了心,為今之計,奶奶還是先服個軟,籠著二爺,二爺貪那頭新鮮,過了幾天不新鮮了,也就丟開手了,照舊還要回到奶奶這來的,奶奶再拿手段治她,什麼人治不得!人總看長遠,爭不爭的,不在這一時。」
鳳姐方才一時氣得昏了頭,將平兒一起罵進去了,此刻見她反倒來安慰自己,心內熨帖,只面上還拿著主子奶奶的款兒,冷哼道:「她們是下人,你不是下人麼?你不要在這裡假惺惺做張做致的拿大!」又叫她:「快滾出去和你的好二爺快活去罷!」
平兒心中實在委屈,慢慢退出去了。
鳳姐在屋中生了一回悶氣,至傍晚時分自己緩過來了,深悔說重了話,倒不是說待平兒有多內疚,只是當此多事之秋,家中人心不穩,平兒是她左臂右膀般的人物,不能白白叫自己推到賈璉那頭去了,因此又走出門去問小丫頭:「你平兒姐姐呢?」
小丫頭還沒回話,平兒已經從那頭過來,叫一聲「奶奶」,正好將手裡一碗茶端進來遞給鳳姐:「奶奶心裡不舒服,怕積火,喝碗茶散散。」
鳳姐見是一碗涼茶,裡頭雖格外加了紅棗,算不得大寒,然而初春之時,也實難得,可見平兒之用心。鳳姐這回倒有些歉疚起來,還端著架子冷著臉問平兒:「你一下午,就去廚房弄了這麼點東西?背著我又四處躲懶,倒拿這點子東西糊弄我!」
平兒不答話,那外頭周瑞家的正好過來,聞言抱不平道:「瞧奶奶這話說的,我一下午來回幾次了,平姑娘都好好地在這裡當差呢,奶奶疑心誰不好,怎麼疑起她來了!」
鳳姐聽見自己誤會了,臉上微紅,又打起精神笑道:「周姐姐怎麼來了?是太太有話要說?」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說,前些時候忙亂,家裡進了人,也沒來得及給賞賜,就叫我來跑一趟腿,把給那位的東西送到奶奶這來。」
鳳姐聽她這語氣,知道王夫人是在替自己撐腰,稍為紓解,揚著笑道:「麻煩周姐姐了。」又讓她進屋喝茶,周瑞家的連說有事,把東西交平兒收了,又對鳳姐誇了平兒幾句,自己慢慢走了。
鳳姐使眼色叫平兒進屋,一入內便瞪她道:「你在外頭一下午,怎麼也不吱一聲?」
平兒笑道:「我瞧奶奶心煩,所以沒敢出聲打擾。」
鳳姐道:「那你怎麼不去歇歇?」
平兒笑而不語——她是怕鳳姐在屋裡發脾氣,叫外頭人看見,所以守在外面,若有人近前便可出聲示意,這心思鳳姐其實明白,只是說出來倒又顯得她在邀功似的了,因此絕口不提。
鳳姐見平兒這等逆來順受,越發興致怏怏,晚飯時候,從她自己份例裡撥了四個菜過去,平兒謝過,慢慢吃了,鳳姐又走到門口看她,見她吃得比往常少了許多,心下甚是過意不去,到晚間賈璉又不來,鳳姐本想打發平兒自己去睡,叫她鬆泛一晚,然而夜裡又實在寂寞,因此這話到底沒說出來,她是極要面子的人,心裡覺得對不起平兒,晚上倒越發虎著臉讓平兒伺候,平兒正見她心情不好,越發小心謹慎,等她閉眼慢慢睡下,自己才長長歎出一口氣,憶起白日,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褪去,眼圈發紅,眼淚無聲流出,本來還只是一滴一滴滴落,到後來便串成水流了,平兒見自己哭得不像,怕沾濕了被子,叫鳳姐驚覺了,趕緊用手抹去,誰知手一伸出去就叫本該睡著的鳳姐捉住了,鳳姐木著臉,盯著她,半晌沒作聲。
平兒被鳳姐嚇了一跳,也呆住不動,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看著,平兒平躺著倒還好,鳳姐側躺著,時間久了,身體頗覺勞累,平兒察覺了,便輕聲道:「奶奶有話躺著說罷,這麼著一會身子就麻了。」
鳳姐哼了一聲,放開她的手,自己坐起身。平兒見她起來,也只能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鳳姐身上。
鳳姐兩手捏著衣襟還不說話,平兒又試探著問道:「多早晚了,奶奶怎麼還不睡?」
鳳姐看她一眼,道:「你很希望我快些睡了,你再痛快哭一場是不是?」
平兒被她說得低了頭道:「奶奶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
鳳姐又哼了一聲,坐近一點,盯著平兒看。
平兒站在床邊,扭頭不讓鳳姐看。
鳳姐就直直走下地,扯著她轉過半邊身子,盯著她的眼看了一會,丟下一句:「今日算我沒說對話,改明兒你去我庫裡挑幾件首飾給那個賤人,你自己也拿一件。」
平兒忽然聽她說出這形同道歉的話來,直如這時辰出了大太陽一樣稀奇,又不好問鳳姐,就只盯著她看。
鳳姐說這短短幾句,自覺比應諾賈璉納妾還要丟人些,把臉一沉,悶悶又躺回去,冷著聲音道:「愣著做什麼?還不上來伺候你主子睡覺!」
平兒如夢方醒,趕緊湊上去貼著鳳姐睡了。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