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位置 文 / 木址木
邇然抱著一大捆乾柴回來時,袖色在他離火堆還有十丈遠就發現了他。望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他,腦海中倏然閃過之前眼前晃過的畫面碎片,那樣鐵血的盔甲身邊怎麼會出現一名女子呢?
神使鬼差地,袖色竟然一個不小心把其中一根樹枝弄錯位了,隨著三根樹枝形成的三角形形狀被破壞,剛才高漲的火苗無聲地熄滅了。
霽沐望著眼帶歉意的袖色,又看了眼越來越靠近的邇然,眼底浮現一層波濤,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把那三根打散的樹枝拾起來擱在旁邊。
「霽沐,我」。
袖色本想說些什麼但看見霽沐嘴角那抹如常的微笑,她忽然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了,霽沐是不在乎這些的。
邇然把柴攏成一堆,他在衣襟內掏出生火石,輕輕一劃,星星點點的火渣子落在乾枯的柴上,很快就燃成一片的炙熱。接著,他把順手獵來已經洗乾淨的野豬用木枝串好架在火堆上烘烤。
他們三個人都很安靜。
霽沐在外人面前一向喜歡維持高深莫測的形象,邇然是個高冷的面癱,袖色則是沒有說話的**,一時之間只餘下柴火辟里啪啦燃燒的細微聲響,以及邇然翻動野豬肉的聲音。
袖色抱著雙腿盯著紅色的火焰,眼底映著火苗的光,愈發地顯得雙眸澄澈靈動。偶爾,她會轉頭往往坐在她右手邊的邇然,看著他的側臉袖色的眼色漸漸地變得怪異。
霽沐知道袖色一直在打量邇然,心裡升起一股子的不爽。一個姑娘家的老是盯著一個男人看,這成何體統?殊不知,袖色只是覺得邇然越看越像畫面碎片裡穿著厚重盔甲的那個男人。
「邇然,你以前當過兵打過仗嗎?」。
袖色柔軟的聲音從旁邊飄來,卻讓邇然感到一陣緊張,他擰頭與袖色對望著,看見她眼睛只有好奇和疑惑,並沒有試探的意味,於是他悄然鬆了一口氣,道:
「嗯。」。
霽沐把邇然眼神的變化盡收眼底,心裡覺得他似乎在擔心或者害怕著什麼,但邇然給他的感覺又不像那種愛撒謊的人,反而有種經歷過無數生死的血性硬漢感。
「那你一定殺過人、穿過盔甲?」。
「嗯。」。
見袖色還在發問,邇然心底的隱隱有些不安。
邇然記得他與檮杌交易時,檮杌曾警告他說,因為他是它的分身而檮杌在萬年前是存在的,所以他回到袖色的上一世抑不會喪失記憶。袖色雖然萬年前也在天地間存在著,但她後來險先灰飛煙滅,是霽沐用極大的代價才挽回她的性命。可袖色上一世的記憶和身體都被毀滅了,所以她回到前世的時候今生的記憶會被封存,不過這只是暫時性的,時機一到袖色會和邇然一樣,記得這一輩子發生過的全部事情。
邇然若想獲得袖色的心,唯有好好地把握袖色沒有今生記憶的這段時期。如果袖色恢復了記憶,她的心早就讓霽沐獨霸了,焉有邇然一毫一厘的位置?
「殺人的感覺不好受吧?」。
袖色的眼睛裡浮現一絲的憐憫,但這不是同情,邇然看的很清楚也分辨得很明白,他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彷彿被紛飛的花瓣溫柔地拂過,軟軟地、暖暖地。
明明沒有了任何記憶,明明對他印象不深刻,卻依舊能體會到他深藏在心靈裡的憂傷和無奈。當年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前任的戰神,他的記憶從鮮血遍地開始,他不認為自己的生命還能擁有純淨,因此他倍加地珍惜袖色,因著她的純潔和善良。
與前兩次緊張的「嗯」不同,邇然的嘴角有隱約的溫柔,他雙目柔和地看著袖色,道:
「殺人的感覺很糟糕,但我卻必須殺人。」。
「野豬肉熟了。」。
霽沐在旁邊聽不下去,準確說是看不想去了,他不想看見袖色對邇然流露出這般易引起他人誤會的眼光,他更不想看見邇然用含情脈脈的眼色回望著袖色。
他驀然開口,用力地翻轉了一下野豬肉,撕下一塊野豬腿遞到袖色面前,一把塞進了她張開準備說話的嘴中,把她的話結結實實地堵在喉嚨裡。
邇然掃了一眼打斷他和袖色說話的霽沐,但見霽沐動作優地分割著龐大的野豬肉,還嘴角含笑地遞了一大塊肉給他。望著伸過來的叉著肉塊的樹枝,邇然頓了一下然後接過。
他沒弄錯吧?霽沐適才是吃醋他和袖色聊天嗎?
霽沐這般看似易親近實則心思深沉、步步棋都運籌帷幄的男人也會出現類似人族的情緒?
不由地,邇然想起霽沐在九重天為袖色替罰的那天。他一身白衣,簡單得如同九重天的煙雲,但就是這幫不揉雜質的他卻心甘情願地神魂出竅,專程幫袖色承了天雷台上的天雷。
霽沐,我在九重天時就一直沒弄懂你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袖色。如今,你的行為仍然令人無法捉摸。
邇然心底歎了一口氣,默默地啃著手中的肉塊。
可能是吃素吃得久了,再次吃回全肉宴,袖色感覺不太適應了。手裡的野豬腿嚼不到一半,她就覺得滿嘴的油膩味。袖色為難地盯著剩下的野豬腿,扔掉有點可惜,繼續吃她又會反胃。
「給我。」。
霽沐看見袖色蹙眉,心知她定是消受不了這一整條野豬腿,於是想幫她消滅。袖色還沒回答,手裡的樹枝被霽沐拿了過去,平時從來不碰別人吃過、用過的東西
的霽沐,正毫不忌諱地就著袖色先前啃過的野豬腿吃著。
望著自己那小巧的牙口印子被霽沐一口挨一口地覆蓋住,袖色莫名地臉紅了。這種行為,光看著就讓她覺得有些曖昧,一般來說,不是只有夫妻或者情人才會毫不介意地分享彼此的口水嗎?
霽沐這樣不是把她的唾液全部吃進去了嗎?
女人的思維有時太過於纖細,所以女人永遠比男人更擅長漫無邊際的聯想。霽沐和邇然都不知道袖色為什麼會忽然間臉紅,被兩個男人用一種疑問的眼神望著,袖色自己都覺得她自己想太多了,她清咳了一下,站起身道:
「我去摘些野果吃。」,見邇然似乎想要起身陪同她一起去,袖色連忙道:
「不用了,我就在不遠處,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袖色都這般說了,邇然亦不好再強跟上去,只是擔憂地囑咐了一句道:
「小心點。」。
點點頭,袖色向他們兩個揮揮手後走進了林子。袖色走後,氣氛更加的靜謐了,霽沐低頭吃完從袖色那份野豬腿後,道了句:
「我去溪邊洗個手。」,然後閃身消失了。
邇然望著霽沐與袖色完全相反的去向,沒有在意。
霽沐的確找了條小溪流淨手,但把手洗乾淨後他繞了一個大圈朝袖色的方向尋去,不意外地看見那丫頭光著腳丫子坐在一個樹杈上,小臉微抬,透過樹叢間的縫隙仰望著天上的銀月。
他沒有立刻走過去打擾她,反而是站在樹後靜靜地看著袖色。
那雙玉足懸空著前後一晃一晃地,半刻都停不下來,足以判斷她是個頑皮的姑娘家。但她看著月亮的表情很專注,眼睛裡是滿滿的認真,清淡的月華撒在她的身上和臉上,讓霽沐生出一種素潔出塵的感覺,彷彿袖色是一個在午夜悄然躲在林中翩然起舞的月亮精靈。
「霽沐。」。
袖色沒有低頭也沒有回頭,她的脖子依舊保持著四十五度的仰角看著月亮,但嘴裡卻準確地叫出了來者的名字。
霽沐從樹後現身,來到袖色的樹下站定背靠著樹幹而站,與袖色一上一下共同欣賞著這片漫漫如水銀般流動的月華。
「你說我們這種人死亡之後,還不會有來生?」。
倏然地袖色問了霽沐一個問題,霽沐接口道:
「眾生萬象,皆從天地間來,自當歸於天地。再生不過是世人安慰自己的話罷了。」。
「可是我卻相信我們是有來生的。」,袖色的聲音聽上帶了點小小的固執,她道:
「人生在世肯定會遇上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人和事是終其一輩子都無法割捨的,所以才會帶著遺憾離去,當這份祈求和希望來生再相見的感情足夠強大時,我覺得來世定能如願以償。」。
「信念的力量的確可以很強大,若是運用得當能福澤天地,若為一己之私則會禍害天地。」。
袖色撇了撇嘴,道:
「霽沐,有時我覺得你就像人族私塾裡教孩子們念大字的老頭,滿腦子的天地蒼生。我很想問問你,在你心裡你自己排在第幾位?」。
「天地是大我,我是小我,唯大我完成後方是小我。」。
完了,袖色心裡感到沮喪。
枉費她裝高深那麼久,兜了老大一個圈子就是想知道霽沐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結果,在霽沐的內心中,就連他自己本人都是沒位置的,那她還能奢求能在他心中佔一個角落安營紮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