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1.第121章 記憶的原點 文 / 純夏之塵
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書幽再也沒有回頭路,要麼繼續往前,要麼站在原地等待滅亡。
和神界之間的大戰,已經拖得夠久了,她耐心盡失,想必其他人也一樣吧。
她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回自己的寢宮了,男子依舊被她鎖在那裡,她既沒有放了他,也沒有繼續侮辱他。
魔界的禁地,是不屬於三界的一個獨立空間,她可以安安靜靜待在這裡,不受任何打攪,有時候,甚至想要永遠留在這裡,再也不理會這天下間的紛紛擾擾,但她卻知道,這只能是個奢望,一切都是由她引出來的,也該由她來結束,不論是好是壞。
如此長的時間裡,她第一次找尋到自己的目標,知道該做什麼,要做什麼,不再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心底反而變得平靜坦然。
在禁地不見天日地連續待了三天後,她向族人宣佈,當東方亮起白晝的第一縷日光,她將帶領魔族大軍,進攻神界。
延續了數萬年的恩怨,就在這一天,做個了結吧。
神界應當也得到了消息,所有的天兵天將,皆嚴陣以待,如今他們與魔界實力懸殊,這一仗,即便不打,結果也顯而易見。
沒有人願意為聖梵天賣命,但他們心裡很清楚,如果神界毀了,他們也活不成,所以即便怨恨聖梵天單方面挑起戰爭,以致神界面臨毀滅的境地,但他們卻不得不拚死守護家園,不為高高在上的天尊,只為他們自己。
書幽近些年來,殺了不少神仙,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殺,卻也是她下的命令,時至今日,她早已滿手血腥,如果真有天罰,想必她一定會不得好死。
沒關係了,她原本就不是什麼善良之輩,直到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認清了自己,終於與身體裡那個一直呼喚她回來的靈魂合二為一。
九顆曜星已盡數被她毀去,沒了曜星做屏障,神界的結界,就似薄紙一般,變得不堪一擊。
魔族的大軍,很快就將神界包圍起來,遠遠看去,黑壓壓一片,就像天際飄來的沉重黑雲。
形勢幾乎是一邊倒,那些神仙早已神力不支,面對魔軍的壓境,他們除了釋放全部神力以延緩魔軍的進攻外,再無其他辦法,但這樣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釋放了全部神力的他們,變得就和凡人無異,刀劍劈下,脆弱的身軀血肉分離,場面一片血腥。
書幽冷冷看著,心裡沒有任何感覺,她以前最討厭殺戮,但如今面對這樣的慘狀,心中卻是連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可將掌心放在心口,還是可以感到強勁有力的心跳。或許,她的心,根本就不是血肉築成的吧。
魔族大軍像一場洶湧的海嘯,瞬間就淹沒了整個神界,就跟盤龍神柱,已斷其五,再斬斷一根,這遙遙位於九天之上,受天命眷顧的地方,就該徹底從世上消失了。
她立於神界至高點,冷眼俯瞰眾神魔。
這個地方以前有多美,現在就有多荒蕪。
神界號稱世上最安寧祥和的洞天福地,四季如春,美輪美奐,但現在,卻處處都是坍塌的牆壁,廢棄的屋宇,碎裂的玉階,甚至妖異漆黑的天空,還降下了鵝毛般的大雪,積雪落在地上,足足有五六寸厚,鮮血如潑墨般染紅了純潔的雪白,讓一切看上去既悲壯又美麗。
看著這樣的場景,書幽竟覺得異常陶醉,覺得這才是世上最美麗的景色。
喜歡鮮血的艷麗,喜歡血肉的溫暖,那些哀嚎聲,哭喊聲,聽在她耳中,竟然都成了世上最美妙的天籟。
「魔主大人,請您收手吧,神界之人雖然可恨,但也不至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地步。」青雀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在她身後哀聲道。
她仰著臉,感受冰涼雪花落在肌膚上的寒冷觸覺,輕啟紅唇:「青雀,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
青雀知道,不管自己怎麼說,她都是不會挺的,如今的魔主,讓他感到陌生,感到害怕,但儘管如此,他還是要說,咬咬牙,強忍恐懼道:「大人,是你告訴我,魔類雖然天性殘虐,但也有著善良的一面,還教導我,不管遇到何種不公之事,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們去享受,仇恨不會讓我們變得快樂,只會讓我們更加痛苦。()」
這是多麼久遠的事情了,她都快要忘記,這樣的話是出自自己口中。
說起來多好啊,不要仇恨,不要憎怨,但她現在還有什麼?除了這些,她能感受到的,還有什麼?
誰說仇恨不會令人快樂,她現在看到那些神族之人痛苦的樣子時,就覺得很是暢快高興。
抬起手,一片雪花靜靜落入掌心,纖長白皙的手,趁著那六凌雪花,極是美麗誘人,但轉眼,那純淨純粹的雪花,就由雪白變成了濃重的黑色,隱隱還透著詭異的血紅,像一顆被從眼眶中挖出的殘破眼珠。「忘了那些話吧,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你又怎能手它是對的?」
「屬下一直記著您的那些話,就算此時此刻,我也絲毫沒有忘記。」青雀走前一步,看著她掌心那團變了色的雪花:「屬下已經很久沒有在您臉上看到過真心實意的笑容了,其實,這一切根本不是您想要的,對不對?看到這樣的場景,您也會心痛,也會難過,如果您願意,這些過錯都是可以挽回的,我願……」
話未說完,書幽手中黑色的雪球驟然暴漲,變成一根根黑色的冰凌,朝著青雀的身體刺去。
「唔……」他痛苦倒下,眼前瞬間被一片血紅取代。
「你剛才說,我做的事情,都是錯的?」書幽冷冷看著他,尚有大半冰凌浮在半空,鋒銳的冰尖直對著青雀。
有種呼吸不能的絕望感,青雀看著自己自指尖開始,也在逐漸變黑,他心裡很清楚,一旦惹怒了書幽,她只需動一下殺的意念,他就會死得很慘。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他更怕自己會後悔,從他懂事起,心裡最崇拜尊敬的就是魔主,他一切的努力,也只為了能夠有資格站在她身後,做她的左膀右臂,但現在的她,早已不是那個他滿心敬仰愛慕的魔主了。
他知道,她自己也不想變成這樣,若是哪一天,她終於醒悟過來,想起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一定會痛苦萬分。
他仰起臉,臉上雖然有害怕的意味,但眸光卻異常頑強堅韌:「是,您的一切所作所為,都違背了您的初衷,再這樣下去,您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又有一半冰凌刺進青雀的身體,書幽轉過身,不再看他:「後悔?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青雀倒抽著冷氣,那些釘入身體的冰凌,令他痛不欲生,能出口說話,全憑意志在堅持,「誰……都會後悔,即便……強大如您。」
書幽卻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敷衍的笑,「你錯了,我會痛苦,會不甘,會失望,會遺憾,卻唯獨不會後悔。」她頓了頓,收起臉上的笑,抬手一揮,那些刺入血肉的冰凌就自青雀體內消失了,「不要再妄想改變我的想法,我說了,為神族求情者,一律殺無赦。這次就饒了你,再有下回,後悔的,可就是你了。」
沒了那些冰凌的折磨,青雀頓時有種從地獄回歸天堂的錯覺,他嗓子幹幹的,想繼續勸導,卻發現自己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與生俱來的本能,讓他再也不敢有半點違逆魔主的心思。
悲歌還在繼續,書幽卻覺得,自己這一生,好似已走到了盡頭。
紛揚的大雪,血紅的天空,崩塌的神柱……一切都與夢境完全重合。
還缺少什麼?她恍然間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那個時候自己很痛,那種痛,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同。
她忽而煩躁,接連召出數只強悍魔獸,她只想盡早結束這場戰事。
……
此刻,神界秘境。
在整個神界都陷入了戰火與殺戮中時,唯有這混沌秘境尚還安全,但要不了多久,魔界的大軍就會打到這裡,神界的毀滅的同時,這裡也將一同覆滅。走投無路的聖梵天,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一個不能算是辦法的辦法。
常年被關押在秘境的少昊,根本不值外界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書幽已經帶兵逼近了天宮,更不知道,神界即將面臨毀滅的危境。
聖梵天已經很久沒有來找過他了,反而是鉤蓮星君,偷偷來見過他幾回,告訴他一些外面發生的事,但卻從來不提及有關書幽之事,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但對於少昊來說,聽不到她的消息,反而是一件好事。
作為天尊,聖梵天卑鄙自私的程度,幾乎令人髮指,被他利用犧牲的,自然不止少昊和鶴軒,連天尊娘娘所生並與少昊同年的王子都被派去參戰了。作為真正的天之驕子,這位王子受盡眾神追捧,天真的一塌糊塗,這樣的傢伙去打仗,只有死在戰場這一種可能。
他這位兄弟最終是死是活他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被囚禁的這段時間裡,他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彷彿他和她,從來沒有過任何彼此之間的傷害,就算自欺欺人也無所謂,只要留在記憶中的那些美好不會消失,就足夠了。
最近不知發生什麼了,鉤蓮星君沒有再來,他一向喜歡看自己痛苦悲傷的表情,好似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意識到可能出了事,果不其然,他這位很多年都沒有露面的父親,終於來找他了。
他一邊看著單調的牆壁,一邊無精打采道:「這次又想耍什麼花樣?還想從我腦袋裡挖走記憶?可惜,我最近的記憶都很枯燥,就算被你們挖出來也沒什麼用。」
早就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聖梵天並不在乎,他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少昊,目光陰沉:「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術法,就似提線木偶,你想要你的傀儡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少昊保持原姿勢不動,但眼裡的神色卻驀地變了:「尊上今日怎麼有興致與我討論起術法了?」
聖梵天不急不緩地在對面石凳上坐下,「不瞞你,魔族大軍已經侵佔了神界,九根盤龍神柱已斷其五,看這形勢,神界再無翻盤餘地,若真讓那魔主得了逞,不但神界會毀滅,連同整個神族,也會被一道毀去。」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我告訴你這些,只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少昊依然看著牆壁,好似此刻他眼中,就只有那個牆壁:「你覺得我會怕死?」他嗤的一笑:「您都不怕,我又怎麼會怕。」
面對他的譏諷,聖梵天只當聽不出來:「你錯了,怕死的不僅僅只有人,其實,神比人還要更怕死,因為活得久,才更瞭解活著的意義。」
「所以呢?」
「所以,就算神界已無勝算,我也會想法設法活下去。」
少昊擰了擰眉,聖梵天的一言一行,皆讓他感到不舒服:「那你便去想你的法子,到這裡來做什麼。」
聖梵天呵的一笑,「我這不是想到法子了嗎?但這法子,沒有你配合,還真不行。」
他終於忍不住轉過身:「我不會幫你對付魔族。」
「我知道。」沒有丁點意外,聖梵天擊了兩下掌,離開有一名仙官,抱著一把瑤琴走了進來,聖梵天接過那琴,輕輕撫著琴弦:「我們父子一場,我卻不知道,你竟然彈得一手好琴,不過現在也不晚,你瞧,琴我都為你準備好了。」
「我不會彈琴。」
「少昊,你覺得現在再說這些,還有意義麼?」他不由分說,抱著琴走到他身邊:「你別忘了,你是神,不是魔,想墮入魔道?可以,等魔主死了,我自會成全你!」
……
天地間突然變得很安靜,耳邊唯能聽到大雪簌簌落下的聲響。
在這一片荒蕪的寂靜中,驀地響起熟悉的琴聲,幽然如泣,纏綿悱惻,連雪花裡也似融進了那淒絕的美妙,滿滿的眷戀,濃濃的蕭瑟。
琴音開始時,只是輕輕淺淺的幾個音符,柔軟地掠過心間,越到後面,就越是狂烈,猶如一蓬熾烈高漲的火焰,迎接數以萬計的飛蛾迎向死亡。
早就冷寂枯萎的心田,瞬間恢復的生機。
她怔怔地聽著,那些記憶的美好,開始在心底復甦。
原來那些切膚般的疼痛,也有甜蜜的給予,原以為放下的眷戀,卻早已繞過了萬水千山,不知疲倦地飛向她朝思暮想的所在。
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心思,那些狂暴中的魔獸,也漸漸安靜下來,神族的兵將彷彿看到了希望,開始猛烈反攻,有時候,僅僅是活下來的信念,遠遠超過一切鼓舞。
男子渾身如鍍金光,自迷濛的白色霧氣中走出,飄渺神聖,凜然不可侵犯。
他不再愛屋及烏模仿她著紫衣,而是換了一身如雪純淨的白色長袍,金色的發,金色的瞳,簡單至極的色調,卻散發出一股目眩神迷的氣息。
這樣的他,竟令她不敢接近,彷彿看他一眼,與他說一句話,都是玷污了這份聖潔。
「書幽。」他在離她三丈的距離站定,像個真正的仙人,腳踏祥雲,衣袂蹁躚。
再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喚出,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她看向他手中的琴,「你什麼時候把你送我的琴拿回來了?」
他垂目看了眼抱在懷裡的古琴,神色說不出的漠然:「既是你丟棄之物,留在你身邊豈非糟蹋?」
他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對她說過話,那種無關痛癢的冷漠,簡直冷到了骨子裡,她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像是熄滅了火焰的殘燭:「你說的沒錯,既然是自己不要的,何不留給想要的人。」
他沒有接話,神色還是那麼冷,明明眼睛看著她,視線卻像是穿過她,落在了其他地方。
她這樣子,會不會太過於失態?她笑自己,都到了這個地步,卻還心存幻想,要殺他的人自己,要毀滅神界的人是自己,現在又何必,因過去那虛假的相依為命,就軟了心腸?
她終是再次露出笑顏,輕浮的,沒有感情的那種笑:「說吧,你今日來見我,是為了什麼?求饒嗎?可以,只要你跪在我的腳下,像狗一樣對我搖尾乞憐,我或許會饒你一命。」
他將琴擲在她腳下,力道不大,琴身卻被摔成了兩截,書幽頓時有種心臟也伴隨著琴的毀滅而碎成一片片的感覺。
「如果我說,我是來殺你的,你會信麼?」
「你殺不了我。」
「你就這麼自信?」
她不退反進,迅速靠近他,兩者之間距離,幾乎只有一掌之寬,「你忘了嗎?是你親自將神力給我的,現在,除了我自己,天下間無人能夠殺得了我。」
一直面無表情的少昊突然笑了一下,那笑猙獰陰毒,森冷的寒意,逕直穿入她的肺腑,不知是否因為他與聖梵天是父子的關係,他這一笑,竟像極了聖梵天:「你也別忘了,你再強大,終究也只是我胯下的一個玩物而已。」
惡毒的言語,撕碎了往日的美好,一切都變得醜陋而殘忍。
「你在吸收我神息的同時,我也承載了你的魔力,如何?是不是有種被騙的感覺?」耳邊傳來陰冷的聲音,書幽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心口就被一把通體火紅的長劍刺穿。
那張愛戀牽掛的臉龐,再不是記憶中的樣子,那雙深情無悔的眼,也不再是從前的溫柔。
她滿目所見,只有無止無盡的絕情與冰冷。
「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殺了你這禍患蒼生的魔女!」
眼前被濃郁的猩紅所代替,痛到極致,竟反而不覺得痛了。
意識消散前,她只來得及將所有魔力釋放,為魔族留下最後的生機。
「砰」的一聲,她的**猛地炸開,化為無數紫色的光點,向著四面八方飛散而去。
沒有來得及看見,男子金色的眼瞳中,留下的一滴血淚。