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9章 兩枚雞子兒的故事 文 / 風中枯籐
鳳翔府鳳翔縣。
皇帝陛下駐蹕之處。
今天一早收到耀州順義驛的驛卒快馬送來的孫傳庭的奏折,以及用木匣盛放的高迎祥那顆血淋淋、面目猙獰的人頭,皇帝陛下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一些。
「這個孫傳庭也真是……讓他去幹什麼呢,結果他卻那……什麼了,可真是啊,什麼人什麼命,真是不能跟老天抬槓,」皇帝陛下在心裡暗自感慨了一番,此事也就此丟下。
雖然此時高闖王的歷史地位,已經沒有那一世的那麼重要了,可這樣的人物,少一個總比多一個強。
這件事丟下了,可另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卻還是需要他做出決斷。
其實,這件棘手的事情,也是從很早就開始謀劃了。
做為將保護聖躬視為第一要務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在皇帝陛下巡幸陝西期間,卻一直未能隨駕的原因,就是在為此事做著準備。如今只不過是到了萬事俱備、只等皇帝陛下最後拍板的時候了。
做,還是不做,這是個問題。
其實,不做是不可能的。問題的根源就在於,即便是大明王朝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也都要對其帶來的影響……甚感不勝負荷。史冊肯定是要添注一筆的,雖然有那個真正的那什麼……背負名聲,可一想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他還是陷於躊躇彷徨之中。
駱養性是昨天晚上子時到達鳳翔縣的。
雖然因為時間太晚,沒有立即召見,可皇帝陛下知道駱養性到達之後,這一整晚就再也沒有合過眼。
他知道,駱養性的部署已經基本完畢,是到了開始下一步、也就是最為關鍵、最為……血腥的那一步了。
而且,此事一經發動,就沒有收手的可能。
受到影響和波及的,恐怕還有大明王朝那本來就已經非常脆弱的經濟,以及那幾乎完全變了軌道的經濟秩序。
皇帝陛下知道,一國的國力如何,取決於該國的經濟政策,取決於該國施行的經濟政策是否符合該國的國情,是否促進該國的經濟發展。
而戰爭,尤其是對外戰爭,絕大多數情況下,不是國家富強的起點,而是國家富強的延伸,是向周圍的國家或地區推銷自己的主義、政策和剩餘產品的一種有時很有效的方式。
除了自保,除了抵抗外侵,除了上位者、掌權者利令智昏,沒有哪個國家在國力虛弱、國庫空虛的情況下,敢於發動一場靡費多多的對外戰爭。因為,那實在是不自量力,自速其死。
強盜土匪是不包括在內的,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屬於「國」的範疇,而且他們本來就是以搶掠為生。某種程度上,越是內部空虛,強盜和土匪就越是需要對外宣示武力。當然了,他們的目標,肯定是那些比自己還要弱小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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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的時候,皇帝陛下一進那間辟做餐室的屋子,就發現跪倒在地上迎接自己的人中,駱養性那幾乎脫形的身影赫然在內。
儘管為了面聖,駱養性應該是特意整飭了一番自己的面容,鬍鬚修飾的也還整齊,可那數十日積累起來的疲態還是難以掩飾。
「都坐吧,上飯,不是讓他多睡會兒嗎?」短短的言語,針對的卻是不同的人員。
「聽到動靜,駱大人就自己起來了,」回答皇帝陛下問話的,就是已經恢復健康的、此刻正在端盤子拿碗在旁邊慇勤侍候的梁惠妹梁小姐。
因為皇帝陛下許諾,一定要為她討回公道。因此梁惠妹就一直沒有離開——她要親眼看著皇帝陛下如何為她主持公道。再說了,姐姐去世之後,她就成了一個孤苦無依之人,真的是沒有可去之處。
「臣已經習慣,天一亮就再也無法安睡了。再者,臣也聽說,那……」說著,駱養性用眼睛瞄了一下桌上白瓷大碗中的那些白生生的雞子兒,「那東西不多,晚了可就沒得吃了,」此前駱養性就陪伴聖駕日久,再次見面顯得尤為親熱。而且他也知道,在這樣不是非常正式的場合,皇帝陛下是不介意些許調侃的。
「哈哈,好你個駱養性,原來是惦記著朕的雞子兒啊!別擔心,朕給你個『特批』……」皇帝陛下又扭過頭,衝著旁邊的梁惠妹說道:「駱大人在的時間,雞子兒管夠,他能吃幾個,就給他幾個,不許剋扣,」然後他又回過頭,對著駱養性說道:「這總行了吧?」
「奴婢遵旨,」梁惠妹也是湊趣,故意一本正經地答應著。
「謝主隆恩,」駱養性也是適時接話。
「可惜今天預備的不多,」皇帝陛下一邊招呼著大家在八仙桌旁坐下,一邊說道:「不過,朕也不會讓你吃虧,喏,這兩個是你的,」隨著「叭兒叭兒」的兩聲,兩枚白生生的雞子兒就豎立在駱養性的面前,「朕的這兩個……今天也歸你了,」然後又是「叭兒叭兒」的兩聲,四枚雞子兒就在駱養性的面前擠做了一團。
「臣,不敢,」駱養性有些侷促起來。
「有什麼不敢的,不就是兩個雞子兒嗎?」
「臣……」
「別廢話,吃掉,」皇帝陛下故意板起了面孔,「***,吃下去……也給朕好歹趕緊長點兒肉,就你這副尊榮……若不然有人還不得說朕是如何剋扣臣下呢,」
「臣駱養性,謝主隆恩,」雖然一直是玩笑的語氣,可駱養性卻已經不以玩笑視之了。
他一邊用兩隻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剝著雞子兒的殼,
,而喉嚨卻接連吞嚥著什麼,鼻孔也是唏噓有聲。
八仙桌旁吃飯的人一時無語,旁邊侍候的人也是躡手躡腳,整個餐室只聽到咀嚼和吞嚥之聲。梁惠妹更是抿緊了兩片薄薄的嘴唇兒,嫩白的臉蛋兒也彷彿是被紅潤塗抹了似的,兩隻眼睛也微微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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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吧,」
「是,臣駱養性遵旨,」
當皇帝陛下的面前只有駱養性時,兩人的面色都是出奇的凝重。兩人也都知道,因為此刻做出的決斷,大明王朝有多少人會被捲進漩渦之中,其中肯定也會有很多很多的人被這個漩渦所吞沒。
「那些事前的籌劃……都落實了?」雖然明知若是做不到萬事俱備,駱養性肯定不會親自來御前請自己「定行止」,可他還是禁不住有此一問。
「臣已經按照皇上的籌劃佈置下去,目前看來尚無必要做大的更改,」
「嗯,也不用過於拘泥於咱們事前的那些籌劃,地區不同,習慣不同,每個家族也都是各有各的實情,因此些許調整不僅是可以的,有時甚至是必須的,」
「是,臣一定細心梳理,若是發現有何地方出現了偏差,臣也一定會因其勢而力導之,只是……」駱養性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礙口。
「朕既然將此事交付於你,自然就會放權給你,」從駱養**言又止的樣子,皇帝陛下看出他在什麼地方還有著顧慮,而對此皇帝陛下也是要格外慎重,此例一開,或許後患無窮,可目前又確實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有些事情……朕知道,根本不容許往來請示,事急從權,你就仔細去做吧,只要你的本心無他,即使偶爾出了差錯,朕也不會揪住不放,」
「臣叩謝皇上的信任,臣的衷心,日月可鑒,臣也一定不會辜負皇上聖恩,」茲事體大,而範圍又是無比廣闊寬泛,一旦發動就沒有任何的緩衝。其中,肯定有著事前預想不到的情況。若是出現此類計劃之外的變故,再要「請旨定奪」,根本就是不可能。
而「事急從權」的要求,做為臣下是絕對不敢主動開口提的。尤其是涉及到動用軍方的事情,就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誰敢輕言,抄家滅族都是分分鐘的事。
「朕的這番話,也希望你給手下的那些人交代清楚,」
「臣領旨,」
「還要給他們講清楚,僅限於此事,」
「臣一定銘記在心,不敢稍有惘縱,」駱養性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可不僅是對自己的那些手下而言。因此,他也首先擺明了自己的態度。
「嗯,朕對你還是信任有加,」
「臣銘感五內,」
「在鳳翔府多呆幾天吧,好好休息一下。凡事不必急於一時,尤其是你,陛下得沉的住氣,越是到了關鍵的時候,越不能操切從事,」該說的都差不多已經說完,皇帝陛下囑咐幾句,就打算結束這一場奏對了。
「臣謝過皇上,」
駱養性確實又在鳳翔府多呆了幾天。可若說是休息,那也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
既然已經決定開始做,那就肯定不得閒。別的暫且不提,只是那海量的訊息,大多都是要提前傳遞出去。尤其是偏遠地區,更是要留有足夠的時間餘地。
隨駱養性而來的錦衣衛竟有數百名之多!做為同殿之臣,本來徐光啟還想瞅機會與指揮使大人提醒一下,勸告他不要過度張揚。哪知道還未等他開口,那數百名的錦衣衛就被三五人不等地、分散著派往了各地。也就兩天的工夫,來時猶如眾星捧月的駱養性,幾乎就變回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