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文 / 允
三人自王夫人處出來,寶釵因前世與湘雲投契,且也憐她身世,因又同她說了幾句暖心話,婉轉點出寶玉不在、鳳姐忙碌,賈母因而寂寞,令她多陪伴賈母,日後也可常來賈府鬆泛。
湘雲見寶釵這樣不見外,且字字切中她心腸,感激不盡,辭別二人,復又向賈母處去了。
寶釵辭了湘雲,慢慢走了兩步,心頭總覺空落,轉頭一看,黛玉落在幾步之外,拿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寶釵停下來等她,見她還只站著,怪道:「怎麼了?」
黛玉道:「寶姐姐好口才。」
寶釵只道她說的是趙姨娘與秋彤的事,因笑道:「她們自己沒有齟齬,我說再多,又有何用?她兩個自己心裡各有盤算,自己已經鬥得烏雞眼似的了,所以我說一句,才能挑動那麼大火氣,你看著,現在才是開始,以後真鬧起來,還有急眉赤眼的時候呢。」她心中總覺黛玉乃是絕塵仙子,只怕她雖然為了日後勉強行這些苟且之事,心內卻其實厭煩,因此趕忙辯白,又不住覷黛玉臉色,誰知黛玉反倒笑道:「誰說那個了?」
寶釵道:「不是那個,又是哪個?」
黛玉見她真不知道,輕笑一聲,丟下一句「自己想」,施施然向前,留下寶釵在原地呆了一呆,忙搶上前,拉住她道:「好妹妹,我是真不知道,你就說與我知罷。」
黛玉瞥她一眼,寶釵見狀,無師自通地就學會了那一路打躬作揖的作法,又扯著黛玉叫了無數聲好妹妹,黛玉方道:「我說你好口才,幾句話便認了個好妹妹。」
寶釵先是不解,既然了然:「你說史大妹妹?我不過想著大家姐妹一場,能照顧的,總要多照顧些,你不要多心。」
黛玉道:「這麼些姐妹,怎麼你不照顧人家,偏偏照顧她?你說二妹妹前世被嫁給那姓孫的,下場最是淒涼,怎麼也不見你平日額外提點她?」
寶釵叫起撞天屈道:「我見她總勸她對外頭硬氣些,多與姐妹們走動,你沒見一個『二木頭』現今也敢在老太太面前開口,也肯和我們玩笑了?再說,她的婚事總還在日後,湘雲的苦處就在眼前,自然先多教教她為上。」
黛玉本是吃的無端飛醋,來得快,去得也快,怎奈小性兒已經耍出去,也不好立時收場,且又想聽寶釵哄她,因強詞奪理道:「我不信,你前世和她就極要好的,我聽你講以前的事,嘴裡總離不了她,姐妹中她也和你最好,誰知道你是不是見人家年輕漂亮,所以額外高看一眼呢。」
寶釵哭笑不得道:「你將我當成什麼人了?」
黛玉閒閒道:「你是什麼人,自然是你自己知道,我怎麼知道?」
寶釵見她說得無賴,自忖辯白無門,又見她眼光流轉,明明帶著幾分促狹之態,索性拉住她手,按在自己心口道:「你不信我,我是沒法子說的了,只好叫你把我的心掏出來看一看罷。」
黛玉被她一嚇,滿面飛紅,趕緊縮回手,眼睛四下一溜,她們只帶著紫鵑,見她回頭,紫鵑便對著她搖搖手示意無人,黛玉方捂著心口瞪寶釵道:「你作死!」想起方才手心裡的柔軟,忍不住微微蜷起手心,寶釵笑著又執起她手,兩手牽住她道:「我是作死,不然怎麼偏偏喜歡上你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妹妹呢。」
黛玉又橫她一眼,微微一推,沒推開她的手,也就任她牽著,兩個慢慢回屋,因那一牽一握,黛玉固然心如鹿撞,寶釵也是意蕩神馳,晚飯草草去賈母處應了一回卯,回來也不計較那消食等事,早早地就躺到床上秉燭夜手談去了。
卻說趙姨娘說大不大,也是正經抬了名分有兒子的姨娘,府中除了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之外,其餘人輕易倒也不好太怠慢了她,若是安生過日,日後也跑不了個清福享受,怎奈她自己見識短淺,每每的又愛自降身份,與下人們爭閒鬥氣,因此府裡人都瞧不上她。尤其賈赦院中幾個侍妾通房,自忖自己乃是一般的家生子出身,並不比趙姨娘差著些什麼,每每見了,總要壓壓她的風頭才肯服氣,這其中秋彤因是賈赦新寵的丫頭,最為跋扈,故與趙姨娘結怨也最深,在王夫人那裡和趙姨娘暗鬥一回,受了委屈,次日賈赦喚她伺候,她倒也不敢在賈赦面前下舌頭,卻只撒嬌要首飾,賈赦正是家族興旺、春風得意,又在寵她的興頭上,立賞了一對沉甸甸的金鐲子,上頭還有一圈碎寶石。秋彤戴了鐲子,往趙姨娘這邊轉了幾次,賈政最是不務奢華,待侍妾們也謹守禮教,賞賜不豐,因此趙姨娘並無甚大件,看了秋彤這般炫耀,直恨得牙癢癢,那幾日在賈政耳朵邊嘀咕了幾句,本心是想求賈政也賞些東西,誰知賈政搖頭歎道:「驕奢□□,實乃敗家之兆。」這晚便長吁短歎,徹夜難眠。
趙姨娘討了個沒趣,越發咬牙切齒,又從王夫人這來,說秋彤如何不守規矩,王夫人正因寶玉讀書太苦煩心,哪裡有心思應付她?只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伺候好了老爺,甚麼好處沒有?」
說得趙姨娘沒意思,自己回去「賤蹄子、爛穴的□□」罵了一回,又撕羅賈環,說他不上進,害了他姨娘也不受人尊重,處處叫人欺負。
賈環那日被王夫人說一句,本也不大得勁,這幾天都只顧著尋小丫頭們罵呢,聽見趙姨娘這句,當場嚷道:「你怎麼不說小娘養的兒子還處處被人看不起呢!那寶玉出入二三十人圍著,讀個書又有族學,又有親家師傅,幾個長隨拿大馬車趕著早送晚接的,略一用功,還怕他累了苦了,我日日讀書,哪個看得見一點?」當場打滾撒潑,又哭又嚎,說要拋了這副身子,來世斷不做這妾生的狗崽子、小凍貓子。
趙姨娘見他如此,又勾起愁腸,抱著他娘兒兩個大哭一回,連寶玉賈璉並王夫人鳳姐一起恨上,只不敢明說——這出鬧劇,府內不少人知,都在暗地裡看他們的笑話,又有人報與鳳姐知道,鳳姐冷笑一聲,只管吩咐將
他們的月錢再遲些放、分例再更剋扣。
鳳姐近日因諸事繁忙,馬英娘的一應事務,皆交給平兒打理,這日得閒一問,平兒道:「除了分例上哭著鬧了幾回,倒還算安分。」
鳳姐冷笑道:「她只怕還想等那畜生回來替她做主呢!卻不知我這裡安排下來,那畜生一回來,叫他兩個都沒好果子吃!」
平兒勸道:「這樣不起眼的東西,奶奶隨手打發了就是了,何必非要大費周折?人都說夜長夢多,若是日後有了波折,豈不多事?」
鳳姐道:「你也說了,不過是個不起眼的東西,我隨手就捏死了,早些處置,遲些處置,都是一樣,憑她什麼人物,難道還逃得過我去?」又道:「你怎麼這樣軟弱?一點也不像我的丫頭。」
平兒再不言聲,見她一臉疲憊,出去拿熱水替她擦一擦臉,侍候她寬了衣,又揉肩松背,手腳不停。
鳳姐實是心重,只平兒替她揉了才舒坦些,因此也就靠著枕頭,一會叫她按按頭,一會叫她捏捏腳,平兒一直待著,等她慢慢倦意上來,就這麼靠著睡去,方替她掖好被角,躡手躡腳地將要出去,鳳姐忽然又醒了,道:「你就這麼走麼?」
平兒立住,問:「奶奶還有什麼事麼?」
鳳姐道:「沒什麼,只是一個人睡,怪冷清的,你陪我睡一晚罷。」
她這一晚又一晚,已經與平兒相伴過許多晚了,平兒倒也不好推辭,就再如從前那般去了鞋襪,和衣躺上去。
誰知鳳姐挨著她又道:「天冷,你把衣裳脫了,別一冷一熱,早起感風了。」
平兒依言去了外衣,向內一點,鳳姐挨著她,只覺她身上溫暖,不免一手摟住,歎道:「我若是個男人多好!」
平兒知她煩悶,故意笑道:「奶奶若是個男人,只怕比二爺還花心呢!」
鳳姐一捏她道:「胡說,我若是個男人,有了老婆,就好好待她,再不辜負的!」
平兒只笑,鳳姐見她不當回事,惱道:「你不信?若我真變個男子,就娶了你,好叫你看看你鳳大爺的心!」
平兒不好再惹她,道:「夜了,奶奶睡罷。」鳳姐尤自憤憤,逼著平兒連說幾次「鳳大爺最是一心一意」,方翻身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