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窺見 文 / 雋雋風塵
這是一間寬敞幽靜的房間,牆壁墨黑色,傢俱簡潔,也大多黑色,唯一亮麗的大概就是書架旁發光的夜明燈了。房間很長,好像整層都被打通似的,間隔處有長長的帷幕束著,一疊一疊直到很遠。
屋內有個穿著黑袍的男人,背光坐在窗前,光暈在他周圍形成一種奇怪的效果,彷彿剪影似的,讓脊背越發瘦削修長,微卷的黑髮服帖在脖頸窩,脖子頎長,勾起個單薄的弧度。窗外天光大亮,那男人坐在那,正是個向下看的姿勢。
房門被敲響,男人的沉思被打擾,卻並沒回頭,只道:「進來。」
或許是長期寡言,讓他的聲音有種沙啞的生澀,屋外人盡量輕微地打開門,腳步輕輕來到他身後:「大人。」
男人轉過身,對著他的大管家:「砃。」
大管家砃頭髮已經半白,他是杜圖家的世僕,服務了大半生,臉上早已橫起一道道嚴肅的皺紋,管理莊園時是個毫不留情的角色,但在男人面前卻和藹下來,帶著股自然而然的親近:「大人,人帶來了。」
二人一起望著窗下。
順著二人的視線,可以看到院中出現一個穿著僕人服的年輕人。他穿著乾淨的白衣紫褲立在那裡,身材偏瘦,頭髮微黃,顯得人很活潑。此刻正仰著一張瓜子臉盯著雲斑,滿臉都是分不清狀況的茫然。這是個健康瘦削的男孩,眼裡的明亮讓整個人看起來生機勃勃,看著還是個孩子。
男人雙手交叉,仔細地看著他。
許玖並不知道有人在盯著他,他正發愁怎麼把那隻大貓捉下來。
雲斑長著一身黃白相間的長毛,體型癡肥,臥在那的時候滿身肥肉一圈圈打褶。
「喵~」許玖喚它。
雲斑瞥了一眼底下的人類,不理。繼續懶洋洋曬太陽。
「喵喵喵,下來~」許玖邊說邊躡手躡腳走到近前,臉上掛著過於誇張的微笑。
大貓還是甩都不甩他。
許玖穿過一棵棵碧玉雕成的大樹,來到肥貓腳下,寶石雕琢的紫花鈴一路作響。
這棵樹並不高,大概只一兩米左右,爬上去簡單,但……許玖看著滿樹精美的葉子,頭疼了。
樓上的二人看著許玖哧溜溜爬到半中央去伸手捉雲斑,每每在即將觸碰的剎那,雲斑就狠狠撓他一爪子,轉身蹦到另一棵樹上。
大貓雖是只癡肥的大貓,懶洋洋地半天不動上一動,但行動的時候速度相當快,只在許玖要抓住它的時候才瞥這個人類一眼,然後從容不迫轉移陣地,把許玖氣的發狂。
男人看的饒有興致,雕刻般的五官勾起一抹弧,輕輕笑了。
饒是管家早已處變不驚,對男人此時的笑點還是覺得詫異,他的主人顯然不是個認為抓雲斑是非常有意思的人物,平時更是極少笑,除了面目表情就是被惹到後的惱怒,從小就這樣。管家不動聲色地觀察男人的臉色,發現這個他自小照顧大的孩子當真是在笑,蒼白的臉色浮起淺紅,嘴角的弧度還沒消失下去。
管家把動作放的更輕,甚至呼吸都摒住了,生怕驚擾了他的主人。
樓下的年輕人依舊不屈不撓地上躥下跳,劇烈的運動使他頭髮凌亂,臉色潮紅,氣鼓鼓的像只豢養獸。不停地爬上爬下使他汗流浹背,突然他生氣地一跺腳,指著雲斑氣咻咻嚷嚷著什麼,然後一轉身跑了。
年輕人跑走後,院裡驀地空蕩下來,男人斂起笑意,又恢復到往常的面無表情,身體難以察覺地向前傾了傾,目光跟隨者許玖,直至對方消失不見。
管家關切地問:「大人?」
男人回頭看他,極端沉思的神情和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過於安靜,他看著他的管家,等著接下來的話。
「大人要留下他嗎?」
「什麼?」
「這個年輕人是轄區村莊佃戶的兒子,大人要是想留下他,我可以立即去處理。」
男人回過頭:「不。」
管家有些疑惑,卻恪守規矩不再說話。
許玖又跑回來了,他本想去借一個網兜之類的東西,可是莊園沒有,借棍子,僕人怕他打到玉樹,也都不願意給,許玖被指點著來到廚房,一路遇到不少偷笑他的僕人。他在廚房借了一大塊據說雲斑最愛吃的熟肉,又氣喘吁吁跑到大貓蹲著的樹下。
「喵喵,有肉肉吃——」許玖拎著塊肉在眼前晃,陽光照在肉上,色澤金黃,久違的肉香爭先恐後鑽入鼻孔,腦心撓肺,許玖不爭氣地嚥了口唾沫。
「有肉吃……」許玖有氣無力地吆喝,把自己的肚子吆喝的咕咕作響。
一人一貓僵持著,大貓打了個哈欠,看一眼都未曾。
「誰給他的沙酪肉?」
管家輕咳了一聲:「廚房那些人越來越沒章法了。」
男人點點頭,眼見那個男孩子盯著肉塊挪不動眼,一副自己更想咬一口的模樣:「讓他去吃飯吧。」
管家退下:「是,大人。」
許玖很快被人領下去,雲斑見人走了,也站起來,抖了抖毛,像道閃電般竄了出去。
然後,整個世界彷彿就剩下一個人。
男人推著椅子向前,伸手拉開窗子,一股大風驀地吹進來,把身後的書頁
抖的嘩嘩作響。玉樹葉子的摩擦聲,花鈴的叮噹聲,遠處小僕的打鬧聲一一入耳。
男人自己卻在這場熱鬧中異常突兀,臉龐在黑牆的映襯下白的越發觸目驚心,眼睫密密長長,像兩排翎羽遮住幽黑深亮的瞳仁,那雙眼卻沒任何情緒,他看著窗下,也只是看著而已。
很快,那扇極少打開的窗子又合上了,男人推著輪椅來到桌子旁,看著桌邊的計時鐘,發現已經中午了。
不多會,管家又敲門進來,手上端著今天的午餐:「大人。」
男人看著管家端來的東西,皺了皺眉:「我不想吃。」
……管家畢竟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脾氣又上來了,聞言只是無奈:「怎麼又不吃飯了?」
男人抿緊嘴:「我不想吃。」
「大人,」老管家對著他好像總有無限耐心,「那大人想吃什麼?」
「什麼都不想吃。」
這是在賭氣了。
管家老了,主人小時候賭氣他還能找到方法哄,隨著主人越長越大,如今已經完全長成了個成年男人,有了自己的莊園,行事果決,可以獨當一面,後來永遠端著一副臉,卻很少賭氣了。
管家想了想:「大人要不要見底下那個孩子?」
男人望向他,眼睛又大又黑,漸漸籠上一層遲疑,然而很快不見了,他的語調平平無奇:「不了。」
管家暗暗歎了口氣。見他真沒吃飯的意思,只好留下點心,輕輕走了。
屋內又剩下一個人。
男人推著椅子慢慢走向其他房間,滑輪摩擦著地板,聲音極其刺耳。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