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55章 文 / 東風十二闌
說起自己發情期時的經歷時,顧思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其實沒有撐過這次發情期,」他說,「後來我用了抑制劑……老實說,我覺得如果不用抑制劑的話,大概再多一秒鐘我可能都支撐不下去了。」
「兩次。」池厲鋒說。
「什麼?」顧思遠拉著他從地板上站起來,沒聽懂他這沒頭沒尾的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我也用了抑制劑,」池厲鋒一邊說一邊幫他整理著衣服,雖然這種行為起到的效果微弱,「兩次。」
「那我比你厲害!」顧思遠覺得,這種事情.事關乎男人的尊嚴,他能在這方面贏過池厲鋒不說是揚眉吐氣,那也是想起來就覺得很爽的。
池厲鋒的眼睛裡帶上了笑意,他俯在顧思遠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而後者只是略一遲疑,就乾脆地點頭道:「試試就試試。」
儘管手裡的工作一大堆,凌寒還是抽時間和池厲鋒夫夫見了一面。
「既然這裡已經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顧思遠覺得發情期一過,天都變成了讓人心曠神怡的藍色:不用擔心自己被人惦記著做人體實驗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能成為和別的omega沒什麼兩樣的同類人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顧思遠從來沒想過自己要成為天子驕子乃至於主角,因為主角要忙著拯救人類、拯救世界,實在是太辛苦了。他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有著在他人眼中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對自己而言非常特別的小幸福。
「當然,」凌寒說,「我會向軍部為你申請特別貢獻獎的。」
顧思遠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為了慶祝,我們晚上打算請一些朋友吃飯……范先生也會去,我可以邀請你去嗎?」
凌寒溫和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了,我最近實在太忙。」
他看了一眼顧思遠,直接把話挑明道:「我不會因為范漸去不去而決定是否接受你的邀請,而是因為你的邀請和我的時間表有衝突。所以,停止你頭腦裡關於狗血橋段的臆想吧。」
「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顧思遠略微不太好意思地問。
「沒有的事。」池厲鋒說。
凌寒挑了下眉。
「對了,我臨走之前能不能去地下研究室看一看?」顧思遠有些惦記著休眠艙裡那個和印小周長得極為相似的人。
凌寒看了顧思遠一眼:「可以。」
好好地大吃了一頓後,顧思遠神清氣爽地跟著凌寒下到了地下研究室圍觀休眠艙裡的「睡美人」們,很是有一種「老子已經跳出火坑而你們革命的道路還很漫長」的幸福感。
但他剛走進寬敞的研究室大廳裡,就發覺到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你們改變了這裡的格局?」他向平時比較熟的一位研究員問。因為和他比較熟悉,所以是這位研究員陪同顧思遠的。
「沒有啊,」研究員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佈局和擺設都和昨天沒什麼區別,「哪裡變了?」
顧思遠一時也沒看出來個所以然來,但等他找了一圈都沒發現印小周在哪裡時,就發現自己一進來就察覺到的違和感在哪裡了:「印……編號n-e-o-89738休眠艙裡的人呢?」
「應該是在主研究室裡吧?」研究員隨意查看了一下休眠艙上的銘牌,「他們在做一期臨床實驗。」
「臨床實驗?」顧思遠也知道這件事。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會有什麼危險嗎?」
研究員聳了一下肩:「不順利極了……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能醒過來。說真的,當初你能自己醒過來實在是太巧合了,說不定真是『上帝之手』拍了你一下。」
他明明問的是有沒有危險,這個研究員說的卻是項目進程不順利。顧思遠皺起了眉:「如果醒不過來將會怎樣?」
「這個嘛……」研究員有些吞吞吐吐起來,「這個……這個就不是我負責的工作了……等等,你要去哪兒?思遠?顧思遠?!」
顧思遠一路向著主研究室橫衝直撞,幸好他在雙子樓裡的權限還沒有被取消,一路上是門擋刷臉、勇往無前,順利地直接突破到了18層的主研究室裡。
「一期臨床實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推開門就問,連裡面有誰都還沒有看清楚。
「顧先生什麼時候開始擔任監督項目進程的職責了?」這話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波說的。
「如果他們醒不過來會怎麼樣?」顧思遠沒有理梁波的冷嘲熱諷,而是執著地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梁波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了顧思遠:「我記得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休眠艙裡的所有人只有兩個結果:醒來,或者死去。」
其實顧思遠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但是猜到和被人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完全不同……就在這個時候,從實驗室裡風風火火地跑出來了一個研究員,一臉焦急地對梁波說:「中校,37號實驗體失敗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信號,所有的人都隨之手腳忙亂了起來。
梁波顧不上和顧思遠說話,一邊在光屏上查看數據,一邊飛快地問道:「37號生命體征的所有數據歸納上來沒有?藥理分析結果呢?……不要跟我說廢話,我只要和失敗原因相關的東西……」
所有人被指使得團團轉,原本在門口正中央站著的顧思遠都被帶得漸漸站到了牆角的位
位置。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忙成一團的主研究室,看著來來往往的研究人員,看著眼花繚亂的光屏和比它們更眼花繚亂的數據公式符號……
就在剛剛,一個和他自己之前一樣躺過休眠艙的人,死去了。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他過往的人生經歷,沒有人關心他的生死。甚至直到他死去,留下的只有一個n-e-o-89737的編號。
不對,他留下的還有自己接受臨床試驗後的數據……這些概括了他最後生命的數據可能都佔不了1兆的空間,甚至可能是毫無意義的。
「梁中校,38號已經準備就緒,是否開始實驗?」
「等我過去。」梁波說。
38號……38號……這個數字挑動了顧思遠的神經,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頭腦裡的記憶回溯到了幾分鐘前:就在幾分鐘前,他念出印小周的休眠艙上的編號是什麼?
——n-e-o-89738。
這個認知像是一隻帶著恐懼的大手一樣攫住了他,逼得他不知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力氣,一連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好幾名研究員,緊跟著梁波的腳步衝向了和主研究室相連的實驗室。
「顧先生……」
「池夫人你在幹嘛……」
「思遠你不能去哪裡……」
「……」
慢了半拍反應過來的研究員們紛紛想要攔住他,並且最終在離實驗室數步之遙的地方做到了這一點。
已經走到實驗室門口的梁波轉過了身:「……讓他進來。」
顧思遠用力掙開自己被拉住的衣袖,冷著一張臉向梁波走了過去。
他一走進實驗室就看到了數個等人高的圓柱形直立容器。儘管之前從未見過,但幾乎在看到它們的瞬間,他就肯定這就是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呆過的地方!
這些容器並不是全滿的,它們中的一小部分已經是空的了:連裡面的液體都消失不見,只在底部留下一些充滿了不好暗示方向的液體痕跡。
顧思遠一眼就看到了和印小周極為相似的那個人,而他所處的圓柱形容器外正是標注了「38號」。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他想都不想地一把拽住了梁波:「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一期臨床實驗。」梁波給出了一個字都沒有多說的答案。
「那這些是什麼?!」顧思遠用力地指向了那些已經空了的圓形容器,「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
就在印小周所在的38號容器旁邊,是已經空了的37號容器……顧思遠拒絕去想在它空了之前的情景。
梁波臉上的表情幾乎沒發生什麼變化:「你想說什麼?是想說實驗害死了他們,還是說我害死了他們?」
顧思遠深呼吸了一下:「告訴我你沒有。」
「我當然沒有,」梁波說,「顧先生,你不是專業人士,所以我最後再向你解釋一遍:對於休眠艙裡的——你和凌寒喜歡用什謾酢醮著?『同胞』?——對於他們來說,等待著他們的命運只有兩個:醒來,或者死亡。我們不是在治病救人,他們也沒有病。也許你對歷史不太瞭解,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4000多年前人類開始二次進化時,大多數人死了,很小一部分人成功並且存活了,寥寥無幾的人陷入了沉睡。而發生在今天的,不過是歷史的重演。」
他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這番話是由凌寒說的,顧思遠幾乎立時就會被說服。但出於對梁波信任感的缺失,他還是馬上找到了反駁的角度:「不全是你說的樣子……你們在做一期臨床實驗不是嗎?為什麼不能增加他們生存的幾率?比如對催化藥劑繼續完善後,再把它用到臨床上。」
「因為你設想的因果顛倒了。」梁波說,「如果我們可以做到你說的這些,就根本不用費心地進行什麼喚醒計劃,直接去著手進行胚胎工程了!」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顧思遠卻知道梁波說的是實言。但很多時候,正是這種真實的事實才讓人感到深重的無能為力。
「你不想看到死亡,我不想研究毫無進展。」梁波接著說,「但顧思遠,最起碼在現在,人類在基因科學面前還像個摸索著學走路的孩子……我不是不拿生命當回事兒,我是認為生命應該物盡其用。你可以說我是個功利主義者,但是在不少時候,功利主義才最實用的。」
「你說的這些……我做不到。」顧思遠說。
「所以才有我的存在。」梁波說完這句話後,就轉過頭問自己的助手:「準備工作就緒了嗎?」
顧思遠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在現在做喚醒的臨床實驗,他們雖然還在沉睡,但卻不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這種生命有什麼意義嗎?」梁波反問道。
「活著本身就是意義。」顧思遠說。
「我不打算和你爭論下去,畢竟我不是個哲學家。」梁波說,「這麼說來,我們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了?」
「中校有什麼解決辦法嗎?」顧思遠鬆開了他的手腕。
梁波看了他半天,然後從助手手中拿過催化藥劑的注射泵:「催化藥劑的藥理是促進基因的未進化序列部分完成衍化,只有在進化不完全的時候才會發生作用。這意味著它……」
他面不改色地把注射泵摁上了
自己的手臂:「……在我身上不會發生作用。這就是我所能唯一證明的:它的負作用在人體可承受的範圍內。」
顧思遠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有這種舉動:做實驗做到自己身上都這樣面不改色,真不知道是他藝高人膽大還只是傻大膽。但梁波身邊的人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顯然這位中校的這種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正因為被梁波這一出乎意料的行為,顧思遠完全沒注意到:幾乎在梁波把注射泵摁到自己手臂的同時,38號容器裡也向編號n-e-o-89738的體內注射了催化藥劑……還是應時亮起的光屏才讓他發現這一點。
「你……」顧思遠只說出了這一個字,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向梁波指責。
但儘管理智上理解梁波的做法,但在顧思遠卻無法在情感上全盤接受。他下意識地咬死了牙關,不知道等到38號容器裡的人被宣告「失敗」的話,自己還能不能保持住理智。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印小周。
梁波冷冷地看著他,隨手把空的注射泵扔到了地上,在這滿室的靜寂、緊張的沉默中砸出了一聲尷尬的脆響。
就在氣氛的張力快要壓斷這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平靜時,一聲結結巴巴的呼喊成了解救這一情景的唯一契機:
「出……出……出……出來了!活的!活躍的生命跡象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